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派,五味道人。”
“養元谷,華真行。”
這一問一答間都帶著神念,介紹了彼此的情況。其實華真行早就聽說過軒轅派,軒轅派護法丹霞生之子丹紫成,就拜在梅野石門下,是石雙成的大師兄。
軒轅派和三夢宗的關系非常近,諸事皆共同進退。梅盟主最早將淝水知味樓打造成昆侖盟聯絡總部的時候,軒轅派長老五味道長就是第一任廚師長。
知味樓的“輪值店長”至少要有八境修為,基本都是各大派高人坐鎮,比如于滄梧。而知味樓的“輪值總廚”也有約定俗成的資格要求,不僅菜要做得好,且得擅長煉丹。
梅盟主將昆侖盟聯絡總部從淝水遷到蕪城后,五味道長還時不時過來當一段時間總廚,他也算是昆侖盟的元老之一了,很喜歡知味樓這個地方。
五味道長是個笑呵呵的胖子,年紀不小了,但看上去也就四十出頭。軒轅派的秘法自古就擅養生,究其駐顏之效其實不亞于養元術。
只是修煉軒轅秘法的要求,要比養元術高得多,還需要特定的環境。五味道長已有七境修為,所以就他本人而言,其實并沒有必要去修煉養元術。
對于大成修士而言,形容更主要的還是看心境,養元術傳承對軒轅派當然是很有用處,這就不必再多說了。
華真行看見五味道長,不自覺就想起了歡想實業的研發部主管范達克。
假如大殼子也留長發梳個丸子頭,然后沿著下巴留一圈短須,容貌就與五味道長有七分相似,甚至算得上是年輕版的五味。
一位胖大叔留長發梳丸子頭,看著挺有個性的,因為五味是一名道士,假如插根簪子,發型就變成道士髻了,此刻是俗家裝束。
“我家長輩楊總,在蕪城知味樓叨擾了那么長時間,給您添麻煩了!”這是華真行的第二句話。
五味道長卻笑道:“遇到他那樣的客人,確實挺麻煩的。”
這話搞得華真行不太好接,只有小心翼翼地問道:“楊總沒做什么過分的事情吧?”
五味道長反問道:“有次他點了一道菜叫飛蘆白雪,你聽說過嗎?”
華真行:“昨天剛聽于大俠說了,他老人家點了十一盤,說是只吃一盤不過癮,于是再加了十盤,想必是因為廚師的手藝太好吧!”
五味道長笑出了聲:“你不知道結賬之前發生了什么嗎?”
華真行:“當真不知,于大俠也沒說。”
五味道長:“我被他叫了出去,當著所有人的面被教訓了一頓。”話中也帶了一道神念,講述了當時的事情經過——
楊特紅吃完了十一盤飛蘆白雪,然后又一拍桌子道:“服務員!”
服務員還以為他要結賬呢,快步過來道:“您老今天吃好了?”
楊特紅一瞪眼:“吃得不好!這道飛蘆白雪根本就是在瞎做,糊弄鬼子呢?把廚師叫過來,我要跟他好好說道說道。”
假如華真行就在一旁,會覺得簡直都沒眼看,這老頭也太囂張不講理了!在其他員工以及客人眼中,估計也是這種觀感吧。
嫌人菜做得不好,你吃完第一口就說啊?吃完了一盤又點了十盤,十一盤全部下肚了,然后再拍桌子叫廚師,這算哪門子事?
五味道長當時正在后廚,對前面的動靜一清二楚,他還真有涵養,居然笑呵呵地出來了,問道:“我就是這家飯店的總廚,請問老先生,這道菜哪里不合您的口味了?”
楊特紅:“不是不合我老人家的口味,而是你做的根本就不對!”
五味道長:“請問哪里不對?”
楊特紅:“你是用養殖的鯽魚做的吧?這道菜的原譜,應該用之江的野生鱸魚。”
五味道長當時就是一驚,趕緊解釋道:“看來您老是個行家,我之所以用鯽魚做,是為了讓湯色更白更純凈,魚凍也更美觀,口感其實也還可以。”
楊特紅毫不客氣道:“你這個胖子,審美有問題!”
五味道長啊了一聲,愣了幾秒才憋出來一句:“您老有何高見?”
