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元秋暫時放下手中的藥材,伸了個懶腰,無意間回頭時,才發現蘇默站在藥庫門口看著她,不知道來了多久了。
元秋沖著蘇默伸手,蘇默愣了一下,覺得元秋這會兒的樣子像極了最喜歡對他撒嬌的君青瑤和容青辰兩個小姑娘,于是眸中笑意如水般緩緩流淌開來,心中的苦悶焦慮也瞬時拋在了腦后,大步走過來,抱住了元秋。
蘇默站著,元秋坐著,環著他的腰,頭靠在他身上,閉著眼睛問,“表哥走了?”
“嗯,天都快黑了。”蘇默輕撫了一下元秋柔順的長發。從元秋進藥庫到現在,已經過去半日了,她過于專注,早把時間給忘了。
元秋探頭,瞧了一眼窗外便笑了,“我說我怎么又餓了,寶寶肯定想我了,我們去吃飯吧!”
“娘做了你愛吃的,要不我端過來在這里吃?”蘇默問。他并不想元秋這么辛苦,但現在是在跟死神做斗爭,不能耽擱時間。
元秋搖頭,放開蘇默,站了起來,又摟住他的脖子,“需得勞逸結合,或許會有新的靈感,我也該跟長輩打聲招呼,這些日子讓大家都為我擔心。”
蘇默嘆氣,“那些可以以后再說。”
“別這么愁眉苦臉的,走吧!吃完就回來!”元秋挽住蘇默的胳膊,拉著他往外走。
蘇默便依著元秋,剛出藥庫就把元秋背在了背上,元秋也樂得享受。之前被抓的時候,幾乎沒有什么機會走路,中的迷藥太多,現在身體確實有點虛。
天色已暗下來,西方的天際還有絲絲縷縷尚未被夜色吞沒的瑰麗霞光,像是灰燼之中不愿熄滅的點點火星。
元秋穿的是她不在家的幾個月容嵐給她做的新衣裳中的一件,茜色的長裙,容嵐照她原來身材做的,如今上身寬了些。
“冷不冷?”蘇默偏頭問元秋。
元秋欣賞著自己家中熟悉卻久違的風景,搖頭說,“不冷。”她醒來之后要下床,蘇默拿來讓她穿的衣服,跟她往年初冬的厚度差不多了。不過元秋原本就有些畏寒,生下孩子之后好了些,但如今消瘦的身體更怕冷了。
兩人行至半路,有個人遠遠地看到他們,扭頭就跑,元秋沒看清楚是誰。
蘇默說,“是阿福,應該是娘讓他過來看看你是否要用晚膳了。直接送過來,若你在忙,怕涼了。”
“阿福啊,他跟明家雅若妹妹的事有進展嗎?”元秋隨口問。
蘇默點頭,“有,應是定了,只是他們自以為保密,沒人知曉,其實家里人和明家人全都知道。因為今年事多,娘暫時顧不上,他們年紀不大,打算等你回來再說吧。”
“我就知道。”元秋表示并不意外。
感情這種事,一見鐘情固然最美,但兩個人總得先有機會在合適的時機見到再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容元朗是明雅若認識的年輕未婚公子之中最出色最吸引她的,而容元朗所認識的年輕姑娘也都在元秋周圍,可供選擇的范圍其實很窄,能出現方方面面都很合適,性格又合得來的情況,已經完全算得上是天定良緣了。只要沒有外力阻礙,走到一起的可能性很大。
蘇默又說起元秋不在這幾個月家里其他大大小小的事。其實蘇默也才歸家沒多久,都是聽容元順小家伙講的。
元秋暫時不去管什么斷腸散,回到家就覺得心情好,一切都很順眼,都讓她覺得舒服愜意。
那邊容元朗已經沖進暖閣,通知大家,“姐夫帶著姐姐過來用膳!”
