轟隆!
一道閃電,把黑暗劈成兩半。
穹頂洞開,一道道雷霆撕裂虛空,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從八極之外,從十方世界,推涌而來,宇宙間剎那無色。
在這死亡的云團中,一座巍峨的古神廟浮現,好似經受億萬歲月的沖刷,斷壁殘垣,荒涼破敗,唯其中神像,巍巍屹立。
這龐大古神祗,紅頭黑面,龍首人身,頂結三十三重諸天慶云,腳踏十八層地獄恒河沙數幽冥邪魔。凜凜神威,震駭三界!
周身,又有八百萬雷仙子,雙膊巨翅,飛游乾坤,或提香爐、金燈;或舉團扇、幢幡;或持如意、斧鉞;或擎寶印、神塔。千百姿態,寂滅輝煌!
李青的魂兒在下墜。
大概是朝著十八層地獄墜落。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古老神祗頭頂的一株青銅神樹上
那神樹正結出了一顆誘人的果實……豁然……是他鮮活的頭顱。
……
“啊!”落地瞬間,李青一聲驚叫。
“這小娃莫是闖到不干凈的東西嘍!”
“天還沒黑嘞,就噩夢連連,李道長不給他起個黑黑?”
木屋墻壁被煙熏得漆黑發亮,房間中間火坑里架著一口大鐵鼎罐,被火燒得咕嚕咕嚕響,不過煮的并不是米飯,而是豬食。
地上坑坑洼洼,因為漏雨,潮濕的地方一踩就起了一層泥漿。
轟隆!
外面雷聲大作,大雨滂沱,雨水“噼噼啪啪”的打在瓦片上,又形成”嘩啦啦”的水簾落下,雨幕中,有人戴著斗笠,穿著蓑衣,沖到屋檐下。
坐在長凳上的老道士猛吸一口草煙,吐出一大片煙霧,李青似乎被煙嗆到,忍不住咳嗽兩聲,老道人拍了拍李青的后背,笑道:“有貧道在,諸邪退避!”
這老道士身材高大,鼻直口方,髯須濃密,一身魁剛正氣,聲音鏗鏘有力,說話使人信服。
“這雨再下下去,我家山下兩塊田怕都要被大水沖垮嘍!”又瘦又黑的女主人蹲在地上,用木棍攪鼎里的豬食,疲憊的雙眼中流露出一抹憂色。
“你這婆娘啷個還沒煮飯哦,趕緊把鍋弄下去,李道長和娃娃都餓了。”男主人卸下蓑衣,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有些不耐煩的催促。
李青揉了揉眼睛,有些局促不安打量著四周,這里也不像是地獄。
他已經想不起發生了什么事,只記得那晚他去找霹靂大仙報仇,至于過程和結果,他怎么也記不起來,難道那只是個噩夢?
靠在老道士身上,李青昏昏欲睡,吃飯的時候李青只是喝了點茶水泡飯,沒有動筷子。
晚上很熱鬧,一大群村民擁擠在火塘邊,聊著十里八鄉的鬼神趣事,而老道士顯然是主角。
“李道長,你去雷鳴溝是不是因為那個霹靂大仙?”
“我咋個聽講那個霹靂大仙是個妖怪哦,這個事情,黑人得很!”
“那娃娃也是造孽哦,被活活燒死,真是好人沒好報,妖孽活百歲。”
“莫要亂講,哪里來啥子妖怪?”
糊里糊涂的過了一晚,李青也終于搞明白自己還活著的事實,而他所在的村子就是離他們村最近的半坡寨。期間他偶爾聽到人們談論霹靂大仙的事情,他很想知道多一點,但可惜老道士不愿意談論這件事情。
天蒙蒙亮,老道士便拍醒他,拽著他出門。
因為恐懼,他也不敢反抗,只能緊跟著老道士的腳步,穿過沉睡的村子,往山頂爬。
到了山坳上,李青忍不住回頭凝望著山腳那個熟悉的小山村,李青覺得自己似乎失去了某種無比珍貴的東西,心里無比的壓抑和難受,想哭,但又哭不出來。
見李青不肯走,老道士直接蹲在地上,掏出幾匹煙葉,熟練的裹成煙卷,不慌不忙的抽起煙來。
一卷煙抽完,老道士猛地吐了一口濃煙,拍了拍李青肩膀道:“第一次離開家,通常大多數人都很難受,不過離家的次數多了,就會習慣!”
