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萬大軍凱旋而歸，依舊例，自然是要港外聽鼓聲震新崖山。
而且，這可是扶桑第一勝，按理說聲勢空前才對。
就連已經習慣出入都敲一通鼓的趙維，對于這次聽鼓也隱隱有點期待。
可惜的是，當寧王執錘敲響這不同尋常的鼓音，卻是應者了了，很是平淡。
弄的趙維還挺郁悶，這是...聽膩了？
要不怎么說再好的傳統，千篇一律也容易疲軟。
想著下回得改改了，琢磨個更熱血，更能提振士氣的辦法。
然而，等到大軍靠岸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兒。
不是百姓聽煩了，而是港口這邊壓根兒就沒什么人。
那人都哪去了呢？都到致知院看大機器去了。
是的，亦思馬因的蒸汽機問世。
而且趕巧，就在今日正式點火試車。
這可把趙維驚得夠嗆，“真成了？”
他原本以為，就亦因馬因那個團隊，就算能造出蒸汽機，怎么不得個十來年？畢竟一點基礎都沒有，等于是從零開始。
怎么這才一年就...就問世了呢？
當下也顧不得太多，急急的往城外的致知院趕去。
江鉦、王勝等人聽趙維憧憬這個蒸汽機也是時日良多，也很好奇，便跟著趙維去致知院看熱鬧，連趙昺都跑的一顛一顛的。
結果還沒到地方，就見人山人海的，已經堵死了。
百姓們也是好奇，不使牛馬，不用人力，也不用水力，就靠燒柴火就能讓那么大個物件動起來？
這使得趙維心思更為熱切，心說，老亦牛叉啊！
不枉費他花那么大力氣，從保定把人劫出來，一路扛起四川。
現在看來，太特么值了！
然而，越接近致知院，百姓們的反應好像越平淡，顯然是從前面得到了什么消息。
等到趙維好不容易擠到致知院門前的時候，百姓們已經不是好奇，也不是新事物問世之后的喜悅，而是徹頭徹尾的失望了。
甚至能聽到一些埋怨，“什么意玩啊！四處漏風，還沒個孩子勁兒大！”
“就是，本想著那么大個家伙，怎么也得頂一頭牛吧？結果...我看沒啥搞頭！”
“寧王花了那么多錢給這幫番子，結果就弄出來這么個玩應兒？”
趙維心中一顫，心說，失敗了？否則大家怎么這么大反應？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拼出吃奶的勁兒沖進致知院。
只見一個足有一丈來高的龐然大物立在工房里，已經熄了火，一動不動。
亦思馬因、阿老瓦丁，還有徐良、趙友欽，他們都在。
趙維一看，得，肯定是失敗了。
不光是機器沒動，看大伙兒的表情也知道，不容樂觀。
雖然也有點失望，但趙維盡量平復心情，擠出一張笑臉，走到眾人身前。
“怎么了？這才一年就要給本王交差了？”
眾人一見是趙維，趙友欽、徐良這些漢人都是一喜，趕緊上前行禮。
阿老面色不好看，但也勉強上前盡了禮數。
唯獨亦思馬因...依舊哭喪著臉，整個人都是傻的。
也難怪，外面都在罵他，罵他是個騙錢的番子。那些漢人工匠，反倒沒那么大壓力。
趙維都看在眼里，與大伙兒敷衍而過，便來到亦思馬因身前，思量了一下，“老亦啊！”
“殿下....”
“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亦思馬因，“辜負了殿下的希望....”
趙維笑了，“一次失敗便如此喪氣，這不像你吧？”
亦思馬因，“我”
趙維，“別娘們兒唧唧的，你要是真一年就把蒸汽機給老子弄出來，那這就不是穿越文，變成科幻文兒了！”
“啊？”亦思馬因一愣，抬頭看著趙維，“何為...穿越文？科幻又是何物？”
趙維則笑，“你別管這些，只要知道本王交給你這個事兒，它就不是一個簡單的事兒！”
“要是十年之后你是今日心境，且一事無成，那本王也許會考慮換一個人繼續。”
“可是現在，還早呢！老子都不急，你急什么？真當你是安拉轉世？揮揮手就要什么有什么了？”
“沒事兒！”大包大攬，“放手去做，有本王給你兜著！只要本王在一天，你就算拿金磚壘出‘蒸汽機’三個大字來，老子也當你是一種嘗試！”
亦思馬因：..
