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大江北岸仍然忙碌著。
密密麻麻的火把,照亮了江岸,不停有人從水里鉆出來,向將校稟報。
“沒找到。”
“這里也沒有。”
偶爾撈捕到東西,便人聲鼎沸起來,大家圍到一起辨認。
“是老嚴,中了好幾箭。”
“唉,收拾收拾,帶回去好生安葬吧。”
“竟然連個全尸都沒有,東江小兒,真是可恨!”
岸邊,臉色煞白的年輕人裹著毯子,剛開始撈到東西,他的眼睛還會亮一下,隨著尸體越來越多,他的頭垂得越來越低,漸漸連看都不敢去看。
死了,都死了。這回跟著他們出去的同伴,幾乎沒有活下來的。
可為什么他還活著?要命的攻擊全被擋住了,他們每個人傷痕累累,甚至保不住全尸,而自己卻只有輕傷……
他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掩著臉淚流滿面。
這一切都怪他沒掌控好魚鷹部,導致了消息泄露。可他好端端的坐在這里,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卻因為他的疏忽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現在大人還不見蹤影,要是也……他真是萬死莫贖!
水里又有了動靜,緊接著,有人激動地喊了起來:“都督!找到都督了!”
年輕人猛地站起,往那邊跑去。
“有氣,還有氣!”
聽到這個聲音,年輕人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嗚咽著哭出聲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大人還活著!
“讓讓,先讓讓!”
人被放在毯子上,早就待命的軍醫馬上診斷、急救……
一通忙亂,“噗”的一聲,蔣奕吐出水來,人悠悠轉醒。
“都督!”
“大人,大人!”
營帳內,火盆燒得暖融融的。
蔣奕臉色蒼白,在毯子上坐得筆直,由軍醫拔出他背后的利箭。
他運氣不錯,這一箭卡在肩胛骨上,扎得不太深。但也因為如此,拔出來比較不容易。
“大人,會比較疼,您咬著這個。”軍醫遞過來一卷布。
蔣奕搖頭:“不必了。”
“但是……”
軍醫還沒說完,一只手臂已經遞到蔣奕面前,嘴唇發白的年輕人說:“要是真的太疼,大人就咬我。”
“……”蔣奕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軍醫用力一拔,箭支出來一截,蔣奕全身緊繃,汗如雨下。
手臂貼上嘴唇,蔣奕目中閃過一絲痛惜,張開口,咬住了他。
“還差一點。”軍醫再次使力。
牙齒咬破皮膚,流出血來,年輕人一邊痛著,一邊落下眼淚。
“咔嗒!”箭頭終于取出來了,扔到托盤上。
蔣奕松開口,輕聲說道:“去包扎一下吧。”
年輕人透過淚眼看著他,張了張嘴。
“去包扎一下。”他再次說道。
年輕人終于點了點頭,胡亂抹了把臉,邁著沉重的腳步,往外頭去了。
蔣奕裹好傷口,由侍衛披上衣裳。
正在喝藥的當口,有人掀開帳簾進來:“大人!”
看到他好端端的,面色和緩下來,說笑道:“阿越那小子哭得跟什么似的,我還以為您不行了呢!”
然而蔣奕沒有開玩笑的心情,神情沉沉地開口:“他嚇壞了,此番計劃失敗,是魚鷹部出了問題,他覺得是他的錯。還有田大頭,為了給我擋箭,死在了他的面前。”
謀士打扮的中年男人嘆了口氣,坐了下來:“聽你這樣講,確實是他的問題啊!”
蔣奕瞪了他一眼。
謀士舉手:“好好好,知道您把他當親兒子,不說就是了。”隨后關切地問:“傷怎么樣?”
蔣奕瞟了眼托盤上的箭頭:“骨頭裂了,怕是要養幾個月。”
“這么嚴重?那您還不躺著?”
蔣奕摸了摸額頭,已經在發燙了,但在沒交代清楚前,他不敢躺下去。
“我這一傷,楊固那邊必定會有動作。阿越現下心智崩潰,這些事只能交給你了。你準備一下……”
他一口把公事囑咐完畢,才停下來歇了口氣。
謀士一邊聽一邊點頭:“我會照辦。不過,松陽大營真的不要了嗎?”
蔣奕道:“我不在,你斗不過楊固的。與其白白犧牲,不如自己舍了。”
說到這里,他嘴角抽了抽。這可是他上任江北都督以來,花費好幾年心血才打造出來的,就這么丟了,說不心疼是假的。
謀士心情沉重:“李氏小兒還真厲害,比他父親可難對付多了。”
蔣奕笑了一下,臉色越發蒼白:“他是不錯,但今次計劃失敗,還有別的原因。”
“什么?”
蔣奕坐得筆直,手指在膝上輕輕叩動,語帶沉思:“我們埋伏在望江樓內,那位李世子沒進,卻叫旁人偽裝成他的樣子,帶著徐家三小姐進去了。”
“咦?”謀士驚訝,“徐家三小姐?徐煥的女兒嗎?”
“不然呢?”
“這是什么路數?”謀士聽傻了,“送人質嗎?”
“所以說很奇怪。”蔣奕淡淡道,“知道把徐大小姐調包,可見他們很清楚,不能讓人質落在我們手里。就這樣還讓這位徐三小姐進望江樓,到底是有多自信?”
謀士不由點頭。確實不合理,不管徐大小姐還是徐三小姐,誰當人質都一樣。
“而且,我身上的箭是她射的。”蔣奕笑容古怪,“好生厲害的連珠箭啊!射死了田大頭,還要了我半條命。”
謀士更驚:“她……是那個和姐姐號稱徐氏雙姝的徐三小姐?”
蔣奕面色沉沉:“除了她還有誰?”
謀士哈了一聲,滿臉不可思議:“好端端的小美人,怎么就變成小煞星了?徐煥到底是怎么養女兒的?這樣的箭術,阿越也不行吧?”
蔣奕繼續道:“所以我認為,她敢進望江樓,定是信心滿滿。這位徐三小姐不簡單啊!明明我們查得很清楚,那位李世子對兄弟毫無防備,怎么就變成了請君入甕了?仔細想來,好像就是從他去接徐氏姐妹開始,事情失去控制的。”
“這樣么?難道是徐煥……”
他還在沉思,蔣奕的身子忽然晃了晃,就在倒下去。
“大人!”侍衛急忙托住。
蔣奕睜了睜眼,氣若游絲:“江北暫且交給你了。徐李……等我傷好,再給他們一份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