楊特紅:“這道菜叫飛蘆白雪,你是當我沒有見過這場景,還是領略不了這意境?入冬剛下雪時,蘆葦已枯但蘆花猶在,會隨風飛起。
蘆花并非雪花,假如有純白色的背景,會發現它的顏色稍黃。這道菜正宗的做法,就是選用入冬時令的之江鱸魚,至于廚藝本身倒沒什么特別。
鱸魚的肉化為碎沫,貼著魚皮的那一層色澤微深,這樣做成的魚凍,就像漫天雪花中夾雜著蘆花起舞,而且口感也是最好的。
我點了十一盤飛蘆白雪,結果沒吃到一盤正宗的!你自己說說,該不該出來給我老人家認個錯?這分明是假冒偽劣,只有白雪不見飛蘆!”
旁邊有的飯店員工很想反駁,卻被五味道長阻止,五味道長居然真的道歉了:“這位老先生,實在不好意思,今天沒有讓您嘗到最正宗的飛蘆白雪。
但是如今的時令不對,您要的那種之江野生鱸魚,現在還沒法弄,得等到冬天才行。您老可以預約個時間,到時候再來,今天這頓飯就給您免單了!”
楊老頭卻翻了個白眼:“你當我是吃霸王餐呢嗎?我只是告訴你,這道菜該怎么做,別糊弄習慣了就給忘了!服務員,結賬。”
楊特紅結賬走人,五味道長一直陪著笑把他送出大門,還說下次歡迎再來。
得知這一出,華真行也不禁揉了揉眉頭,感嘆楊老頭也太能整節目了,而五味道長的脾氣也是真好,他苦笑著問道:“蕪城知味樓的飛蘆白雪,賣多少錢一盤?”
五味道長:“二十八。”
華真行:“這就是楊總的不對了,他所謂的正宗做法,花二十八塊錢可吃不著,您倒是一點都不生氣?”
五味道長:“這有什么好生氣的?他老人家又沒有吃霸王餐,就是告訴廚師這道菜的原譜該怎么做,顯然是個行家,說的話也沒什么不對。
那是他第一次吃完了飯拍桌子,叫廚師出來理論。后來還叫了好幾次呢,每次都是我去的,再后來就算他不叫,我也得出去打聲招呼。”
華真行:“也真是難為您了,他老人家的口味,可是不好伺候的。”
五味道長又笑了:“那可不是嘛,飛蘆白雪這種菜還不算什么。有次他老人家點了一道菜,后來知味樓不得不把那道菜從菜譜上給刪了。”
華真行震驚道:“還有這回事?”
五味道長又解釋了一番事情經過。那道菜的名字叫夢幻泡影,是一道素齋,用好幾種發制的干菌熬湯,端上來盤子里只有淺淺的一層湯,上面漂著一個七彩斑斕的泡泡。
這泡泡是用生雞蛋清做的,只有核桃大小,無色透明的薄膜在空氣中折射出各種光影色彩,假如筷子用得好,可以將這個泡泡夾起來,還不會弄破它。
筷子用得不是那么好的人,也可以用湯勺把泡泡舀起來,入口一咬,泡泡才會破開,帶著鮮美的湯香。
這道菜可以說色香味俱全,感覺卻好像沒吃到什么東西,因為那就是一個用雞蛋清做成的泡泡,幾乎沒份量。
這道菜看著簡單,但手藝卻絕不簡單,雞蛋清是生的,所以做出的泡泡才呈透明的薄膜狀,還不能輕易破掉,已經要用到修士的神識加工了。
楊老頭先點了一盤,吃完之后當然沒飽,這道菜誰都吃不飽。這次他卻沒像點飛蘆白雪那樣一下子又要十盤,而是再點了一盤,吃完之后又點了一盤……
沒有人計算過,這道“夢幻泡影”需要多少盤才能吃飽?這么無聊的事情,但楊特紅卻像打定主意要試試,一連點了五十一盤。
楊老頭最終吃飽了嗎,當然沒有,區區五十一盤夢幻泡影怎么夠?后來是服務員來到他面前面帶歉意小聲道:“老先生,真的不好意思,我們收單了。”
知味樓并非一天二十四小時營業,就說午飯吧,中午十一點開始點單,下午三點收單,服務員和廚師也需要休息。
下午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然后晚上五點開始點單,一直到九點收單。收單之后顧客還可以接著吃,但是已經不能再點菜了。
楊老頭終于放下了筷子,這次沒叫廚師了,而是喊了一聲:“服務員,叫店長過來!”
