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金寶……他不是什么好人!”謝凡嘴唇沒有半點血色,顫抖著,說了這么一句。
段云鶴瞬間惱了,放開容嵐,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謝凡跟前,抬腳就踩在了他的脖頸上,冷哼道,“馮三兒是我相交多年的好友,你說他不是好人,是在說小爺我有眼無珠識人不清嗎?”
容嵐皺眉,“小云,住手!”
“干娘你為何護著這個賤人?”段云鶴一臉不解。
容嵐拉開段云鶴,神色凝重地看著謝凡問,“你沒事吧?”
謝凡重重地咳嗽,點頭或搖頭都做不到,眼眸通紅地看著容嵐,“姑姑……”
“什么姑姑?你叫誰呢?你算什么東西?”段云鶴說著又要沖過來打謝凡,被容嵐攔下了。
容嵐把謝凡扶起來,讓他上半身靠墻坐著,因為地牢里并沒有桌椅床榻。
“你方才為何不讓我去見馮三公子?他不是好人?你何出此言?”容嵐神色疑惑。
段云鶴抱著雙臂,站在容嵐身后,目光涼涼地看著謝凡,他倒要瞧瞧,這個下作無恥的人渣還能編出什么故事來!段云鶴努力演戲,等的就是這一刻,看到謝凡難看至極的臉色,他覺得順眼多了。
“姑姑,我不喜歡馮金寶,因為他從來都看不起我。”謝凡斂眸,哽咽著說,“馮爺爺曾經帶著馮金寶到謝家做客,每一次,背著長輩,他都會羞辱我,罵我是臭乞丐,甚至曾經……”
謝凡聲音頓了一下,神色痛苦,聽到容嵐追問到底發生什么事,才慘白著臉說,“他曾經將我踩在腳下,對著我身上小解……”
段云鶴目瞪口呆。如果他不是認識馮金寶好幾年,了解馮金寶是什么樣的人,看到謝凡如此“真情實感”的控訴,聽到這般屈辱之事,再加上謝凡聲稱他是容家后人的情況下,一定會相信他,且義憤填膺,把馮金寶當做一個低劣無恥的家伙,對他生出極大的厭惡,看都不想看一眼,更別提讓他住在家中!
而謝凡說這樣的話,目的當然不是給段云鶴聽的,而是說給容嵐的。他認為容嵐對他的身世已經相信了至少五分的情況下,得知他曾經被馮金寶如此羞辱,絕對會讓馮金寶滾出容家,滾得遠遠的!
這就是謝凡想要的結果。
段云鶴發現,他作為一個正常人,確實想象不到一個賤人究竟能賤到何種地步?能把是非黑白顛倒到何種程度?
段云鶴想看看謝凡即將現原形的情況下還能怎么掙扎,這會兒看到了,聽到了,他服了。若不是蘇默和元秋早就查到了大部分的真相,且容嵐已經跟馮金寶相認,謝凡的詭計真有得逞的可能!
容嵐面色一寒,“竟有這等事?太過分了!”
段云鶴有點懵,因為沒想到謝凡還能編,也沒想好接下來怎么演。
就見容嵐轉頭,看向段云鶴,冷聲說,“小云,你怎么交的朋友?竟然還帶到家里來!”
段云鶴:……干娘,說好的臺詞沒有這段啊!
謝凡心中一松!期待著容嵐下一句說讓段云鶴立刻把馮金寶趕走!反正馮金寶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他離開容家,不跟容嵐碰面,謝凡就安全了。
結果下一刻,容嵐冷冷地說,“小云,你立刻去把那個馮金寶帶過來!若他跪下跟謝凡道歉,我可以饒他一命!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段云鶴差點沒憋住笑出來,腳步微動,隔絕謝凡的視線,聲音響亮,“干娘我錯了!我也沒想到馮三兒竟然是那種人!干娘等著,我這就去把他抓過來!給他點顏色瞧瞧!”
段云鶴話落,不等謝凡反應過來,一溜煙兒地跑了……
而容嵐回頭,就見謝凡的臉色跟被雷劈了一樣,整個人都傻了。
謝凡怎么都沒想到,他的話容嵐信了,結果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容嵐要立刻見到馮金寶,幫他出氣!
“姑姑……我……不……不用……”謝凡語無倫次,“我不想見馮金寶,我再也不想看到那個人……”
容嵐嘆氣,“你放心,我在。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犯下的錯承擔責任,付出代價,誰也不例外!”
容嵐后面那句,明明聽著像是在說馮金寶,但謝凡莫名感覺心驚肉跳。他自從在容家醒來,先是容元秋,后是容嵐,讓他的心情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現在已經瀕臨崩潰。他像是一條擱淺的魚,快要喘不過氣來,緊繃的心弦隨時可能斷裂。
謝凡努力地想,該說些什么,一定要阻止容嵐見到馮金寶,否則他就徹底完了!