老亦有點想哭，得主如此，他們這些做匠人的還求什么？
感動的一踏糊涂。
眼中含淚，深情的喊出一句，“殿下”
弄的趙維惡寒至極，可又沒法吐槽。都說科學家是單純的，如孩童一般純粹....
而現在的老亦，那就是個受了委屈的孩童，得哄著。
忍著膈應，拍了拍亦思馬因的肩膀，“沒事的...不就是失敗嗎？我要是的，現在就拿把大錘把這玩意砸了！疏解了心緒之后，從頭再來。”
說著話，瞥了一眼亦思馬因身后的“蒸汽機”....
好吧，趙維也想吐槽，這特么什么玩意兒？看著就不像能成功兒的樣兒。
別看個頭兒不小，但長的就不像蒸汽機，沒有大飛輪，也沒有軸承什么的。
倒像個平放的啞鈴...能成功才怪。
那邊亦思馬因，似乎疏解不少。此時見寧王殿下看著自己的成果....
也是一嘆，說出一句差點沒讓趙維嚇死的話！“唉....”
“不瞞殿下...這蒸汽機....要是失敗了，倒還好說！怪就怪....它算得上是成功了。”
嘎！？
趙維驚出一聲鴨子叫！眼珠子瞪圓，半天沒回魂兒，說話的聲調都變了，“你說什么！？成成成成成成功了！？”
亦思馬因，神情更苦，“的是....成功了。”
噗！！
趙維噴了，怪異的看著眾人，掃視一圈兒，登時大怒，“他娘的成功了，你們跟死了親爹似的做甚！？”
他還以為失敗了...
再說了，這...這玩意是怎么成功的？
跟后世的蒸汽機完全不一樣啊。
這回倒是沒等亦思馬因為趙維解惑，不等他開口，眾人卻是七嘴八舌的說開了。
趙友欽，“成功是成功了，可也驗證了，蒸汽機不太可行”
徐良：“這玩意能動起來，卻不實用....”
阿老瓦丁，“殿下的想法確實妙，可造出來才知道，根本沒用！”
原來...
大伙兒哭喪著臉，正是因為成功了，可效果卻比預想的要差太多了，以至于打擊太大，因為只從這個機器來看....利用蒸汽獲取動力的想法，已經行不通了。
趙維聽他們一通吐槽，聽的也是云里霧里。
最后實在頭疼，干脆....
“給老子點火，讓他動起來！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兒！”
開什么玩笑？技術型寧王上線，蒸汽機怎么可能沒有實用性？
結果眾人再次點火，讓這大家伙動起來之后，趙維終于明白，為什么說它不中用了.....
原本吧....趙維以為的蒸汽機，自然就是后世那個模樣。
具體的構造趙維說不上來，可是大概形狀還是能想像一二的。
而亦思馬因可不是一個穿越者，從趙維口中得來的信息又是模棱兩可。真想到東西造出來全憑自己想象...
所以亦思馬因版的蒸汽機，和后世根本就是兩回事！原理上都不一樣！！
之前趙維說它像個大啞鈴，呵呵...它還真就是一個啞鈴的結構！
兩頭是兩個圓柱型的密封空腔，中間連著空管。
亦思馬因的思路是用兩頭的空釜做為鍋爐，注水加熱產生水蒸汽....
當釜內水轉化為氣態，壓力升高。由于密封無處宣泄，自然就引到了中間的連通管。
而中間的粗管，別有洞天。管子中間裝了一個類似活塞的東西。管體上還有兩個放氣活門分別位于左右。整個連通管就像一個發動機的缸體。
工作時，左邊的活門開放把左釜蒸汽放出去，而右邊閉死，右釜的高壓就會把活塞向左推，等到活塞徹底頂到缸體左邊盡頭，封閉了左氣門，另一側的右氣門又呈打開狀態，放出右釜蒸汽，現在是左釜壓力升高，把活塞向右推。這就算完成了一個行程。
而活塞連接著一個擺動桿到外部，也就相當于把活塞的運動轉換成了動力。
這是一個及其簡陋的蒸汽機，只是應用了蒸汽原理，卻與后世的瓦特蒸汽機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兒！
而且動力傳輸也不是旋轉的圓周運動，而是左右搖擺的直線運動。
好吧，以亦思馬因現在的水平，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錯了。
那么話說回來，既然原理對了，也造出來了，還能動，怎么就如此沮喪呢？
因為工藝不達標！再加上利用率太低了！
首先是工藝，等大伙兒把火點上，左右鍋爐燒起來，趙維才算理解外面的百姓為什么吐槽。
這特么哪是蒸汽機啊？這是露天桑拿房！
這得怪徐良，他這個當鐵匠的手藝不過關。本應是密封的鍋爐，卻是四處漏風！
中間的缸體也不行，活塞更不合格....趙維站的老遠都能聽見左釜的氣通過活塞縫隙往右釜漏的尖嘯聲。
這樣兒的制造水平，其熱效率可想而知。一丈來高的大鍋爐啊
后世拉一百多節車皮的蒸汽車頭都用不著這么大的鍋爐！可實際產生的力量，卻非常非常之小！
嗯....去個七八歲的孩子都能把活塞摁住！
再然后就是活塞運動的速度...