于蒼梧麻溜就過去了:“老先生,我就是店長。我們確實收單了,要等到晚上五點才繼續開臺。”
楊特紅上下瞅了他幾眼:“你是店長?我還以為你就是個保潔呢!”
于蒼梧:“我是店長兼保潔。”
這時五味道長也不叫自來,圍裙和廚師帽還沒脫呢,笑呵呵地問道:“老先生,您這回又有什么意見?”
楊特紅:“我剛點的這道菜,噱頭不小,叫什么夢幻泡影,請問是能下酒呢,還是能下飯呢,還是能充饑呢?”
于蒼梧和五味都沒答話,服務員卻忍不住說道:“這道菜的精髓在其寓意,目的倒不在于充饑或下酒。”
楊老頭瞪了他一眼:“是我點菜還是你點菜,我什么目的需要你啰嗦?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此觀。你就是想說這個吧?
那你們這道菜做的也不對呀,露呢、電呢?是不是該把盤子里那層可憐的湯搞成露滴狀,然后在泡泡里再搞個帶電的裝置,弄些電火花出來?
你恐怕不知道吧,這種東西玩具店里有,人家是用玻璃做的。你們做這樣一道菜,是逗客人玩的,還是讓客人吃的?
這道菜,是我見過的,最拙劣的形式主義和象征主義!如此庸俗的解構,還談什么寓意,寓意你個大頭鬼!
你們用雞蛋清弄個泡泡,是想表示自己做的這道菜蘊含禪機,還是想讓客人覺得,吃了這道菜,吧唧兩下嘴就能頓悟了?
假如說,這是一道以寫實主義方式,諷刺故弄玄虛的菜,我倒還能有幾分認可……”楊老頭毫不客氣地將面前幾位修士都訓了一頓,最終還沒有忘記結賬,背著手撇著嘴走了。
當天晚上,知味樓的老板石野,也就是昆侖盟盟主梅野石,接到了一個電話,他好像是被誰罵了一頓。然后嘛,夢幻泡影這道菜,就從知味樓的菜譜上被刪掉了。
改菜譜的事情五味道長知道,楊老頭說那番話時他也在場。但是梅盟主挨罵的事情,五味道長卻只是隱約聽說,對華真行介紹時并沒有明說,只是暗示。
華真行聽完之后也不知該做何評價,只得問道:“知味樓的菜譜上究竟有多少道菜?夢幻泡影這樣的菜,應該不是給普通客人點的吧?”
五味道長苦笑道:“華總導猜對了,知味樓有兩本菜譜,第一本菜譜上有七十二道菜,是誰都能點的;第二本菜譜上有二十七道菜,通常不提供給普通客人。
楊老先生來的次數多了,服務員也都熟了,見他每次都點一道不同的菜,后來也把第二本菜譜給他看了。
修士也會到知味樓來用餐,昆侖盟還會在知味樓宴請各派高人,第二本菜譜原本是專供他們的。總計九十九道菜中,有十五道是純素齋,大菜譜和小菜譜中都有一些。
昆侖盟有不少出家的修士,他們持戒食素,這些菜也是為他們準備的。楊老點的夢幻泡影,是小菜譜中的一道齋菜,用以招待佛門修士。”
華真行:“據我所知,食素的戒律也不太一樣,孵不出小雞的雞蛋,確實不算是葷腥,但有些人也是不吃的。”
五味:“夢幻泡影而已,不吃就不吃唄。”
華真行:“我的意思是說,泡泡可以用涼粉做呀!知味樓能做出無色透明的魚凍,當然也能做出無色透明的涼粉丸子。
設法讓丸子比湯的密度小一些,它就可以漂在湯上,再設法使它入味,這樣既好看又好吃,不是更好嗎?何必搞得那么花哨,用雞蛋清做個薄膜泡泡。”
一聽華真行要討論做菜,五味道長就來了精神,也皺眉思索道:“用涼粉做出無色透明的丸子,應該沒有問題,可是視覺效果不一樣,沒有像肥皂泡那樣七彩斑斕的光影。”
華真行:“一般的廚師做不到,難道知味樓的廚師還做不到嗎?想辦法就是了!
