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劉義對于張簡之的提醒顯然有些莫名其妙。
只覺張相公是不是有病?結果下午備足了謝恩厚禮,到了成王府,蘇劉義才知道,有病的不止張簡之!
一入王府就被告知王老爺子正在前廳與謝先生還有文相公說話,被徑直引去。
進到廳中...
謝疊山和文天祥一看是他來了,連禮都沒見!神情怪異的與王老爺子告罪而走。
蘇劉義還琢磨呢,這兩人,太沒把咱當回事兒了吧?
只是也管不得那么多,恩師王應麟,正襟危坐就在眼前。蘇相公哪里還管得了那么多?
趕緊上前長揖大拜,“弟子劉義,見過恩師!”
“嗯.....”王應麟輕飄飄的嗯了一聲,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問了一句,“還認老夫這個師長?”
蘇劉義都無語了,苦臉道:“恩師這是哪里話,若無恩師栽培,哪有劉義今日?授業之情,永生不忘!”
“哦....”王應麟哦了一聲,“那這么說,為師說話你還認是吧?”
蘇劉義越來越感覺不太對,再結合張簡之之前的話,心知這不是什么好兆頭啊...
但是,王應麟話已經頂在這兒了,你讓蘇劉義怎么辦?憋爆了心肝也得把話應下來啊?
“這....恩師教誨,劉義自不也有半點違背。”
“行吧!”王應麟再次點頭,也不廢話,甩給蘇劉義一份草擬的奏折,“先看看這個再說話。”
蘇劉義貓著腰,跟犯錯的小媳婦似的,低頭接過。
翻開一看....我的個娘親啊!
眼珠子沒瞪出來,看著老恩師,“恩師這是.....”
只見王應麟已經站了起來,背手踱步,“為師知道你有大家子人,此事會為難....”
蘇劉義則是一苦,“哪里是為難?若弟子今日應下,那祖宗...祖宗會從墳里跳出來的!”
蘇劉義可是一點都沒夸張,這事兒他要是敢應,那蘇東坡真得從墳里跳出來,飄到扶桑也得弄死他!
“少說廢話!”王應麟一厲,“老夫就問你,這個師父你還認不認!”
蘇劉義:“.....”
王應麟,“老夫不管你那一大家子不一大家子,此乃國之基業!不容有疑!”
蘇劉義:“.....”
蘇劉義還是沉默了....
唉,王應麟見他低頭不語,暗自一嘆,終于放緩了語氣,“那好,退一步....老夫不求你幫忙,但不能搗亂!”
“在這件事,不能發一言,能不能做到?”
蘇劉義:“......”
過了半晌,“恩師.....真的有這個必要嗎?如今大宋初定,百事待興,朝廷穩中求勝不好嗎?何必這第一刀就向文人下手?”
“況且.....大宋能有今日的復興之相,也不全是寧王一人的功勞吧?文官士族出了多少力?犧牲了多少?老師也知道吧?憑什么要拿士大夫祭旗?”
把王應麟氣的,登時咆哮,“這事兒和寧王有什么關系?是老夫問你,行還是不行!”
“行!”蘇劉義猙獰了起來!“行!!弟子聽老師的!行了吧!”
心說不是寧王的主意?騙鬼呢?昨天把難題交給他,今天就找上來了。而且您老還是剛到,就要牽頭這個事兒,不是他是誰?
直視王應麟,咬牙切齒,“弟子聽你的!!可以了嗎!?不發一言,就不發一言!!”
說罷,憤然轉身!
臨走還扔下一句,“弟子聽是聽了,可是弟子理解不了,此事一但公開,大宋必亂!”
說完,揚長而去,滿心憤恨!
師生之誼讓蘇劉義不得不聽王應麟的,可是內心深處,他接受不了。
王應麟看著蘇劉義的背影,頹然坐下。
老目之中已然沒了焦距....
此時文天祥和謝疊山從屏風之后閃出來,謝先生給王老爺子遞上茶水,勸慰道:“任忠一時轉不過那個彎來,也屬正常,容他一點時間吧....”
卻見王老爺子凄然一笑,看向兩人,“老夫盡力了....自家弟子尚且如此,別人就賣不出這份老臉嘍!”
二人一滯,隨之陪著王老爺子苦笑,“是啊.....親家弟子尚且如此,更不要指望別人割心割肺的陪著咱們。”
文天祥則是自嘲道:“蘇任忠這才叫正常,咱們....”
“都是不正常的異類嘍。”
三人哈哈一笑,卻是緩和不少。但也只是表面功夫。
過了能有半個多時辰,卻是蘇府管事又來了,王應麟還有些奇怪,蘇劉義回去了,把管家派來做甚?
