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簡之一句:“只要把此事攪黃,什么都可以做!”
卻是將呂洪生眼中的兇光,挑逗而出。
”什么都可以做嗎?”
“沒錯!”張簡之回應著他的兇惡之氣,“此乃你死我活之局勢,若不放手為之,社稷危已!”
只見呂洪生抱掌大禮,向張簡之一拜,“晚輩..明白了!”
“哦?”卻是張簡之一挑眉頭,“你明白什么了?倒是說說。”
呂洪生道:“相爺的意思就是說,一旦成王府那些人挑起此事,學生怎么鬧,鬧多大都可以,是嗎?”
在呂洪生的理解之中,張簡之等于是明確的告訴他,會為他撐腰。
那還有什么說的?勢必要將這股教改的惡潮扼殺于萌芽之中。
他已經想好了,只要有人往朝庭上這道折子,那他就甩開膀子的鬧。不管用什么方法,鬧的越大越好。
然而,呂洪生顯然是理解錯了。
張簡之聞言,鄙視的斜了他一眼,“幼稚!”
呂洪生:“”
有點懵,怎,怎么就幼稚了?
無法,再次大禮拜下,“還請相爺明示。”
張簡之,“與其被動防之,不若先發而攻之!等他們上表再行對策,那老夫還叫你來此做甚?”
“這.”呂洪生被頂的啞口無言。
只聞張簡之繼續道:“況且,你一人去鬧?那是蠢人才干的極蠢之事!”
“你呂洪生職微言淺,位低人輕,你能鬧出個什么結果?你是比王應麟的名聲大,還是比文天祥的地位高?”
“弱小自有弱小的手段,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四兩可動千斤,方你是呂洪生的機會所在。”
張師父一副誨人不倦的姿態,“記住了,行大事者,必謀而后動。動而為先,先而取勢,勢而以勢養勢,乘勢而起,縱浮游可撼巨木!”
“.”呂洪生聽得是如癡如醉,震撼莫名。
心道,不愧是張簡之,幾句話便如醍醐灌頂,可謂受益終生。
九十度大鞠躬,“學生受教了!”
“小事。”張簡之擺了擺手,道:“如老夫所言,何必等人家打上門來再做反應?”
“后天玉林齋宴請王應麟,老夫會想辦法把此事公諸于眾,讓相公和百官早有準備。”
“這先發之事,老夫來做,就不用你來操心了。”
“你的任務則是”
“是什么?”呂洪生眼神熱切起來。
他一個連官都算不上的豪族小輩,能得當朝宰相器重,委以重任,自是心潮澎湃。
只見張簡之慢條斯理,“你的任務就是,待此事昭示于天下之時,暗中引朋聚友,聯絡同心同德之人,聚集反對之力量,等他們真正上書天聽之時,再行阻撓。”
“至于方法...”張簡之沉吟片刻,“你們都是年輕人,腦筋活絡,自不用老夫來教了吧?”
呂洪生眼神更亮,重重道:“學生定不辱命!”
這個才是他最擅長的啊!
別看他呂洪生在朝中沒官職,可是父輩的地位在那擺著呢,朝中的年輕一代,多多少少與他有交情。且都是豪族子弟、士大夫之家,自然不愿這教改之方落實下去。
只要稍加煽動,定會擰成一股不小的力量。
這時,張簡之又道:“文天祥也好,王應麟也罷,包括必然會卷入其中的寧王,皆是德高望眾之輩。料想此事一旦開始,朝中的相公們礙于那幾位的聲勢,不好過早表態。”
“但老夫不會!老夫只想保住文人的基業,不會顧忌那么多。”
“所以,一開始,也就老夫可以正面助你們。不過,不用擔心,相公們不表態,也只是暫時的。等事態無可挽回之時,想不站上一方立場也是不行的。”
“等到那時,便是總攻之號,相公們會沖陣在前,你們從旁策應便是。”
“但是!”一個轉折,“還是那句話,前期朦朧之時,主要還是靠你們引導民眾,左右事態!”
“明白了!”呂洪生重重點頭,把張簡之的話又復述了一遍。
張簡之見再無遺漏,便讓沈福海送他出府了。
等到沈福海回到后院,見張簡之坐著沒動,不由心生好奇。
“相爺真的一點余地都不留?這么大的事兒,就全告訴他了?”
張簡之抬起眼來,“怕什么?”
沈福海,“呂洪生這人,看上去好像不聰明,可其實真不是個草包。相爺的話,他未必全信,萬一”
“萬一他心生疑慮,把這事兒捅出去,那后天的宴席,相爺豈不是為難了?”
