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沖刷著那身精致的黑色西裝,防水面料如同荷葉一樣接住了雨水將它們拋落下去,在挑選西裝時,蘇曉檣那個女孩向來都有先見之明,似乎她早就預料到了這身衣服在派上用場之后絕不僅限于派對和晚宴。
邵南音隔著很遠的距離看著那個大雨中西裝革履的男孩,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龐在湖畔遠處貨船自后射來的泛白冷光的顯影下真是顯得英俊和冷冽的不像話。
但那也僅僅是外表,那雙熔紅的黃金瞳,邵南音隔著面前一瞬灑落的五千余滴雨水,想起了五千余天前自己偶然見到的,那個一個人坐在孤兒院燈火闌珊的走廊處望著窗外星火飄搖城市的小孩。
如果那時候自己和他把關系再搞好一些,大概就不會出現今天這個局面了吧她有那么一剎那腦海涌起了泡沫似的想法,而泡沫也瞬息之間碎成了白色的細沙。
在記憶里自己從未有機會上去跟那個小男孩搭話,他總是在自己試圖接近前就察覺然后離開了,因為比起自己,他有其他更在乎的人,就像是流鼻涕怕打雷的邵南琴,他有著自己的「邵南音」…
邵南音抬起了頭,她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一直都想不通的事情。
她終于想明白了,林年為什么在發現自己的身份后那么執著地追獵自己,他的冷漠、疏冷和無情其實都是有理由的。
邵南音手上尖銳的暗金色骨刺垂了下來。
遠處林年跟前的路明非轉頭見到這一幕怔了數秒才重重地松了口氣…然而這口氣還沒松到一半,一個領域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擴張開了,在大雨中飛速延展將一切都籠罩了進去。
一個不知名的言靈釋放了。
路明非在脫力之后一切的權能都被收回了,這其中也包括「Noglues「這條小魔鬼賜與的強效權能,從這一刻起邵南音身上對于言靈的封禁效果也消失了。
「林年,小…」路明非驟然抬頭想提醒林年邵南音掌控著許多危險的言靈,但在他抬頭的時候耳邊響起了一聲近乎撕裂耳膜的爆鳴,刺眼奪目的火星照亮一瞬黑色的雨夜濺落向他的面龐,劇烈的氣流就像一次「陰雷「的爆炸散發出環形的沖擊波,震空了大量的雨水,也差一些扯裂了近在咫尺的路明非的臉頰皮膚。
火星觸碰雨水熄滅,沖擊波向著遠處消逝。
五米外的地面上,暗金的骨刺深深鉆入地面留下了一個圓形的孔洞,林年右手手背上蒼白的鱗片悄無聲息地涌動著,隨后慢慢鉆入了皮膚下恢復原樣。
路明非呆呆地看著地上的那個孔洞打了個寒戰,他沒有看見邵南音投擲骨刺的動作,也沒有聽見任何利器劃破空氣的聲音,以剛才撞擊的聲勢來看,那骨刺飛行的速度完全不亞于出膛子彈絕對在短時間內突破了音障,但直到撞擊發生都沒有任何的動靜。
能做到影響物理規則,完成這種令人膽寒恐懼暗殺技巧的言靈在路明非印象里的確有那么一個。
言靈·時間零。
血系源流·天空與風之王。
邵南音投擲動作結束后指向地面的右手輕輕抬了回來,她的視線也漠然地從地面轉移到了遠處的大男孩身上。
她不能接受對方的理由,就算合情合理,充分又易于理解,但就因為如此把她和邵南琴逼到這一步,她又怎么可能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好好跟他說話?
「反應很快…你的言靈是「剎那「還是「時間零「「邵南音問。
那一記幾乎是全力爆發的時間零依舊快不過對方的反應,邵南音覺得剛才自己發起的攻擊算得上是近百年來她最快的一次了,將所有對生機的渴望,對敵人的仇恨,以及對現有這個世界的憎惡唱在了言靈中。但她的敵人,那個男孩在她的
注視下只是抬起了右手,小幅度的揮下,蒼白龍鱗浮現的手背就將那竭盡全力的一擊攔截下來了。
沒有多余的動作,甚至沒有過移動。
「是你太慢了。「林年隔著雨滴望著那雙光芒已經有些黯淡的金色龍瞳說。
‘時間零,的確是林年的言靈,但起碼現在他并沒有去動用那些權柄,就如同他所說的,邵南音的動作對于現在的林年來說太慢了,慢到就像是螞蟻在爬行,他有足夠的時間看著她那在黏稠的空氣里宛如拉絲般的殺意和暴怒,去夠了那盡全力的一擊在大雨中拉扯出的清晰軌跡。
「你在開玩笑嗎」邵南音說。
她知道林年不是正常的混血種,能被那個女人看中留在身邊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的混血種,按照邵南音對那個女人的理解,她會感興趣的東西,就算在龍類中恐怕也會被稱為,異常,,她從不了解林年,也沒有機會去了解,所以她對未知的東西一向都是敬而遠之,但在不得不親面覲見時又無可避免地會表現出不可置信和恐懼。
「我現在已經站在你面前了,如果我想殺你,你已經死了。」林年說。