這也是大伙兒徹底失去信心的主要原因....
也不怪一幫大老爺們兒娘們兒唧唧的....要是趙維剛剛在這兒，也得像他們一樣。
即便現在有了心理準備，寧王殿下都替這機器著急！
后世說發動機，正常工況起碼都是一兩千轉吧？7.8百那是怠速狀態。地板油踩下去五六千轉很正常。
當然，那是燒油的，這是蒸汽的沒法比....
可起碼得差不多吧？不說每秒7.8百轉，每分鐘總行吧？
可這玩意兒.....
趙維站那數了一會兒，大概有個2轉？
每分鐘！！
沒錯！一分鐘，那該死的活塞來回走了兩次....
要不怎么說老亦心都死了呢？他算看出來了，蒸汽機就不靠譜！
但是盡管如此！！
盡管亦思馬因造了廢物！盡管這玩意兒沒有一點點的實用價值。
可是話說回來，它就算是一堆工業垃圾，那它也是工業的！！
“好！！！”
趙維猛然一聲大喝，嚇了眾人一跳！
驚異的看著他，好？
好在哪兒？哪兒好？
待蒸汽散去，寧王那張俊臉漏在眾人面前，像吃了參寶一般精神！
老亦看在眼里，苦笑一聲，“殿下...就不用安慰咱們了。”
“安慰！？”趙維無語，“你們還用安慰？”
“我特么還以為這玩意就能放個屁呢！有如此成就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老亦：“”
眾人：“”
大伙兒心說，殿下還是好人啊.....都這樣兒了，還能說出這樣昧良心的話來呢？
然而，他們不知道，趙維還真不安慰。
他覺得，這幫人能用一年，把蒸汽機造到這個地步，已經是個奇跡了！
要知道，后世人們都認為是瓦特發明了蒸汽機，其實這個說法是不對的.....
瓦特沒有發明蒸汽機，瓦特只是發明了可以實際用于工業生產的蒸汽機！
蒸汽機在瓦特之前很早就有了，只不過和亦思馬因造的蒸汽機類似，只是把蒸汽的原理提出來，并造出了實物。
說白了，瓦特只是完成了一個絕妙的“工業設計”原理和原型機都和他沒關系。
如果沒有那些先驅，也就沒有瓦特的蒸汽機！
同樣的的道理，也可以用在亦思馬因他們身上。他們沒有能力一步到位，直接把瓦特蒸汽機搞出來。
可是他們創造的原型機，把蒸汽機的理論基礎堆積了起來。
這不比直接造出瓦特蒸汽機差多少。也是非常了不起的。
既然這個原始的大家伙已經來到了地球表面，那真正可以應用的蒸汽機還會遠嗎？
而且，從趙維的眼角來看，這個原型機可能遠比直接造出瓦特機更有價值！
而且不是有價值一點點，乃是千倍萬倍！
原因很簡單....
如果沒有趙維，也許亦思馬因、阿老、還有徐良他們，看到這東西沒有多大的價值便放棄了。
這是人之常情，不足為怪。
但是有了趙維，趙維告訴他們思路是對的，要繼續走下去。
那從這個原型機來起點，大宋會得多多少東西？
最直白的道理，如果他們在這個原型機的基礎上繼續研發。
那要解決氣密性的問題吧？要解決加工精度吧？要改進熱效率吧？現有的技術和材料能解決就要精亦求精，現有的解決不了則要發明創造。
以此為動力，會帶動多少相關的技術、探索和發明？
最后收獲的就不是一個簡單的蒸汽機了。
而是相關的理論，工藝，技術的全面提升！
進而帶動的是大宋的整體工業水平，這才是最大的價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