可以在結構上做文章,讓涼粉團子表面的那一層的密度比內部大,但整體還是無色透明的,就能有光線折射效果了……這恐怕需要用到神識法力加工。”
五味道長一拍大腿:“對呀,這個辦法還真行!”
華真行:“也不要一盤就上一個,可以多來幾個,十個成不?十個涼粉團子下肚,再就幾口湯,楊總不就飽了嗎?”
五味道長忽然又笑道:“可這樣一來,它是水晶圓子還是夢幻泡影?什么樣的夢幻泡影,一盤就能吃飽?”
華真行反問道:“恕我多嘴,難道你們做的那道菜,就是夢幻泡影了?”
五味道長:“確實是這么個道理,所以知味樓的菜譜上才刪了這道菜。”
華真行:“所以我再幫你們補一道,起什么名字看著辦。當然了,這只是我的建議,知味樓采不采納都無所謂。”
五味道長:“這也是緣法啊!本道人還算有點面子,能做主把這道菜添進去,等這次回去就把它做出來。華總導有空也可以去嘗嘗。
我還告訴你一件事,這段時間知味樓大堂保潔換人了,據說時間是三個月。華總導若欲享受昆侖盟主親自擦桌子服務,可以趁這三個月去知味樓,錯過了就沒機會了。”
華真行:“這又是怎么回事?”
五味道長:“我也不清楚內情啊,據梅盟主自己說,這是遵師命。”
在楊老頭走后,知味樓的“店長”就換人了,因為于蒼梧閉關擦桌子去了。這本就是一個各派高人輪流坐鎮的崗位,結果下一位卻換成了昆侖盟盟主梅野石本人。
坐鎮的店長,并不都像于蒼梧那樣親自在前面的大堂里當保潔,平日基本都待在后廚或者樓上,有各派那么多晚輩弟子在呢,也用不著他們來干這活。
知味樓最“辛苦”的工作,就是大堂的保潔,這和一般的飯店還不一樣。
通常飯店最辛苦的是后廚的幫工,但知味樓的員工都是修士,只要不在普通客人的眼前,揮手施法間就能把碗都給洗干凈了。
于蒼梧是自愿在大堂干保潔,然后梅野石遵師命也來干這活了,很可能是被他師父罵了。但這只是華真行的猜測,也不好亂說。
華真行:“有人去點餐嗎?”
五味道長:“當然有人了,天天都有,知味樓的生意很好的。”
華真行:“我是說昆侖修士。”
五味道長:“那倒沒有。”
華真行笑了:“那我也不能去啊!”
假如是不知內情的普通客人也就罷了,明知內情的昆侖修士,非要跑到知味樓的大堂里點餐,招呼梅盟主親自為自己擦桌子服務,那可真就是找茬了。
華真行和五味道長聊得很投緣,他通過五味道長了解到,其實知味樓的全體員工對楊老頭并無惡感,反而將他老人家的到來視為每天的樂趣。
這陣子楊老頭不去知味樓吃飯了,很多人還感覺有點小失落呢。
既然話題繞不開楊老頭,華真行又提到楊老頭從小就把菜譜當漫畫書給自己看,把五味道長逗得哈哈大笑,連聲叫絕!
華真行又提到了春容丹,令五味道長驚嘆不已,他對此是極感興趣,還跟華真行探討了一番,軒轅派以及昆侖盟將來與春容丹中心合作的可能。
臨別前華真行終于忍不住問道:“道長,請問您的俗名是否姓范?”
五味道長:“你這又是聽誰說的,雙成那丫頭嗎?”
華真行:“不是,就是我猜的。”
五味道長:“你修的是哪門秘法,這也能猜到?”
華真行:“因為我認識一個人,名叫范達克,是您家親戚不?”
他以神念介紹了范達克,歡想實業有范達克的檔案資料,也記錄了他在東國的祖籍以及父母姓名。
五味道長大感意外,范達克還真是他的遠房堂侄,只是此前并未見過面,聽說這人早就出國了。
這下算是攀上親戚了,華真行又順勢邀請五味道長有空時去幾里國考察指導,順便考教一番本家晚輩的修行。
五味道長笑呵呵地點頭答應了。
有了于蒼梧和五味道長的友好“示范”,接下來的這段日子,華真行簡直成了昆侖修行界的一朵交際花,每天都要趕飯局,很多時候還不止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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