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受,聊一聊吧。”
正值思忖之際,一聲嘆息,在腦海中響起。
乾始帝境,存放于徐小受體內空間的死神之鐮,遞過來一道“求見”的意念。
果然……
徐小受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大為警惕。
放松的是他猜對了,死神之鐮不僅蘊含輪回權柄,還包括鬼祖復生后手。
即便華長燈所有計劃得逞,在徹底二合一,劍指藥北之前,說不得鬼祖就會冒出來擺祂一道。
奪舍?
具體手段不清楚,也不必去細究。
因為華長燈計劃失敗,徹底瘋狂了。
局勢演變成了另一個方向,對華、鬼都是噩耗,鬼祖不得不浮出水面,再次主動找上徐小受。
這意味著,祂已徹底陷入被動局面,連拋下華長燈的準備都有了。
但依舊該為之警惕。
徐小受不清楚鬼祖想要做什么。
二合一的華長燈吞的,是實實在在的鬼祖,合道狀態也并沒有假。
這代表鬼祖已隕,連同被傾世劍骨柱殺出體的死神虛影,確實也失去了所有靈性。
死神之鐮中,卻還遺留有鬼祖意念,哪怕僅剩一縷,會否同“輪回”有關系?
答應見面,又會否染上更大因果,被迫提前入局?
鬼祖似乎十分虛弱。
徐小受只得到死神之鐮上第一聲傳音,等了許久,也沒有第二道。
他想了想,沒有抵抗,分出一縷心神,扔進了死神之鐮中。
如今之我,何懼之有?
“很高興再一次見到你,徐小受,本祖輪回之前為數不多的伙伴……”
灰蒙蒙的意識世界,沒有空間、時間概念,感受不到任何具備存在感的事物。
就連話音的那頭,也無靈體、意識體,什么都見不著。
輪回之前……徐小受咀嚼著話語中的信息,四下打量。
他也看不見自己。
倒是本體能抬眼,去瞄一下道佩佩。
見后者沒有反應,他才放松些許,主動詢問:
“有多高興?”
灰蒙蒙的世界一時有些死寂,不多時,鬼祖的聲音再次響起:
“徐小受,你應該已經猜出來了,死神之鐮交到你手上的用意……”
“嗯,想陰我。”
“……不,徐小受,輪回權柄是真的,這是本祖提前支付給你的報酬。”
“想陰我,也不假吧?”
對面無聲,徐小受便笑了出來:“我想你誤會了什么。”
他將一切掰開來講,毫不委婉:
“在我沒意識到死神之鐮對我有害之前,它可以算作報酬。”
“在我知道這東西可能坑到我后,我還將之前的‘交易’當真,是我傻,還是鬼祖您越活越天真?”
一頓。
等不到回應,徐小受自顧自道:“寒暄就免了吧,有什么請求,但講無妨,你應該也不是來找我扯嘴皮子的。”
灰蒙蒙的意識世界中,鬼祖第二次放棄了討價還價。
徐小受太精明了,也成長到指引不了的地步,他像一只沒有短板的鐵桶,已無懈可擊。
“徐小受,那本祖就直說了。”
“在你聽見這縷意念之時,不出意外,本祖已經陷入了‘輪回’——這是一種狀態。”
輪回……
第二次出現的字眼。
徐小受沒有插嘴,靜靜等待鬼祖后話。
“華長燈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吞下本祖所有,進入合道狀態,但因由一些‘變數’,失敗了。”
“否則,這道意志,即便你主動啟用死神之鐮,也見不著。”
“本祖想告訴你的是,華長燈失敗的過程中,大部分有著‘神農氏’的影子。”
神農氏?
神農百草,也就是藥祖。
但藥祖和北槐,之前被忘川河拒之門外,根本進不來圣神大陸,哪里能動得了手腳?
止住華長燈合道的,明明是八尊諳的兩劍玄妙,難不成老八和藥祖暗中合作?