邵南音對他的話表示冷淡和沉默,然而林年腳邊坐著的路明非心里卻很清楚林年說的話就是事實。在卡塞爾學院對于林年真實實力的分析帖從來沒有斷過,從各方面角度切入林年究竟為什么強,強在哪兒,爭論點也多如牛毛,但唯有一點所有人的見解都是一致的————無論深處什么環境,當你目力能看見林年,而林年也能看見你的時候,如果你們之間存在一場爭斗,那么你已經輸了。
「這里應該沒有其他人了,是嗎」林年問向邵南音。
「是啊,我沒有援軍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找到尼伯龍根的入口的,我明明已經徹底關閉了原來的入口。」
「任何的「門「都可以被「鑰匙「打開,尼伯龍根的門從來都是最特殊的,但正因為特殊,所以在找對方法時就能以更加容易的方法打開。」
林年輕輕轉動了自己的右手,露出了手背之下的手心,在他的手心里居然滿是猩紅的鮮血,透過鮮血可以看見皮膚上的裂痕刻成了一個規整的圓,圓內是銘刻著七行星符號與倒掛鐮刀的八角星。
「所羅門之匙。「邵南音眼中掠過錯愕。
失落的禁忌知識,在猶太人的傳說中所羅門王以天使書寫的《羅潔愛爾之書》中獲得了召喚惡魔精靈的能力,從而書寫出了召喚的規則和咒語,以鮮血和獻祭祭祀,最純粹的「黑魔法「,而放在真實的世界觀中,這也是最為黑暗的「煉金術「。
所羅門之匙是召喚的其中一道「煉金陣」,在那十四世紀被發現的古老手譽本上記載著,這道「煉金陣」可以打開任何「靈域」的門,而所謂的「靈域」所涵蓋的意義數不勝數,而尼伯龍根這種特殊的空間正好就涵蓋在其中。
「原來現在的混血種們已經掌握這種知識了嗎看來我還是低估你們了。」邵南音輕聲說。
林年沒有回答,因為掌控這種知識的并不是秘黨,而是他自己,他是從青銅與火之王的圖書館中得到的這些知識。雖然得到和能使用這些奇辭奧旨、佶屈螫牙的知識是兩回事,但對于他來說他完全不需要去懂得怎么利用他們,因為在他腦海中一直藏著一位自詡為煉金大師的鬼魂。
「路明非,這里就交給我吧,楚子航他們在外面等你。「林年說。
如果換別人,一定會咬牙說我還能戰斗,讓我助你一臂之力云云,但路明非不一樣,他從來都是一個識時務者的俊杰好漢,自己多少大的力氣就挑多重的膽子,當即就掙扎著爬起來想準備潤走。
但就在路明非起身的時候,林年忽然抬起了垂著的右手,默然地抬起,然后加速,
那原本垂散的西裝的袖口被一瞬間驚駭的加速度死死按在了手臂上,就像火箭點燃時被按在座椅上的乘客。
被揮出的手臂向著面前淋落的雨水橫抽了過去,原本空無一物的大雨中,一道影子被硬生生從半空中抽了出來!巨大的力量以完全不合理、不可思議的形式從林年揮出的手臂中爆發了出來。
以極限的「時間零「幽靈般襲殺到林年和路明非面前,意圖將后者綁為人質的邵南音被恐怖的力量擊飛了出去,在半空中她完全被那可怕的力量包裹住了,渾身上下四肢沒有一根能動彈的,被那力量收束著拉扯成了一張破布撞穿的雨水,撞穿了空氣,崩飛撞毀了一連串的集裝箱!
路明非后知后覺愣愣地看著遠處那些翻滾震響的集裝箱,再看向林年時忽然用力揉了揉眼睛,因為他以為自己眼花了,居然看見林年的頭頂有著一圈血紅的絲帶,就像一個圓環一樣漂浮著,但被雨水那么一淋又潰散掉了。
他還沒來得及問什么,忽然感受到左手手心一震劇痛,低頭一看臉色一抽差點叫出聲音,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的手心里居然也被刻下了跟林年同樣的「所羅門之匙」,血淋又怪異。
「向北走,無論看見什么,聽見什么都不要停下,直到離開尼伯龍根。」
路明非收到了林年的指示,只能站起身,最后回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以及集裝箱區的混亂一言不發地邁步離去了。
「路明非,謝謝你。「在路明非離開之前,他忽然聽見背后的林年這么說。
路明非轉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明白對方為什么會對他說謝謝,這難道不是身為秘黨混血種應該做的嗎說謝謝有些不合適吧
林年沒有對自己的發言做解釋,說完后沒有回頭,只是靜靜地聽著路明非的腳步走遠,直到消失。
直到這個尼伯龍根中只剩下兩個個體的存在,他才往前的雨地短短邁了一步,巨大的領域瞬間籠罩了整個尼伯龍根。
堆疊、擁擠、翻倒的集裝箱群中心,邵南音仰躺在開裂崩壞的集裝箱上,渾身龍血止不住地流淌在雨水中沸騰,胸口處留著一個可怕的坍洞,原本保護內臟和心臟的骨籠也被震斷,無數斷裂的骨骼從腰側和后背穿透,整個人看起來哪里像是龍類,簡直就是一只可笑的刺猬。
或許之前和路明非的廝殺所受的所有攻擊,可能都沒有現在這一下來的痛苦和絕望。
她沒辦法說話,也沒辦法呼吸,只要說話和呼吸,碎掉的骨骼就會刺穿內臟,所以她靜默地就像死人,淋著昏暗天空吐下的冷雨,打濕染紅的發絲間已經黯淡的龍瞳注視著站在面前的林年。
「談談吧。」對方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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