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犯不犯王法的事兒。
在坐的,沒有一個不是人精。老漢一說出這是土豆釀出來的,馬上就意識到,趙維說的民生問題解決了,到底是為什么。
因為,酒這種好東西,不但他們好飲,這年頭,無論男女,哪個不好這一口兒?
不但釣魚城和其余五座山城缺這一口,巴蜀哪個地方不缺這一口呢?
既然外面缺,那就可以往出賣。往出賣,就可以實現流通。
而實現流通,民生問題也就隨之解決了。
其實,民生問題,說到底就是流通的問題。
宋元對立,安西王府封鎖六城,不讓民生物資進入六城,這是一定的。
而大宋這邊,因為發展過快,且畸形,根本就達不到自給自足的水平。
于是,便出現了糧產過盛,但其它的生活物資卻奇缺無比的尷尬狀況。
可能有人會說,吃的飽就不錯了,這是非常時期,你還管那么多做什么。
其實不是的,這些看似無關生死的小問題,其實是有大隱患的。
舉個例子吧,就拿后世的豬肉來說,從十幾塊錢翻到三四十塊錢,多少人吐槽埋怨?
那要是豬肉再漲呢?漲到十倍、百倍呢?
要是不單單是豬肉,而是除了糧食之外,所有的生活物資全都飛漲,甚至斷供呢?
想像一下,那將是一個什么的情形。
而釣魚城現在面臨的,就是這樣的問題。
老百姓即使能吃飽,也不會覺得過上了好日子,怨聲載道。
趙維心急,就急在這兒。
他不敢說讓百姓過上滿意的好日子,起碼得讓這日子過得下去。
民怨少一點,對這個剛剛破土而出的小小根據地來說,也是至關重要的。
但是,相公們之所以沒有趙維那么急,也不是沒有道理。
而且,這個道理很深,一般人看不出來。
那就是,大宋六城現在還有一樣東西過剩——錢!!
現在大宋六城的錢太多了,多到能嚇死人。
如果把這種情況放在未亡之前的大宋,一下子多出這么多無根之錢,那嚇死的就是這些相公。
可是,如果放在現在,那睡不著覺的,應該就是安西王府了。
這么說吧,趙維現在已經撒出去300多萬兩白銀了。
六城當下一共有40余萬軍民,而且每個人手里都有一大筆錢。
如果這些錢永遠窩在六城的范圍內,那別說元人的中統鈔,白銀在六城也會大幅度的貶值,成為禍害。
錢說到底,只是為貨物流通行使代幣功能。它的價值不是由數量來決定,而是由貨物的價值來決定。
少了不行,多了也不行。
但是話說回來,這些錢不可能永遠在六城里轉悠,是早晚都會流向六城之外的巴蜀各地的。
而且是迫不及待的想沖出六城,流向巴蜀。
為什么呢?
因為,六城里用的是白銀,巴蜀各地用的是中統鈔。
在六城里,一斤銀就夠買一斤鐵。但到了益州,一斤銀可是實打實的十六兩,四十八貫中統鈔,一戶人家一年的收入都不一定賺得來。
且四十八貫中統鈔在益州能買五百斤鐵。要是有命運回釣魚城,就能換五百斤銀。
這等暴利,是個人就算得過來。百姓又不傻,誰不心動?
所以,在相公們看來,即使不去管民生,百姓自己也會想盡辦法把外面的物資運進來。
而且,這里面還涉及到一個復雜的經濟學問題。
簡單來說,幾百萬兩的白銀流入元占區,沖擊中統鈔,使得中統鈔的九十幾萬兩準平銀根本就沒法招架,等于被迫擴充準平庫。
到時,元朝只有兩個選擇:
一是,保持中統鈔的法定地位,任由白銀橫流。
那用不了幾年,全天下的產出會被大宋用廉價白銀洗劫一空。
就像幾百年后,白人用美洲白銀洗劫明清一樣。
二是,元朝發鈔。大量地發鈔和大宋一起洗劫百姓,那死的更快。
這還不像明清,可以封疆禁海,阻止外來白銀進入。這是在心窩子里,想防都防不住。
這也是為什么趙維近乎敗家一樣的花錢,卻沒人阻止的原因。
花去唄,花的越多,等將來爆開的時候威力越大,甚至不弱于百萬雄師。
但是.,話又說回來,那為什么錢已經花出去了,六城也積蓄了這么多白銀,百姓也看到商機,可還是缺物資呢?