原來是傳話的。
兩件事,第一,朝中相公們兩日后宴請王應麟和文天祥,剛剛蘇劉義是揣著請柬來的,可是一股急火頂著給忘了。
第二件,則是讓管家轉告恩師,剛剛卻有失禮,乃弟子不孝,可不敢當面來謝罪,讓管事帶為傳達,望恩師理解。
第二件事很好理解,蘇劉義也意識到剛剛的態度有失弟子孝道,心懷歉意。但是.....事他還理解不了,還做不到再面對恩師。
第一件就有點讓人玩味了。
王應麟三人琢磨了半天也沒弄明白,到底幾個意思?
宴請王應麟好理解,兩天之后也好理解。不好理解的是聽管事的說,這事兒是張簡之挑起來的,而且地點設在玉林齋....新崖山最大的酒樓。
張簡之為什么要請客吃飯?而且請客為什么不在哪個相公的府上,而去街面兒上的酒樓?
王應麟捻須細想,這個玉林齋他還知道!
與他還有點淵源....
話說玉林齋不是新崖山獨有,而在中原大宋未亡之前,大概十幾年前吧,舊都臨安也有一家玉林齋。東家和王應麟有些淵源,后來求到王老爺了。
老爺了見其格調不俗,又有人情在其中,便隨手書了招牌,提了一對楹聯。
聽說后來大宋流亡海上的時候,玉林齋的老板也在愛國百姓之中,一直跟到扶桑來了。
后又創辦扶桑玉林齋酒樓,做大做強。摘牌和楹聯自是沿用舊都臨安的布置。
也就是說,張簡之選這個地方,還挺應景兒。
“這個張簡之!到底要干什么?怎么連個招呼都不打!?”
王應麟皺著眉頭,一臉的不悅。本來對張簡之的印象就有幾分偏見,而今更是說不出的埋怨。
“此人行事,太過詭異....”
謝先生則道:“還是讓寧王,去問問吧,別出了什么岔子。”
另外兩人,皆是點頭,是得讓趙維去問問,他這位張師父...難搞的很!
趙維得知道在玉林齋請客的事兒也愣了半天,細琢磨了半天,覺得張師父就算性子怪了點,也不至于有事兒憋著不說吧?
出于謹慎,還是在晚間趁夜去了一趟張府。
走的后門,跟地下工作似的,見到張簡之,便把心中疑惑說了出去。
只見張師父猶豫了一陣,才道:“玉林齋的老板,殿下也認識的。并沒有什么不妥。”
趙維還真不知道,“誰啊?”
張簡之,“名叫沈福海,殿下可有印象?”
“原來是他...”趙維想起來了,沈福海是當初在崖山海難之時,載著王勝師徒的那艘商船主人。兩年前趙維從中原來扶桑,還是張師父向趙維推薦了這個人。說他在殷人之中商貿往來很多。對殷人頗多了解。趙維還找過他,問過一些殷人的情況。
再后來....趙維太忙就把這個人忘在腦后了,不過也聽王勝提起來,好像被陳宜中看中,成了銀行系統的籌辦人之一。
“他不是在總行嗎?怎么還干酒樓?”
張簡之一笑,“這是他為官之前的產業,干的挺紅火,便留下來了。”
“哦.....”趙維應聲,心說那就對了。
沈福海和張簡之、王應麟,還有朝官都有關系,選在那兒也說得過去。
心知是自己誤會了張師父,連忙道歉。
張簡之自不會放在心上,與趙維閑談幾句就送客了。
然而...趙維一走,張師父本還算柔和的目光,卻是卻來卻冷厲!!
更為驚駭的是....正在這時,張簡之身后悄無聲息的出現一人!
來到張師父身后,陪著張簡之看著府中后門,半晌說出一句,“張相....真不打算和寧王說點什么嗎?”
只見張簡之搖了搖頭,“辦好你的事,不要管其它!”
那人不死心,“小人只是想不通....相公到底是幫寧王,還是害寧王?”
“嗯!?”張簡之一厲,“老夫再說一遍!做好你自己的事!其它的....不要問!問了也不懂!”
“.....”那人一窘,猛的躬身一拜,“明白了.....全聽相爺便是!”
張簡之瞇眼看著這個發福嚴重的中年人,“沈福海....老夫知道你與王勝相交甚密,連帶著對寧王也頗為敬重...可是這一回,千萬不要敷衍老夫。否則.....”
“你會第一個死!而且死的很難看!”
對面的沈福海汗都下來了,連連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不敢最好!”張簡之一嘆,仰頭望月,氣息凝重,“王應麟也好、謝疊山也罷....說倒底都是君子儒師....想問題太簡單了。”
“今日王應麟還妄圖靠師生之情拉攏蘇劉義?呵呵....多么天真的想法?”
“寧王若是靠他們可以成事?那這就不是什么反天的大計了!實屬小兒嬉戲,不足一慮!”
嘴上嚴厲,可是張簡之最后還是向沈福海解釋了一番。
沈福海聽到這兒,“那相爺的意思是、靠王公、謝公很難成事?只有相爺的手段方可一試?”
“不錯!”張簡之點頭,“昨夜老夫想了很久,求人....不如求已!”