不等謝凡說什么,有侍衛前來稟報,說是君青瑤哭鬧著找容嵐,容元若讓過來請容嵐過去哄孩子。
容嵐嘆氣,“謝凡,今日發生許多事,我到現在都仍有些混亂。你很快就會恢復,暫時在這里委屈一下,我要跟孩子們商量一下如何安排。畢竟因為當初你跟阿默的糾葛,秋兒到現在都不能釋懷,她懷著身孕,我不想讓她動氣,待我去找她好好談談,再來接你出去。”
謝凡聞言,心中并沒有放松下來。雖然容嵐要離開,不打算在這里跟馮金寶碰面,但只要她出去,隨時可能見到馮金寶!謝凡并不知道馮金寶長得是否像容家人,但這是極有可能的,再加上謝馮兩家世交的關系,容嵐見到馮金寶,謝凡的謊言便不攻自破了!
可謝凡想不到任何辦法留容嵐在地牢里,留下也沒用,因為段云鶴已經去帶馮金寶過來了。
前后都是死路一條,謝凡什么都說不出來,也什么都不敢再說,因為說多錯多……
最后謝凡眼睜睜地看著容嵐離開了,而他滿頭冷汗,腦中一片空白。
容嵐出了地牢,就見段云鶴在外面晃悠,見她出來,挽住了她的手臂,嘿嘿一笑,“干娘,那賤人是不是被嚇得魂兒都沒了?”
容嵐點頭,“差不多。”
段云鶴輕哼,“若不是怕馮三兒見到那賤人控制不住自己,我真想把他拉過來,好好跟干娘來一場真正的親人相認,讓那賤人瞧瞧,假的就是假的,他編的故事再動人,也成不了真,嚇不死他!”
段云鶴和容嵐都沒有真的打算讓馮金寶現在跟謝凡碰面,派侍衛下去請容嵐出來,是段云鶴的意思。
接下來,謝凡應該會過得很銷魂,暴露的恐懼將會折磨著他,讓他絕望崩潰。
而容嵐真就哄孩子去了。雖然君青瑤小姑娘最愛笑,不愛哭,根本不用哄,不過見到最親愛的外祖母就笑得更開心了。
元秋的意思,給謝凡一點“冷靜”的時間,明日再去見他,屆時就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謝鏡辭表示,如果他是謝凡,現在已經瘋了……
明知謊言即將被拆穿,無計可施,無力回天,這種銷魂蝕骨的絕望痛苦,謝凡值得擁有。
地牢之中安靜到了滲人的地步,謝凡如一具死尸,一動不動。閉上眼睛,腦海中便忍不住幻想容嵐一眼認出馮金寶才是容家后人的情景,轉念又想到,容家人會不會猜到是他殺光了馮家人……
謝凡膽敢出來興風作浪的前提是,他可以坐實容家后人的身份,那是他的保命符。
但千算萬算沒算到,動手的時候,偏偏最關鍵的馮金寶成了漏網之魚,更沒算到,馮金寶竟然早就跟容家人扯上了關系,如今更是跑來了容家!
而一旦謊言敗露,謝凡做過的所有惡事,都再沒有任何寰轉的余地。等口口聲聲說著相信他是容家后人,卻為了蘇默堅持要讓他去死的容元秋知道他是假的,定然會讓他死得更難看……
從小到大的自卑,由此而生出的極端自負,被謝靜語拒絕的屈辱,被蘇默實力碾壓的不甘憤恨,被替換的人生……一切的一切,讓謝凡在這個漫長的黑夜之中,體味到了錐心蝕骨的煎熬痛楚。
會不會馮金寶長得根本不像容家人?最后,只剩下這個念頭,一直在謝凡腦中回蕩,他渴望著,期盼著,只要容嵐沒認出馮金寶,他就還有機會!
可,這個天真的念想不停地被更深更重的絕望吞噬,時間漫長到了幾欲逼瘋他的程度。
幽暗的地牢之中,本就沒有日夜。
一夜過去,謝凡被恐懼侵蝕著內心,仿佛過了一整年。
再次有人來,不是容嵐,而是容元誠。
容元誠冰寒的眸光,一下子擊碎了謝凡腦中那個天真到可笑的念頭,讓他的心飄飄忽忽,徹底下墜到了無盡深淵,他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原本或許還可以拿自己的兒子來威脅容家人,畢竟那是謝鏡辭的外甥,是謝寅的重孫。謝寅對蘇默有恩,蘇默不會不管那孩子的。
可惜,謝凡昨日已經告訴了謝鏡辭那孩子在什么地方,他當時真以為謝鏡辭為了得到容元秋,選擇跟他合作,所以并沒有說謊。因為想要編出一個讓謝鏡辭相信的地方,并不容易。
“昨日我娘找到了侄兒。”容元誠開口,聲音冷漠,“可惜,不是你。”
可惜,不是你……平靜至極的五個字,對謝凡而言,是滅頂的打擊和莫大的羞辱。就像容元秋對他說的,“你從頭到腳,沒有任何地方像我們容家人”,那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仿佛謝凡就是個卑賤的螻蟻,侮辱性極大,傷害性極強。
“我三姐說,馮家被滅門的事一定是你做的,我也這么認為。”容元誠接著說。
謝凡面如死灰,連辯解的力氣都沒有了,因為說再多只要他不是容元風,都改變不了他的結局。哪怕他沒有殺馮家人,他在容元秋那里,也早就是死人了。
“三姐的意思是,讓表哥動手殺了你,為馮家人報仇。只是我在想,你應該是馮家的血脈吧?馮家畢竟養大了容家后人,你跟我表哥交換,寄人籬下,才會變成如今這樣。”容元誠微嘆。
謝凡瞪大眼睛看著容元誠,腦中靈光一現,容元誠提醒了他,他還有活命的機會!素來聽聞容嵐這個養子最是溫和善良,果然如此!
