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景海蹲路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心里有些小惆悵。
他現在小日子挺舒服的，之所以惆悵，純粹是自找麻煩。
這家伙在街頭混了這么久，也認識了幾個狐朋狗友。
其中關系最好的，是個經常一起擺攤的老頭。
要說同行是冤家，倆人同行還能關系鐵，是因為這老頭情況和趙景海一樣，也是性格帶點不著調，家里還沒負擔——擺攤只是愛好，不求發家致富，只是為了掙個零花錢。
總之這就是倆混日子的人，沒啥大本事，還都喜歡吹牛比，臭味相投，一起擺攤幾年下來，關系就鐵了起來。
老頭名叫李二狗，家就是本地的。以前只是生活沒負擔，最近情況不一樣了，有錢了——家里拆遷，李二狗只要了一套房子，剩下的都要了錢。
有錢是好事嗎？這個還真不好說。
反正拆遷過后，就有人找到了李二狗，給他介紹了一個超級掙錢的大項目。
就是那種今天投資一萬塊，據說以后能累計返利幾十萬的那種。而且今天交的越多，日后收益就翻倍上漲。
李二狗的鄰居們已經有人受益了，有了現成的例子，李二狗也沒忍住跟著‘投資’了點——他還覺得自己這就算謹慎，開始的時候只少投了一點點。
但是這種事不怕你謹慎，就怕你不動心，一旦開了頭，后面就很容易失控。
李二狗就是在看到“收益”之后，很快就淪陷了，拆遷款基本都扔進去了。
自己拆遷款都扔進去了還不算，他能和趙景海臭味相投，別看年齡不小了，但是講‘義氣’，有了好事絕不吃獨食，要和兄弟哥們分享才行。
趙景海一聽就心動了——今天投資一萬塊，當月返利上千直接給，以后每個月都返利，關鍵返利的錢還可以繼續投，可謂是一年回本，兩年血賺，三年就能奔小康……
不過趙景海也謹慎，畢竟是要拿錢出去的，他的錢來之不易，都是自己擺攤一點點存的，不像人家拆遷一下子就幾十萬。
所以他……也很謹慎的投了一點點。
然后返利到手，在李二狗的煽動下，他準備繼續加投了。
就在他把自己那點家當全部準備好的時候，忽然腦子里就那么靈光一閃，決定不恥下問一下下，問問大侄子小武這個事兒究竟靠譜不。
沒直接問，拐彎抹角的問的——不知道為啥，他一想到要問大侄子，就有些莫名的心虛。
他這個人臉皮超級厚的，心虛絕對不是因為侄子有錢有本事，而是內心深處的一種感覺。
其實這就是有些人會被騙的原因，他們的心里內心深處其實是警惕的，隱約覺得怎么可能會天上掉餡餅，這么好的事情怎么就能輪到自己……
但是他卻強迫自己不去這么想，只想著騙子承諾的巨大利益。
甚至有的人還不敢去和別人說，偷偷摸摸的去被騙——實際上這時候內心深處已經拉響小警報了，只不過被利欲熏了心，故意不去想。
趙景海算勇敢的，他好歹拐彎抹角的問了。
老趙當時一聽就樂了：“還有這種好事，二叔你趕緊帶我去看看去，我還沒聽說過你說的這個大項目呢！”
趙景海當時心就更虛了，此時只能硬著頭皮強自分辨：“人家這是秘密項目，沒有對外宣布，都是有關系的人照顧自己人的，一般人不告訴他。”
老趙直呵呵，這叔叔不像個叔叔，倆人經歷頗多，在一起也沒什么顧忌，所以老趙說起話來也沒那么客氣：“那這個項目誰負責的？哪方面的人負責的？我混的是不咋樣，但是認識的人總有幾個夠意思的，家里條件也不差，為什么就沒人給我說過？”
“你都那么有錢了，不需要照顧。”趙景海開始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你就是二，叔啊！”老趙故意抑揚頓挫地說著——倆人說話是真沒顧忌。“你自己想想，你這一輩子，除了咱們一家人，誰還會讓你躺著往你床上扔饅頭？”
這是趙景海以前干的無賴事，沒結婚的時候，因為點小事兒被大哥誤會下揍了一頓，挨揍之后弄清楚誤會，他仗著自己有理耍賴躺著搞絕食，要他大哥給他賠罪——趙景山才不會給他認錯，只會給他扔饅頭。
現在聽到老趙提起來，趙景海頓時老臉一紅：“過去的事兒還提了干啥？我這不是找你來問嗎？再說也不是我打算投資，是我朋友……”
“你朋友是不是我弟圖強他爸啊？”老趙呵呵。
