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小曹同知年紀,部分文字及心理活動也作了小幅度修正,感謝大家伙的指正。)
正月的天兒,時不時落一場大雪,再時不時出一場金燦燦的太陽,胡同的街頭巷尾四處都擺攤賣貨,天下下頭雜耍賣藝的也沾了正月的光,賺了個盆滿缽滿的賞錢兒,時時處處都透露著喜慶歡愉的氣氛。
含釧認祖歸宗的消息漸漸散開了。
瞿娘子送了只半人高的紅珊瑚擺件,珍寶齋掌柜的把含釧抵押在他們當鋪的那支紅玉髓簪子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
張三郎一邊在家好好溫書備考,一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家盡掌天下事,為人耿直,沒啥虛話,直接送了兩個紅木匣子的銀錠子過來,順捎帶了一張英國公府的名帖,時辰也沒落,意思就是含釧想啥時候去做客,就能啥時候去做客。
說實話,兩木匣子銀錠子沒啥稀奇的。
那張能扣響英國公府大門的名帖,比較厲害。
黃二瓜送了一對玉石獅子擺件,算是給合伙人的分紅。
東郊集市的賈老板也來湊熱鬧,送了兩支肥嫩豐碩的羊腿,特意告知含釧,是從北疆運回來的,吃的草比他的飯還貴。
含釧表示那兩只羊腿送到她心坎上了。
讓含釧沒想到的是,竟收到了胡文和和魏書生的禮,胡文和送了一方松花石雕山水人物圖硯,看著像是古物件兒,被磨得溫潤細致,只是一看就不是送給含釧的,瞄準的是曹醒;魏書生送了一籃筐玫瑰花露水和乳膏,含釧拿手背試了試,真香!
拉拉雜雜的禮,堆了一個小暖閣,含釧記了冊子,薛老夫人說分到哪個庫便分到哪個庫。
曹醒回來樂淘淘地看了含釧收的這些禮,一邊看一邊同薛老夫人笑道,“都說路上的貨郎,城里的老板娘人脈四通八達,如今瞧著這話兒著實沒錯。”曹醒說著,漫不經心地拿起了張三郎送的禮,瞇了瞇眼,“英國公府的拜帖?”
薛老夫人笑起來,“英國公府三郎君送過來的,那小廝看上去伶牙俐齒的,直說要來給含釧請個安。我抵不住,便扯了張屏風,叫他給含釧磕了頭。”
自家妹子,得英國公府這般禮遇?
曹醒愣了愣,隨即偏頭想了想,之前好像是常常在食肆看見那油頭粉面張三郎。
等等。
那紈绔!
曹醒蹙了眉,“我記得張三郎是北京城出了名的紈绔,逗貓遛鳥,先前定了尚御史家的幼女,為了娶親,收拾了秉性,如今正閉關苦讀...”
曹醒臉色一沉,“潑皮!”
薛老夫人哈哈笑起來,指著曹醒,“看看這做哥哥的,就送了張拜帖來便急赤白臉成什么樣兒!”
曹醒眉頭緊鎖,面色不郁,“定了親,還與我們家姑娘來往,想什么想?!英國公府百年世家,張家那塊牌子歷經五朝不倒,我一向有所敬仰。如今看來,可謂是名不副實,這紈绔家教不嚴,我找機會參他張家一筆,亦或是在漕運上扣了張家的船舶。”
薛老夫人伸手狠狠拍了拍曹醒,“莫犯渾!也不怕毀自家姑娘的聲名!含釧都說了,張三郎是個老饕,最愛的是吃食,與她是陽春白雪君子之交,‘時鮮’能開成人張三郎功不可沒...噢!尚家那門親事還是在‘時鮮’做的宴請呢!含釧這個做掌柜的,算是半個媒人!你跟這兒犯什么混!”