“我是!我是馮家的血脈!馮家主是我親生父親!”謝凡神情激動地說,“當年我祖父為了保護容家后人,將我跟馮金寶交換,讓我被謝寅帶走!若非如此,我本該是馮家三公子,過得順風順水,安逸富足,怎么可能變成一個寄人籬下,被人看不起的孤兒,到如今這樣的境地?!”
容元誠微嘆,“可我三姐極其厭惡你,她說你不可能是馮家的血脈,或許只是馮家的某個奴仆的孩子。畢竟,馮家人都被你殺了,你自己說是馮家主的兒子,這件事沒有人可以證明。我也不能理解,你為什么要殘害自己的親人。”
“我是!我真的是馮家主的親生兒子,但不是馮夫人生的!”謝凡中的毒藥效已經過了,但他因為許久沒進食,身體虛弱,此時靠在墻角,身體微微前傾,雙目凸出,盯著容元誠,“不信你們去查,一定能查到的!我生母是我祖母身邊的大丫鬟,懷了我,但馮夫人善妒,不愿給我生母名分,在我出生之后暗中害死了她,把我養在她名下,伺機要殺了我。我一歲出頭,容家出事,祖父跟我師父商量過后,決定把我跟馮金寶交換!祖父不是不要我,他是為了保護我,因為他知道馮家有人要害我!這是我爹親口告訴我的!”
見容元誠若有所思,謝凡眸光微閃,接著說,“不是我殺的馮家人!我爹自知愧對于我,后悔當年把我送走,說那都是祖父獨斷專行。是我爹說,容家欠我的應該還,讓我頂替容元風的身份來跟容嵐相認,他會找機會幫我除掉馮金寶!馮家為何會出事,到底是誰下的毒手,我根本不知道!”
容元誠聽著謝凡分明是在暗示他,馮家被滅門的事跟馮金寶脫不了干系,眸光更冷。
“只是你一面之詞,你是馮家血脈的證據呢?”容元誠問。
“證據……我爹說,我生母的哥哥,我的親舅舅還在人世,就生活在柏木城,他知道我的身世,但我先前沒能找到他!你們只要找到他,就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謝凡說。
“還有別的嗎?”容元誠再問。
謝凡搖頭,“沒有其他,你信我,我才是馮家真正的三公子!”
容元誠微微點頭,“好。”話落轉身,“謝鏡辭,你可以進來了。”
謝凡面色一僵,就見謝鏡辭出現在不遠處,手中尖刀閃爍著幽光,面上帶著詭異的笑,“我的好師弟,你真是太天真了。其實馮金寶在你之前就被找到且跟容姑姑相認了,這兩天我們只是逗你玩兒,感覺如何?”
容元誠頭也不回地走了。這種情況下,謝凡說的關于馮家的事,定然是朝著對他有利的方向編造出來的,不可信,但希望他一五一十地交代,也不太可能。因為他做出那等慘無人道的事,是不可能愿意說出來的,只會讓他死得更快。
不過還是得到了一點有用的信息,謝凡生母的兄長在柏木城。這件事大抵是真的,應該是馮家主生前告訴謝凡的,找到那人,或許可以了解到謝凡的身世到底怎么回事。從馮夫人對待非親生的馮金寶那樣好,就能看出她并非惡人,不會容不下妾室和庶子,而馮家主夫婦愿意讓馮金寶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兒子繼承家業,本身就說明他們絕不是無情之人。因此,當年他們為何會拿謝凡跟馮金寶交換,其中很可能另有隱情。
至于其他的,接下來就交給謝鏡辭和馮金寶,有仇報仇,盡情地在謝凡身上發泄他們的怒火,能逼問出什么是最好,問不出便罷了。
地牢里再次剩下了謝鏡辭和謝凡,謝鏡辭這一次來真的,一刀下去,在謝凡臉上劃了深深的一道血痕,冷笑道,“有件事我騙了你,我得承認。雖然鬼道人是容元秋的師公,且身在容家,但那個老毒物只顧著帶孩子,根本懶得理我,不肯教我如何扒人皮,所以我沒學過。但我對此事很有興趣,就先在你臉上練練手吧。作為過來人,我可以告訴你,會很疼,疼就叫出來,我想聽!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