“就是我行了吧！”趙景海又開始懷念以前那個傻乎乎的侄子了，現在這個侄子有錢又狡猾，糊弄不住。“你就說行不行，不行我就不干就得了，看看我這錢都在這呢，還沒拿去投呢！”
他撒謊了，其實已經投了點。
不過見他惱羞成怒了，老趙也沒再和他較真，反正他就那么點錢，笑嘻嘻地說：“那你來給我算算，你覺得什么樣的項目，能把一點錢變成那么多錢給你返利？除了干印鈔廠，我真想不到。你再想想，項目缺錢為啥不找我這樣的，找你這樣的？”
“我這樣的咋了？”趙景海心早就虛的沒了，只剩下嘴硬了。
“我隨便拿出來點，不比你這點錢多？”老趙說道。“真有大項目，也不會照顧你這樣的想坐享其成的人，只會找我這樣的……我辦企業開學校還有林業公司，為社會做貢獻了。如果有好事兒，憑啥找你不找我？”
趙景海唯唯諾諾不知道說什么。
老趙這幾天其實挺忙的，在忙著搞送十八人去西薩的事兒。
但是面前這個人是自己家人，哪怕他再不成器，也是自家的，自家老爸可以隨便揍，老媽隨便吼，嬸子隨便嘮叨，自己可勁兒的諷刺……這些都沒關系，反正是家人。
但是讓外人騙了，那就不行。
所以就耐心給趙景海解釋：“這就是騙局，我估計你們已經被騙了吧？直接去報案吧！你要不信，你去問問那個什么項目負責人，我這有錢，你問他敢不敢要，要多少讓他開口。他要敢要個三五億的，我手里現在是沒有，但是我打電話找人湊湊，不出三天我就能給你湊出來。”
三五個億這個數字，還是很有說服力的，趙景海心里終于肯定，自己的好哥們李二狗是真被騙了。
嗯，還有自己。
趙景海正糾結著，李二狗就來了，看見趙景海就喜滋滋的：“老海，帶錢了吧？”
“我找人打聽了，咱們被騙了。”趙景海有點氣急敗壞。“我找了高人問的，人家說這個根本不靠譜。”
趙景海還是有點腦子的，他出門很少打著老趙的招牌辦什么事兒，也沒和人吹噓老趙是他侄子之類的，哪怕是李二狗和他關系夠鐵也沒說——他一直都堅持一件事，侄子是王牌王炸級別的，這種牌得留著關鍵時刻救命用。
平時找侄子認識的那些城管們，就足以讓他在街頭不怕麻煩了。
不過現在這句話根本打不動李二狗，當時李二狗就生氣了：“你不信我？”
“我信你，不信別人。”趙景海說著站起來。“走，我要去把我的錢要回來。”
李二狗有些火，倆人當時就爭執了起來。
不過最終趙景海獲勝了，他出來的時候把錢又存了銀行，存折沒來得及往家里放，就急吼吼地找李二狗來了。
這會兒和李二狗吵急了，他把自己存折身份證往李二狗懷里一扔：“我就這么點家當，都給你，密碼都是八，你拿著去銀行驗一下，都給你行不行？”
李二狗拿著他的身份證存款折，有些發愣：“你給我干啥？”
“我找人問了的，咱們真是被騙了。”趙景海很鄭重的說道。“我找的這人肯定不會坑我，我信他，二狗哥你也得信我。咱們現在去要錢去行不行？”
李二狗被趙景海說服了，倆人商量半天，李二狗半信半疑的，也覺得可以試著去要一下——如果真的是投資，現在撤資大不了返利的錢在退回去，只求本錢拿回來，如果被騙，那估計就要雞飛蛋打了。
最終倆人商量先去要一下試試，不管要多少，出來再趕緊去報案——倆人還有些小心思，害怕自己先報案了，人家要調查啥的，他們的錢沒法馬上要回來。
趙景海倆人去要錢，還是構思好的，到了之后先找理由，就是家里有事兒，要退錢。
人家那公司看著也挺正規的，倆人在這兒要退錢，立刻就有人請他們到了個小會議室，接著來了一個姓楊的負責人。
楊負責是來講道理的，一來就開始給他們講政策，講合同，講法規——總之就是一句話，投資的錢都已經進項目了，要不回來。
說的很好聽，但是最終除了承諾把當月的返利提前給他們之外，再沒別的了。
趙景海倆人都不是好說話的人，耍賴也會，當時就在公司里鬧了起來。
楊負責也不怕，一個電話就報了案。
趙景海想的簡單了，他還以為自己可以拿報案嚇唬人家，結果人家先下手為強了。
這時候非法集資還沒暴雷呢，人家公司手續齊全，來處理他們鬧事的人看了半天，居然覺得趙景海倆人的錯，讓他們趕緊回去，不然就得進去待著了。
這時候李二狗出招了，一個電話打給了自己兒子。
打完電話他還洋洋得意：“老海，我早說過我兒子很厲害的，你等下看看就知道了。”
結果他兒子來的時候是真威風，拿著個小證件沖著來處理案件的人一亮，揮揮手那些人就走了。
就是有一點，當兒子的對老子視而不見，讓人走了之后一揮手，身后幾個人就直沖這公司的財務室——要查賬。