曹醒想了想,展顏笑道,面色如往日般溫潤如玉,“既如此...便叫庫房好好擬個單子,備上好禮,待三郎君高中之日,咱們曹家去好好賀一賀。”
英國公府的張三郎連打三個噴嚏,摸一摸發燙的耳垂,嘟嘟囔囔地從書海里抬了頭,露出兩只烏青烏青的眼圈。
第二日曹醒難得沐休,含釧就叫小丫鬟在庭院里支起了炭火炕爐,小雙兒帶著八寶粥去東郊集市買了兩捆紅柳枝,親拿彎刀割了羊腿子肉,大塊兒大塊兒肥瘦相間地串在紅柳枝木上,先拿茴香、孜然、山奈、八角、干辣椒磨成粉末放在牛乳里攪勻,再把串得大條大條的紅柳羊肉浸潤其中,待吸收夠味后,拿到炭火上烤制。
好的羊肉,本就自帶奶香,浸潤了牛乳與香料,愈發散出香甜的奶味。
油脂被炭火烘烤得滋滋作響,靠近炭火的那一側,白花花的油脂早已烤得焦黃。
曹醒嗅著味兒過來,背著手看含釧打著扇子生火,不由得抿唇笑著。
這頭烤紅柳枝羊肉串兒,含釧那頭又烤馕餅。
曹醒湊近看,笑道,“這玩意兒我見過。北疆過來的人身上常常揣這個當做口糧。他們口音太重了,我聽懂叫做托咯西馕。”
走過南,闖過北的漢子是不一樣!
托咯西馕都知道!
含釧還是吃過拉提做的馕餅后,又在醒世迷夢錄里翻翻找找好一會兒才知道的。
含釧給紅柳枝羊肉串撒了辣椒粉、孜然粉、一層薄薄的粗鹽后遞了一串給曹醒。
“哥哥你嘗嘗看,祖母不樂意吃羊肉,叫咱們烤了別叫她,她自個兒回屋喝魚片粥去。”
曹醒就著紅柳木枝咬了一口羊肉。
肉質好,手藝也好。
肉一點不膻,甚至有種淡淡的果木香,烤制的火候也恰到好處,外皮的油脂焦脆,里面的肉鮮嫩多汁,一口咬下去,辣椒的辣、孜然的香、摻雜著復雜香味的奶香一下子在嘴里迸裂開來。
曹醒笑道,“妹妹的手藝真的不錯,北京城吃羊肉,最愛的便是清湯涮鍋,蘸上香噴噴的芝麻醬。這濃墨重彩的烤羊肉串兒,與眾不容,是北疆的味道。”
“您去過北疆?”含釧啃了口馕餅。
曹醒斂了斂笑,隔了許久才說,“算去過吧。很久之前的事兒了。”
曹醒談興不高,含釧自然也不會追根溯源,同自家哥哥一起解決了一整只馕餅、二十來串紅柳羊肉串兒后,曹醒背著手去漕運使司加值,薛老夫人歇過午覺,便叫上含釧說出門轉轉。
薛老夫人從不拘著含釧,也沒那起子大戶人家做賬拿喬的模樣,逢天晴日好,老太太也是個閑不住腳的,牽了馬車,帶上含釧出門耍。
咳咳。
說是耍,不如叫報復性購物。
賣玉器的琳瑯齋、賣金器珠寶的賴記鋪子、賣泥人賣瓷器賣木材賣山地...
沿著寬街走,看的東西越發奇怪了...
“京城的玉還挺有意思的,種水都還不錯,卻喜歡雕東西...什么福祿壽、八仙過海、五子登科...”薛老夫人挽著含釧笑呵呵地轉悠,“咱們江南不一樣的,種水好的東西,哪個師傅都不敢下刀子,害怕做毀了去。”
“京城達官貴人多,凡事都要講個寓意彩頭。”含釧笑盈盈地回應,“就像咱們做菜,講究好事成雙,您可吃過單菜的桌席?”
薛老夫人癟癟嘴巴,“窮講究!”
含釧笑起來。
京城是講究,最講究的人分兩種,一種是位子爬得特別高的,一種是位子尷尷尬尬不上不下的,前者是就算自己個兒不講究,也有旁的人幫忙講究,后者是太把自己當人看,太不把別人當人看,為了講究而講究。
就像先前在掖庭,有些個位份不太高的小主,叫菜時姿態特別高,張口便是海參翅肚,吃得精光,下人卻說菜咸了淡了、不合口味了...
走著走著便走到官牙跟前來了,里面鬧鬧哄哄的,一派喧囂,不知在干嘛。
薛老夫人伸長了脖子往里瞅。
無論是北京的老太太,還是江淮的老太太,天下間的老太太約莫都有個共性——愛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