因為,巴蜀沒人啊!
總共就八十萬戶,撐死200萬的人口(宋元之交,平均下來每戶只有2個人)。
再加上,趙維土改又吸引了一大批人。
現在巴蜀人口的分布,除了大宋六城外,剩余人口幾乎都圍繞在成都、重慶兩大主城。利州、潼川雖有少數,但實在不成氣候。
所以,人主要還是集中在成都和重慶。
可這兩地都是元人重鎮,哪有那么容易,讓你進去再出來?
有錢也沒用,根本沒地方花。
歸根結底,還是流通。
趙維和相公就是找不到這個流通的渠道,而現在,讓一個釀酒的老漢給解決了。
“大功一件!大功一件啊!!”
王應麟激動莫明,“老人家,真是大功一件啊!”
釣魚城最不缺的就是土豆,拿土豆釀酒...這是個人才!
說的老漢莫明奇妙,咱釀酒不犯王法嗎?還是大功一件?功從何來?
正好趙孟禧從院外進來,一搭眼就發現,這幾個老頭兒今天有點不正常,一個個小臉兒紅撲撲的。
抽鼻子一聞,嗯?不對啊!
沖進涼亭,“酒啊?”
這貨抓起一個酒盞就給自己滿上,然后一飲而盡,爽快啊!
趙維則道:“來的正好,錦衣衛在成都和重慶是什么產業?”
趙孟禧給自己又倒了一盞,回了句,“當鋪。怎么樣?聰明吧?當鋪接觸的人面廣而雜,而且走動的銀錢也多,再適合不過。”
卻不想,王應麟來了句,“關了吧!”
“噗!”趙孟禧噴了,“為啥?”
他當鋪開的好好的,怎么還讓關了?
可別小看了這兩家當鋪,暗衛遍布各各階層,都有出入當鋪的理由。
而且,錦衣衛辦事難免用錢,且還不少用,賄賂官員、收買消息什么的。
你沒個正經的渠道把錢送到重慶、成都,還不早讓元人給端了?
趙孟禧掃看眾人,發現幾乎都和王老爺子一個眼神,都是讓他關門的架勢。
來了句,“不開當鋪我開啥?要不...妓館也不錯!”
趙維一翻白眼,這貨想什么呢?
“開間酒坊吧!”
“酒坊?”趙孟禧抓狂,“我哪弄元朝的酒權去啊?酒坊是說開就開的?”
結果,趙維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肯定有辦法!”
說完,回屋了。
王應麟也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趙孟禧,“世子定有妙計。”
趙與芮兩手一背,“給你兩個月,開不起來,別認我這個爹!”
文天祥和謝疊山,“唉,難為世子了,可是不開不行啊!兩個月太久,還是一個月為限吧!”
“我”趙孟禧一個人孤零零地杵在涼亭里。
看看酒壇子,又看看一個個當甩手掌柜的相公們,“我...我上哪給你們變出一間酒坊去啊!?”
趙孟禧都快哭了,沒這么欺負人的哈。
這事確實不簡單。
首先,酒坊就是個大難題。
元人的酒權不好弄,而且還是錦衣衛找元人弄酒權,得小心再小心。
其次,這個土豆釀本身就是個麻煩。
別忘了,這是土豆釀,是宋人六城獨有的土豆釀。
你在元人的城里賣宋人的酒,這本身就值得懷疑好不啦?