這下公司里的人就慌了，剛才還一臉淡定的楊負責立刻開始打起了電話。
李二狗就有些不爽：“剛娃兒，我那點錢可是養老錢，你不先幫我要回來，等回頭我去你家吃飯去。”
李小剛臉都是黑的：“你投資的時候怎么不告訴我一聲，拆遷的時候怎么不和我商量？”
“老子的事兒還用告訴你。”李二狗就是個混不吝，要不怎么能和趙景海關系好呢。“老子不用你養，你還想要老子的棺材本啊？”
“那你……”李小剛明顯不是他老子的對手，臉都黑的透亮了。
那邊楊負責打完電話再過來，客氣的很：“李主任，你先等等，我們公司老板馬上過來。能不能麻煩你移步過來，說兩句？”
李小剛沉吟了一下就跟了過去，倆人在小房間里嘀咕了一陣兒，也不知道說的什么，總之查賬的事兒是停了。
過了沒多久，來了個其貌不揚但是大金鏈子一根得有二兩重的中年人，見到李小剛老遠就伸手出來：“李主任，大水沖了龍王廟啊！”
接著又進了小房間，嘀咕了一陣兒。
再走出來的大金鏈子沖著李二狗就很客氣：“叔叔，這是我的失誤，我沒交代到位。其實我們這項目，現在剛開始，你們想退資的話，是完全可以的……”
李二狗忍著聽了半天，一指趙景海：“這是我兄弟，他也投資了？”
“這個，我們項目雖然剛開始，但是有一部分資金已經投入了。你的這些還沒投入，但是他的可已經投進去了。”大金鏈子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李二狗一聽就明白了，什么狗屁的有的投入有的沒投入，自己的錢可比老海還先投進來呢！
他看了看兒子，李小剛臉還黑著，于是李二狗就明白了，兒子的面子，只管自己一個，恐怕顧不上老海了。
雖然混不吝，但是李二狗也沒打算讓兒子下不來臺，好在趙景海投的錢不多，他心下一想，拉著趙景海說道：“老海，你也看見了，你大侄子就這么點面子。不過只要我的錢退了，回頭不管他們還繼續不繼續給你返利，我都把你的錢給你補上。你別說了，這事兒是我不對，咱們自家兄弟，別和我客氣……”
李小剛臉更黑了，他看著年齡比趙景海還大，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大侄子，心里那個一言難盡，真是沒處說去。
趙景海這家伙也是講義氣的，當時拉著李二狗：“老哥，說這個沒意思了，現在把你的要回來就行，我那點……”
他很想說要不來就算了，但是心里終究放不下——以前瞎混還好，現在自己親手掙的錢，舍不得啊！
想了想一狠心，對著那大金鏈子說道：“我侄子讓我問你一句，你這個項目總共需要多少錢？三五個億你敢接嗎？”
他說的很有氣勢，還努力學著趙起武的那風輕云淡的表情。
但是，這人說話有底氣，和沒底氣，那真不一樣。
大金鏈子當時就笑了起來：“呵呵，沒看出來啊，這還藏著一尊大神。你侄子誰啊，口氣這么橫？”
趙景海語塞，想報名字怕人家不知道，不報吧騎虎難下。
猶豫了半天，最終一咬牙：“反正不退我的錢，我回去就說。”
“那你去！”大金鏈子很干脆。“快點去，也讓我認識一下張口就三五個億的人……”
“好！”趙景海一狠心，大不了去侄子那里求個情，好歹是一家人，總不能就這么……
他還正糾結著，這小公司外邊的樓道里呼啦啦地就響起來一陣腳步聲。
接著一群人就沖了進來，橫沖直撞的進來，分工明確，有人抓人，有人直接沖財務室，屋里的人一個不落，都被人給看了起來。
大金鏈子一看不妙，想跑都沒來得及，想摸出來手機繼續打電話，也被人很禮貌的制止了。
所有人都處于懵比狀態，看著進來這群人掃蕩似的，在公司里把所有人和東西都看了起來。
一直到大局已定，才有個人很客氣地過來問道：“請問，趙景海來了嗎？”
趙景海有點迷糊，這陣仗嚇到他了，遲疑了一下還在想要不要出來承認，就發現人家已經找到他了——李二狗和幾個知道他名字的人，都直勾勾地盯著他，人家一看就知道。
下一刻，這個剛才還很威風霸氣的人，滿面笑容，如同春風拂面似的走上來：“趙景海同志是吧？你是趙總的二叔？”
“小武？”趙景海有些懵。
“對對對。”來人立刻更客氣起來。“趙總報了案了，我是負責人，你好你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