這不可能。
徐小受立馬可以排除掉這個猜想。
他聽得一頭霧水,依舊沒有插話,畢竟他已決定,不會透露給“已輪回”的鬼祖任何信息。
他只會從對方的話語中,總結、分析,得到自己當下所還沒能看清的。
“藥北圖謀甚大,華長燈卻天資不凡,即便合道失敗,依舊還有一線生機,這點本祖不多贅述,你應該也能猜得到那是什么。”
“如果你已見到了‘死靈輪回’,說明時間不多了,請應允本祖一個請求。”
“在華長燈成功、失敗之前,請不要阻止死神之鐮的異動,如有可能,放本祖此意出死神之鐮。”
為什么?
憑什么?
徐小受一聽這些,反骨便生出來了:“如果我硬是要壓呢?”
鬼祖并未回答,繼續自說自話:
“受爺應該聽說過‘雞生蛋’、‘蛋生雞’的先后順序論吧?”
“先后姑且不論,介于‘雞先’與‘蛋先’中間的,便是‘輪回’的孵化狀態。”
“本祖權柄之一正是輪回,此狀態下不死不滅,剛好超脫神農氏所掌握的‘生滅’權柄,不會被祂奪道。”
“早前忠告之一,有提過一句,云山圣帝不能死,受爺應該還記得?”
徐小受腦子飛速轉動起來,思索著鬼祖這些鬼話,有幾成可信度。
便聞祂繼續往下講道:
“死神之鐮一出,本祖將帶走華長燈,一并置入‘輪回’孵化狀態。”
“此狀態下,華長燈不會活,也不會死,因而不論祂最終成功還是失敗,必然不可能為神農氏所奪道。”
“圣奴的理念,本祖十分認可,但八尊諳最后做到什么地步,本祖尚不可知,倒是在受爺身上,本祖瞧見了幾分希望。”
“就當是一個捉迷藏游戲,本祖與云山圣帝提前出局,圣奴之后若功成,能找到輪回孵化狀態下的我們,這份禮物,你們可以奪去。”
“找不到,請容許本祖輪回之后,進入又一次重生造化,我等這次機會,太久了……”
鬼祖說得唏噓,可機會不是等了多久,便值得可憐,值得被給予的。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徐小受聽三分,信三分,剩下的拋諸腦后,一針見血問向本質:
“你都想陰我了,我為什么還要幫你?”
“非是幫我,而是幫助彼此。”鬼祖再度出聲,似乎早有思量:
“二合一、一歸零之路,神農氏早有方向,并且切實可行。”
“祂掌握生滅,只差本祖的靈魂與輪回權柄,一旦華長燈也封神稱祖,則可企及‘劍’之權柄,借機再染指劍樓所拘困的魔靈。”
“魔靈尚且不談,神農氏只要吞下本祖,甚至無需經歷耗時費力的合道狀態,二合一即成。”
“祂再吞下祖神北槐、祖神華長燈,戰力必在魔、祟之上,無需擊敗,只需擊退,之后再行潛匿。”
“是時魔祟爭霸,中間所騰出來的時間,足夠神農氏利用本祖輪回權柄,進入一次輪回孵化狀態,徹底抹除‘藥鬼北華’四祖殘余,于是明辨我、一歸零,大道可成。”
徐小受心神一凜。
這還是他第一次徹底弄清楚了藥祖的計劃,看似暴躁,實則心細如發!
雖是從鬼祖口中聽來,話卻不止七分可信度,應該說藥祖之路,也只剩這一條了。
除非,祂也想搜尋時間長河上所有空余恨,但這和魔祖所想就撞上了,且空余恨在全速恢復,吃力不討好。
時局進行至此,吞下鬼、華、北,反而是輕而易舉,因此,華長燈真不能死?
“不信。”徐小受淡定出聲。
“渡人渡己。”鬼祖顯得無奈了,“如若本祖、華長燈不進入輪回孵化狀態,而被藥北所奪,受爺有把握,對付只差半步的神農氏嗎?”
“有。”
“沒有就……那,言盡于此,祝受爺好運。”鬼祖似乎要發作了,戛然而止。
掛我電話?