最后,也是最要命的。
趙維和幾位相公是管殺不管埋,居然還指望酒坊在施行錦衣衛暗探任務的同時,消化掉多余的土豆換成錢,同時再借機往六城倒賣物資。
這就有點異想天開了吧?
趙孟禧心說,這不就等于明著告訴人家,這酒坊和釣魚城有聯系,還幫著釣魚城倒賣物資,你們趕緊來推平嗎?
這活沒法干好不啦!?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拿他趙孟禧當傻小子用唄?
但是,人都是被逼出來的,他不干也得干,趙與芮已經拿父子關系做威脅了。
兔爺在屋里憋了三天,然后
插上紅花,抹上粉,穿上他那套綠出天際的天青袍,拉上馬小乙和王勝,親自進重慶府去了。
一走就是大半個月,再不回來,趙維還以為兔爺殉國了呢!
終于,把趙孟禧盼了回來。
這天中午,大伙兒正聚在涼亭里吃中飯,就見紅綠紅綠的跟雞冠花成精似的趙孟禧沖進院兒來。
也不說話,在眾人呆愣的目光之下,坐下就吃,甚是霸道。
趙維搭眼一看,就知道這貨辦成了。否則,也不可能這么囂張啊!
心里好奇,還真讓他辦成了?不太可能吧?
這事他也知道難度系數有點大。
眼珠子一轉,心說,兔爺這回是真不容易,得讓他爽,否則下回不出力了。
挑眉戲謔,“回來了?別上火,沒辦成也沒關系。其實我們都想過了,這事兒確實有點超出你的能力范圍,別往心里去哈!”
后世網絡小說里怎么說來著?你得襯托,得有反差,得讓主角裝個逼打個臉啥的,他才能更通透嘛!
說完,趙維大嘴一撇,“放心,這事交給我了,回頭我親自去辦,不勞你操心。”
現在趙維就是反派,襯托兔爺的綠葉兒。
趙孟禧果然受用,趙維越這么說,他那張臉上擰的越掉粉兒。
瞥了趙維一眼,“你?爺辦不成的事兒,你就行了!?”
一手端著碗,一手探入懷中,抽出一摞文書,啪的拍在桌上。
“拿去!”
那架勢,趙維得虧和他中間隔著人呢,否則非拍趙維臉上。
趙維一看,心說,你倒是再端一會兒啊?還沒到高潮就泄氣了,一點都不像爽文。
當下也不裝了,“喲!真辦成了啊!?”
把一摞文書拿起來一看,順嘴念出了聲兒,“重慶府碼頭前街甲六號,鋪面六間。”
趙孟禧那邊加了句,“正對兩江碼頭,背靠羅漢寺,重慶最好的旺鋪。”
“嗯,不錯。”
趙維點頭,又拿第二張...酒權。
大元四川行中書省民造司簽發的酒權,而且是十年的長約。
“可以啊!”趙維大贊一聲。
想到趙孟禧肯定是辦成了,可是真拿在手里,還是不由感嘆,這貨是真有兩下子。
卻不想,兔爺一點都不接趙維的美言,把碗放下,“你再往下看!”
“往下看?”
幾位相公對視一眼,也把目光湊了過來。
只見趙維把酒權拿開,下面確實還有兩份文契。
搭眼一瞅,“哦操!!”趙維差點沒給扔出去。
瞪著眼珠子看著趙孟禧,嚇的著實不輕。
“你...你這都辦成了!?”
那是兩份秘密簽訂的股本分成文書。
是一個叫馬小乙的大商之子,與元朝重慶制置使董方德,還有重慶萬戶所首將切不魯花,簽訂的酒坊分成協議。
三家之中,馬小乙占四股,董方德和切不魯花各占三股。
不但酒坊得利三家共分,所有酒坊走私到釣魚城等地的物資、貴貨所得之利,也是三家分帳。
而且還是...還是軍艦往來。
酒坊從重慶采購的物資,直接上碼頭的軍船,由切不魯花的人運到碚州江邊,交給釣魚城這邊接應。
趙維都看傻眼了,這特么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