李青張大嘴巴,腦海里卻蹦出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這里不是家!
“走吧!我帶你去一個新的去處。”老道士笑道。
走了兩步,李青又猛地回頭凝望那小小的山村。
小小山村,在他面前出現一重重磅礴的幻影,春天的山村,秋天的山村,白雪皚皚的山村……漸漸的拉扯、分離出來,又漸漸碰撞、融合在一起。
陡然,李青心頭泛起一股巨大的沖動,像洶涌的狂瀾,像翻滾的巨浪,他想要回去,回到本該屬于他的世界里去,回到本該屬于他的自由山野中去。
但,真要回去嗎?
不!
他心中一個可怖的聲音在吶喊,他永遠也回不去了,這里將只剩下挪不動的墓碑和那忘不掉的噩夢。
再見了,我的家。
再見了,我的爹娘。
……
趕了半天路,李道長帶著李青來到了龍山縣縣城。
“鵝犁!”
“甜酒!”
“米豆腐!”
街道上,小商小販滿大街吆喝,一派繁榮景象,但李青最大的感受是……這世界太大了,而他卻那么的渺小。
稍微令李青高興的是,在城里李道長讓人給他量身定制了一套新衣,雖然是道袍,但它是嶄新的,這是李青第一次穿新衣服。
他很喜歡現在的打扮,頭挽總角,身披灰黑蠶絲袍,腳蹬十方履,穿上這身衣服,他終于像個人。
其實李青心里有很多很多的疑問。
李道長到底是什么人?
那晚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們這是要去什么地方?
他真的毒死了霹靂大仙?
但他不敢問,似乎跟著李道長出家當道士,也沒什么不好。
在縣城休整了一天后,李道長弄了一頭驢,然后帶著他繼續趕路,李道長并不那種話多的人,李青好像也無話可說,所以一路上都離奇的沉默著。
李青走不動了,李道長就讓他騎驢,騎在驢背上,李青抬手搭著涼棚看著遠方,眼里滿是迷茫。
“你不好奇我們要去什么地方嗎?”李道長突然停下來,摸了摸他的頭,笑著問。
李青木然的搖頭,他對這個世界并沒有太多想法,既然這老道士給他飯吃,給他衣穿,去什么地方真的重要嗎?
“你不說話我都以為你是個小啞巴!”李道長咧嘴笑了笑,然后搖了搖手中的葫蘆,瞪大眼睛,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口干了,就喊一聲,我這葫蘆可是個稀奇的寶貝喲!里面一半是水一半是酒,不吃酒的人吃呢,它就是水;吃酒的人吃呢,它就是酒。若你不信呢?可以吃一口?”
李青還是有些好奇,很想驗證一下,于是抱住葫蘆猛喝了一口,但入口辛辣,讓他如遭雷擊,不滿的大叫一聲:“酒!”
“哈哈哈……”李道長見他說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李青尷尬的繞了繞頭。
一老一少,曉行夜宿,渴飲饑餐,也不知道是趕了多少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傍晚,來到了一個叫做“接引觀”的道觀。
“這是去往玄都山的必經之路,這是你的起點,我的終點。”李道長將李青從驢背上抱了下來,然后說著一些李青似懂非懂的話。
他們被兩個道士迎了進去,安排了一客房給他們住,并且送來了食物。李青吃了些飯菜,就抱著被子睡著了,而李道長盤坐在火爐前,緊閉雙眼,嘰里咕嚕的念了一晚上的經。
一覺醒來,李青沒有看到李道長,心里頓時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