徐小受從意識空間中被彈出,有些不忿。
不過仔細想想,藥祖若吞下鬼、華、北,得到輪回權柄,甚至能染指魔祖。
屆時那般戰力,怕是兩劍玄妙,都對付不了。
畢竟,大夢千秋與傾世劍骨能成,很大因素是華長燈處于合道狀態,本就抽不出太多心神應付。
“若直接殺死華長燈、鬼祖呢?”
藥祖又掌握生滅權柄,會否“死亡”本身,就正中祂下懷,等同于將華鬼親手送給藥祖?
生不得,死不得……
輪回孵化狀態,確實是第一解?
所以,死神之鐮真得扔,不扔出去不行?
徐小受第一次感覺到棋手如此難做,他想得腦袋都要炸開了,一度無法分辨鬼祖所言,幾分為真。
畢竟還有這般可能性:
“華長燈剛進‘死靈輪回’狀態,剛想殊死一搏,鬼祖就彈出來了。”
“也許死神之鐮扔出去后,輪回權柄一現,華長燈當場吸收,實力再暴漲,八尊諳直接暴斃?”
“還有,老八再等下去,也得暴斃……”
選擇有如燙手山芋,回望向北域高空,戰火儼然要重燃。
華長燈敕令完劍鬼三劍,憑定自我,回光返照。
滿世界都是祂癲狂的笑聲,像一只失去鎖鏈拴禁的瘋狗,在山窮水盡的時候突然得到了全盛狀態下的完美力量。
祂滿心滿眼寫著的,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而對面八尊諳,身已滅,靈、意殘損,岌岌可危……
“八尊諳!”
徐小受不敢拖,也拖延不得。
烏雞一道意念掛去,掛在了八尊諳隨時間推移,愈發黯淡的靈意之上。
需要幫忙嗎?
這一句,卻遲遲沒能問出口。
自己為棋子時,也就東天王城那一次,被迫無奈,求助了老八一回。
后者,便召出了虛空島。
老八為棋,為什么老是會擔心他,想問他需不需要幫忙?
他自己是沒嘴嗎,真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不會開口嗎?
迄今沒有開口……
他還有牌!
徐小受突然想到,如果老八連華長燈有回光返照之術,都沒有提前做好準備。
那這家伙,也就那樣。
“你想做什么?”徐小受劈頭就問。
“你想說什么?”八尊諳意念渡來。
他的意念之聲虛弱含糊,顯得頗為“沙啞”,可言辭之下,深藏的是底氣十足。
徐小受稍稍寬心。
再望一眼那黯淡的靈與意,恍惚間,竟能瞧出幾分熟悉感。
初見八尊諳時,在天桑靈宮,卸葉小天一臂易如反掌。
再見八尊諳時,大佛斬雖秒茍無月,之后殘軀羸餒,幾近透支。
虛空島時,煉靈境界已從先天跌破后天,飛不起來不說,路都走不穩。
靈榆再見,凡人一個,聾盲加身,手無寸鐵,最后卻召齊萬劍,劍開玄妙。
“藏劍術!”
從始至終,種種一切,都不是因為八尊諳跌入低谷。
而是他刻意為之,一直在走的“封劍至老”之路。
甚至于說,此時此刻,不滅劍體被毀,靈意殘損,幾近滅亡。
看似命將休矣,換個角度想,會否其實即便劍開玄妙過了,他也還保持著“藏”的狀態?
大夢千秋,傾世劍骨,只等同于八宮里時期,他手中拿起來對付茍無月的那根枯枝?
藏劍,不代表不能出劍。
封劍至老,會不會就是徹徹底底的“老死”?
徐小受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雖說毫無憑據,也算聊有慰藉了。
沒時間多忖,他將方才有關鬼祖一切,悉數告知八尊諳。
最后,話題落到了死神之鐮上:“扔,與不扔,是個問題。”
這其實是一個棋手該解決的問題。
可徐小受也瞧不透八尊諳的戰力了,他介于一種“既強又弱”的狀態,真不知道還能對付多少。
“扔!”