“呵呵。”張簡之嘴角拉起一條弧度,“他是一定會捅出去的。”
正在沈福海更加不解之時,張師父已然起身,“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不用管那么多,依計而行便是。”
另一邊,獨自一人往呂府走的呂洪生確實有一個疑問。
好吧,他倒不是不信張簡之讓他謀后而動,先聚攏同好的辦法。
事實正好相反,呂洪生是太相信張相公這條謀后而動了。相信到,覺得太對了,都不像是張簡之應該提出來的。
別忘了,張簡之再怎么說也是寧王的老師,之前他對寧王是什么態度不用多說,傻子都看得出來。
怎么說變就變了?
教改之方確實有反天之勢,可是他這個當老師的怎么這么狠?一點余地都不留的嗎?
帶著這樣的疑慮,呂洪生回到呂府。
但他并沒有回自己的寢居所在,而是叫起了門房仆役,讓其去后宅把兄長呂師留叫起來。
呂師留是呂洪生族叔呂文德的第五子,洪生的五兄長。如今已年過四十,在臺諫出御史之職。
嚴格義意上說,他才是呂家最有話語權的那位。
只不過,呂家的情況非常復雜,可以說是忠奸混雜,毀于參半。
上一代人呂家四兄弟、呂文煥、呂文德、呂文福、呂文信。
呂文煥自不用說,受朝廷重托固守襄陽,最后投降元人,一世英明算是毀于一旦。
呂文德雖然沒投元,但也好不到哪去,因為受大奸賈似道牽連,也位列奸佞。
兩個兄長都不怎么樣,可是兩個弟弟卻都是好樣的。
呂文福、呂文信皆戰死在抗元的戰場之上,為呂家保全了名聲。
而他們這一代,就更復雜了。
呂文福、呂文信在大哥投元的時候義憤填膺,把呂文煥隔空罵了個夠。又為了與這個侮辱門風的兄長劃清界限,把后代的名字都改了,呂洪生原本叫呂師生,后改了洪生。
而呂文煥的兒子呂師圣,呂文德的長子、次子、三子、四子:師望、師夔、師龍、師道,也都先后投降了元朝。
唯獨到呂師留這里,沒有追隨伯父的腳步,依舊效忠大宋。
但是兄長都投了元,呂師留不得不低調起來,平時很少管家里的事,在朝中也是能不多言,就不多言。
呂洪生讓仆役去叫五哥起來,也是覺得事出突然,又關系重大,不得不讓他來幫著拿主意了。
過了一刻多鐘,兄弟二人于前廳碰面。
呂師留披著袍子,眉頭不展,“有事兒?”
呂洪生點頭,“出大事兒了!”
呂師留心頭一顫,不動生色的坐了下來,“說吧!”
于是,呂洪生把張簡之找他,還有在張府后宅說的那些話,復述給兄長。
呂師留靜靜的聽著,表面并沒什么,可是心里卻是驚濤駭浪了。
在朝為官多年,又出身大族名門,這里面的利害,他又怎能不知?
直到呂洪生說到最后,“我拿不準張相的心思,這事兒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他就真能向寧王下得去手?”
呂師留回過神來,細想良久,給出一個判斷,“說不準。”
還真說不準,張簡之的為人誰都知道,那是一個純粹的陰人,狠人。
不說什么奸學黨魁,就說他之前那三個弟子,賈似道、呂文煥,還有留夢炎。能教出這三位的,老師能好到哪去?
而且無一例外,最后都和張簡之翻臉了。
至于這第四個弟子趙維,在呂師留看來,翻臉也是正常。
只不過,呂師留也覺得張簡之有點太上趕著了,真的是為阻撓教改嗎?那也未必屬實。
這老家伙的心思,誰也猜不透。
猜不透張簡之的心思,呂師留只得從別處下手,看看其他地方的細節是否有漏洞,能幫忙看出一些端倪。
首先,讓呂洪生謀而后動,包括聯絡年輕一代,等他指示。
這點是肯定沒問題的,符合張簡之的作風,也完全是為了呂洪生好。
其次,他說相公們前期不會表態,這也是一個非常好的鋪墊,呂師留認為也正常。
畢竟對方是寧王,功蓋當世不說,在朝中的勢力也不容小覷。
哪哪都沒問題,那就只剩一個地方有問題了。
就是,張簡之選擇掀蓋子的時機和地點。
玉林齋!
是的,呂師留鎖定在玉林齋。
如果張簡之這般做為另有所圖,那就一定在玉林齋宴上做了手腳。
只是....他能做什么手腳呢?
苦思良久,猛然腦中來了一絲清明。
只見呂師留驟然瞪起雙眼,臉色煞白,愣神半晌,猛的站起,“別睡,等為兄回來!”