沈福海眼神堅定了起來,“相爺早說如此,福海做起事來,也就沒那么多疑慮了。”
張簡之卻是笑,“疑慮?有疑慮你就不做事了?”
沈福海大窘,支吾出聲,“相爺說笑,哪敢不做?人已經給相爺帶過來了。”
“相爺現在見嗎?”
張簡之想了想.....
“不急,先在偏廂之中,晾到后半夜再說吧....”
抬頭看沈福海,“宴請的事兒安排的如何?”
沈福海回道:“自是依相爺心意,已經讓伙計們大肆宣揚,大儒王應麟再臨玉林齋。”
“那便最好,聲勢搞的大些...越大越好。”
“諾!”沈福海應下,不敢再多問什么了....
張簡之這個人,可不是別的相公。和和氣氣的,好相處的很。
這位人如其名,奸學黨魁!行事詭秘。除了他那個徒弟卻是誰也別想見到張簡之的真心意!
“那小人...去前院候著....等相爺要見那人之時,支應一聲便是。”
卻不想張簡之擺了擺手,“不急....”
你且先說說,“這人什么來頭。”
沈福海道:“一切都是依相爺的要求....”
“此人姓呂,名洪生,呂氏長孝,父親是呂文信,戰死于白鹿磯之戰,義郡王呂文德、以及降元的呂文煥皆是其族叔。”
“雖然他呂家叔伯、兄長不少投效蒙元,但因其父乃是抗元英雄,所以并未受到牽連,反而受到朝廷不少恩惠。”
“又因還未應舉,又不想恩蔭入仕,所以一直在銀行里任散事,只等朝庭開科舉仕。”
張簡之靜靜的聽著,暗自點頭,沈福海找的這個人,還是很合適的。又問一句,“這人....人脈如何?”
沈福海回道:“如今呂家長輩降的降,死的死,呂洪生便是呂家說話最有分量的了。”
“而且此人交友甚廣,與朝中官宦子弟都有交情,小人也正是看重了這一點,方尋他來此的。”
“嗯....”張簡之再次點頭,“那便最好....你下去吧。”
揮退沈福海,張簡之獨會后宅久久未動!
直至深夜,這才讓沈福海把呂洪生帶到近前。
呂洪生本來就心點發虛,當朝宰相神神秘秘的,夜里招他入府干什么?
現在更虛了?天剛擦黑他就來候著,現在三更都過了,才想起來見他。到底干啥啊?
見到張簡之,連忙下拜,“晚生呂洪生,見過張相!”
只見張簡之一擺手,“禮就免了,你父,你叔伯與老夫淵源頗深,只當自家人見面便是。”
呂洪生心里一喜,這話說的沒毛病。
說起來,他爹呂文信倒是沒啥,關鍵還是呂文德。和張簡之還真的關系不淺。
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呂文德沒死的時候,呂家正是如日中天之時,整個大宋朝,呂家排第三!
第一是皇家,第二是賈家。第三就是呂家!
能有這樣的地位,是因為呂文德與賈似道穿一條褲子。而賈似道....那是張簡之的弟子。
心中一喜,“難為張相還記得....”
張簡之點了點頭,“還是那句話,客套就免了吧....老夫找你來,為了的是一件大事!事關國朝生死!吾等之未來!!”
“啊!?”呂洪生有點慌....啥事兒啊?這么嚴重?
還找上他這個小嘍啰了?
張簡之也不廢話,自袖中掏出一份奏折,“且先看過再說!”
呂洪生顫巍巍的接過來,打開一看,正是昨夜在成王府密謀的教改之方!!
張簡之整理了出來,一字不差的展現在呂洪生面前!!
看的呂洪生眼珠子沒瞪出來!“這!!這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張簡之也不隱瞞,“因為老夫就在其中!”
呂洪生得到此答,登時失控,“王應麟老匹夫!怎敢至此!?”
說完又知語失,急忙演示,“晚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知張相給晚生看這個....”
張簡之陰森一笑,“且不說為什么....老夫只問你,甘心嗎?”
“寒窗二十載,只為登科入甲,現在很快就要沒有了,你甘心還是不甘心?”
“我....”呂洪生漲紅了臉,“不甘!”
“不甘就對了!”張簡之聲色厲斂!“老夫也不甘心!!老夫一生做學問!只求育人傳道!!”
“如今他們弄出這么一場,老夫活著還剩下什么!?”
呂洪生義憤填膺,“何止張相!天下讀書人,誰人甘心?”
“所以.....”張簡之搖了搖頭,“所以寧王雖是我弟子...但此事,老夫不依!!”
呂洪生心頭發狠,“學生也不依!天下士子也不依!”
“好!”張簡之略有亢奮,“那老夫就算找對人了,老夫要你做些事!”
呂洪生,“什么事?張相吩咐就是!”
張簡之:“只要把此事攪黃,什么事兒....都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