八尊諳回答得果決,徐小受卻沒法放松。
棋子可以橫沖直撞,簡單粗暴,棋手要考慮的,那可就多了。
“扔的話,藥祖若成,你這狀態,對付得了?”
徐小受真的在考慮,要不要犧牲締嬰圣株了。
固然賣朋友是不對的,但如果不賣,杏界內外,圣奴所有,大家都得死。
死道友還是死貧道,這問題,或許就該值得重新推敲。
“不是還有你嗎?”八尊諳一笑。
徐小受大吃一驚。
敢情你把我當底牌?
我可是覺得,你還有再爆發一次的潛力,不會我不出手,你真要掛了吧!
“你在開玩笑嗎?”
“嗯。”
瘋了吧!
死到臨頭,還敢開這種地獄玩笑?
徐小受語氣不善:“其實你可以放下,讓我來,而如果你是覺得在你家奴兒面前,拉不下臉來求我……”
話還沒完,北域高天一震。
雙目赤紅的“華祖”,秉持的不知是誰的意志,徹底“歸來”了。
祂那瘋狗般的殺念在五域環掃,一邊狂笑,一邊找人,卻好似失去了目標:
“嘶哈哈哈哈哈……”
“出來!出來!八尊諳——”
八尊諳就在靈榆。
五域看華祖,如是在看一個瞎子。
再看八尊諳,像是在看一個殘廢。
一瞎一廢,上限至高之后的……殘疾大戰?
關鍵華祖回光返照,八尊諳這狀態,接得住祂一劍嗎?
所有人死死盯著八尊諳風一吹都要熄滅了的殘靈、殘意。
八尊諳肅容而立,目視北方,意念卻還搭著不肯放開,語氣變得極為認真:
“徐小受!”
“嗯?”
“我的時間,不多了。”
“什么意思?”
“照祂說的做,時機一到,死神之鐮扔出來吧!”
“八!尊!諳!”
被殺爆過的華祖,終于找到了可以雪恥的目標。
祂那血腥雙眼一定,身形爆抽而來,隨行途中,劍鬼三劍飛掠而出,在身周亮起幽光。
“轟!”
頂上三花潰散,祖神氣息瓦解。
華長燈,竟從華祖,主動跌回了圣帝境界,提著狩鬼如穿云箭般殺來。
可祂體內祖神之力沒有消失!
境界降了,像是主動縮小容器,體內能量得到壓縮,反而更加沸騰!
“嗡。”
滿溢而出的靈魂之力,在腳下盛開璀璨的劍道奧義陣圖。
華長燈身周劍鬼三劍飛旋,背后玄妙光霞生起,隨突進愈漸發亮。
“玄妙?”
“劍開玄妙?”
“華祖跌回圣帝,華長燈卻也想開玄妙,再上祖神之境?”
死靈輪回爆發出的力量,已教人嘆為觀止。
這一壓一彈,在圣帝與祖神雙境間,不顧道基與未來的極限操作,更讓人嚇掉大牙。
華長燈,真瘋了!
至少,這般看去,他的執念已瘋!
“八尊諳!”
“八!尊!諳——”
玄妙的霞光在北域升曦。
沸騰的執念與殺意,在傾世劍骨留下的痕跡上,碾碎大海與山陸。
華長燈提劍殺來,鋒铓一步比一步盛。
八尊諳行注目禮,氣息一息比一息殘。
徐小受都不知道這個死裝的家伙哪里來的底氣,還敢站在原地不動,嘴里卻說什么“時間不多”……
等等!
他突然想到,道穹蒼此前說過的,出局……
“你到底想說什么?”
華長燈極速突來,徐小受在等一個“但是”。
但是直到最后,八尊諳嘴里也沒有吐出來一個“但是”,他只是目視前方,語氣愈發堅決:
“徐小受,我快要走了。”
“在我離開之前,會盡可能多的為你掃清障礙……而剩下最艱巨的,只能全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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