說著話,一邊胡亂穿好袍子,一邊大步向府外而去。
呂師留去的,是駙馬楊鎮的駙馬府。朝中與他最有交情的,便是駙馬楊鎮。
到了駙馬府,輕拍朱門,待有侍衛應聲,呂師留只是小聲嘀咕幾句,也不停留,繞到后門。
而在那里,楊鎮已經在后門等著他了。
“呂兄深夜前來,可有要事?”
呂師留,“出大事兒了!”
二人就在后門前,小聲議論片刻。
楊鎮也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當下,讓近侍去國舅府,把楊亮節請過來。
半個時辰之后,楊亮節到了駙馬府。
沒呆一會兒,楊亮節又帶著呂師留、楊鎮,直奔陸秀夫府邸。
同時,又派人將陳宜中、蘇劉義等朝中重臣一并匯聚陸府。
天近四更之時,除了趙維一系的,外加一個張世杰,全都聚到了陸府。
好吧,還少一個蘇劉義。
楊亮節派人到蘇府,也不能說是什么事兒,可是蘇相公已經猜出來是什么事兒了啊!
而且,已經向恩師保證了,他不參與。
所以,既然你不說是什么事兒,那我就裝傻好了,以身體抱恙為由沒去。
至此、楊亮節、楊鎮、呂師留、陳宜中、陸秀夫聚于一處。
趙維私下里鼓搗的那點事兒,現在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
“寧王...不愧是寧王!”
陸秀夫愁眉不展,感嘆連連。
他居然真的找到的解決難題的辦法,而且是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
盡管這個教改之方有點絕戶計的味道,但不得不說,寧王大才也!
呂師留見陸相公長嘆,只得一拜,“相公還是先拿主意吧!張相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陸秀夫與陳宜中對視一眼,“說不準!”
誰能猜透張簡之的心思?
陸秀夫道:“張簡之有可能是真的不想寧王之方問世。可如若不是,那他選在玉林齋發難,可能就是在借勢了!”
眾人紛紛點頭。
這里沒有庸才,呂師留都想得到,別人又怎么想不到。
如果張簡之有問題,那問題就在玉林齋。
他要借勢。
借誰的勢呢?
借民勢!
是的,如果張簡之找上呂洪生是一招反間之計,或者暗渡陳倉,那玉林齋發難,只能是借民勢。
這個事兒不用細琢磨,誰都看得出阻力必然巨大。
而張簡之更清楚,只憑他們那幾個人,雖然單拿出來分量不小,但也不夠看。
唯有借勢,方能有成事的可能。
而民勢,則是他們最大的一股助力。
想想也知道,這套教改之方,從士大夫的角度來看,完全是傾覆他們的存在,就是把士大夫往死里整。
可是,從百姓的角度來看,卻是天大的利好。
無論貧賤富貴皆可讀書上學,這里面的誘惑有多大?
可以說,對士大夫的傷害有多大,對百姓的利好就有多大。
張簡之又是最會因勢利誘的角色,他能不借這股大勢嗎?
“若張簡之真打的這個主意,那就麻煩了。”
楊鎮憂心重重的開口,想繼續說下去,卻是被楊亮節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
陸秀夫看在眼里,只當沒看見,道:“駙馬不用悲觀。首先,張簡之未必真的包藏禍心,教改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說白了,他一生所學毀于一旦,未必就是他想看到的。”
“其次,就算他要借勢,也不是那么好借的。”
楊鎮點頭應聲,卻是瞥了一眼楊亮節,不知國舅為什么瞪他。
“陸相說的對。”
陸秀夫繼續沉吟了一會兒:“張相說的對,此事還沒有影子,我等不太方便與寧王對立。況且,任何方略都要經過朝議,不斷修改。最終這方略會變成什么樣子,誰也說不準。”
“當然,心中有數,提前預防是有必要的。”
“但也不要太過緊張,我們做相公的,正如張相所言,前期不好表態。”
看向呂師留,“兩天之后,且看張相意屬何方。你叫洪生也不要著急,明白嗎?”
有了想公指點迷津,呂師留自然安心不少,點頭稱是。
加上陸府畢竟不是久留之地,便匆匆告辭了。
他一走,陸秀夫給楊亮節使眼色,“國舅與駙馬也先回吧!國舅也別放在心上,駙馬也是為楊家著想,心急了些,畢竟還年輕。”
楊亮節點了點頭,向陸秀夫和陳宜中拱手,“什么話,明日再說!”
“好!”
送走楊氏二人,只剩陸秀夫和陳宜中。
兩人對視一眼,驟然頹倒,卻是支撐不住了。
“寧王....他要干什么!?”
陳宜中也道:“瘋了瘋了!國還未復,就要掀起內亂嗎?這....這....這是在干什么!?”
二人已經不關心張簡之到底是什么心思了,他們不理解,趙維為什么要掀起這場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