家里人都高興起來。他們怕打擾到元秋做正事,但又真的很擔心元秋,大部分人還沒跟元秋說上話。
君靈月小聲對身旁的容元楓說,“看來小妹對解藥的事是有把握的。”
容元楓神色一喜,連連點頭,“一定是!”
本來都認為元秋和蘇默肯定不會過來跟大家一起用膳,所以容嵐身邊坐著楚笑笑和容元順,這會兒得知元秋要來,楚笑笑連忙往旁邊讓了兩個位置出來,到時候讓蘇默和元秋挨著容嵐坐。
容嵐說不必,但楚笑笑很堅持,“表嫂才回來,肯定很想容姑姑的。”
其實楚笑笑想過改口叫容嵐娘,她知道如果她提了,容嵐肯定會同意的。在楚楮臨走之前才知道他和容嵐定情了,楚笑笑的心愿實現,很為楚楮高興,同時也更難過。因為楚楮不在,楚笑笑打算等楚楮回來,他跟容嵐風風光光地成親時,她再改口管容嵐叫娘,她相信楚楮一定會回來!
元秋進門,微微一笑,“我回來了。”
專門過來看元秋,但又沒去打擾她,這會兒在坐的柳仲抱著孫子,鼻子發酸。他當了半輩子的太醫,醫術稱得上高明,但對毒術涉獵不多,如今會的,大部分還是從元秋這里學去的。這次的事,他焦急萬分,但實在幫不上什么忙。柳仲已經跟鬼道人碰過頭,說過這件事,鬼道人讓柳仲回家帶孫子,別添亂了。
柳仲并不在意鬼道人對他毒術方面的嫌棄,因為他早習慣了。他只是很心酸元秋的遭遇,猶記得元秋當初剖腹救下柳清荷母子,后來與他有了師徒緣分的那些往事。柳清荷今日還提起,當年初見元秋時,她瘦巴巴的,在寒風凜冽的北部邊境小鎮上,衣著寒酸,眼神卻堅定,面對生死時那般自信從容的模樣。
這幾年柳仲看著元秋的成長和她不斷遭受的磨難,時常感嘆老天待她太過嚴苛。
元秋看向柳仲,對著他笑了笑,一如初見時的明朗模樣。
跟長輩簡單打過招呼,元秋就坐在了容嵐身旁,另外一邊是蘇默。孩子被奶娘帶著,這會兒不在,容嵐已經讓人去帶孩子過來了。
一頓飯,容嵐忙著給元秋盛湯夾菜,自己都沒吃幾口。
元秋也不勸,安心享受母親的疼愛。她知道容嵐始終對她有歉疚,安心接受容嵐對她的付出,會讓容嵐更開心。
見元秋放下筷子,楚笑笑隔著蘇默,對著元秋露出一個甜甜的笑來,“表嫂,今日我跟月兒姐姐學著做了白茶酥,雖然做得不好看,但是味道尚可,還剩一點,你要不要嘗嘗?”
“好啊!”元秋點頭。
楚笑笑便起身到旁邊桌上去端來一小碟糕點,放在元秋面前。
元秋嘗了一個,實話實說,“比大嫂做的還是差一點,不過……”
“只差一點嗎?表嫂你真是太給我面子啦!”楚笑笑完全把這當做了元秋對她點心手藝的肯定。
元秋笑著說,“沒那么甜,是我喜歡的味道。”
楚笑笑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那我爹一定會愛吃的,我要再好好練習一下,等他回來做給他吃!”
“好。”元秋點頭。
楚笑笑很自然地提起楚楮,元秋很自然地回答,誰也沒有表露出傷感,仿佛楚楮只是出趟遠門,下個月就回來。
兩個寶寶被帶過來,元秋抱了抱,親了親,便跟蘇默一起離開暖閣回觀瀾院去了。現在不是全身心照顧孩子的時候,只要過了這道坎,以后來日方長。
鬼道人晚膳全程都嘀嘀咕咕心不在焉,也沒跟元秋說什么,想必關于解藥的事尚未理出頭緒來。
藥庫太大,夜里有點涼,蘇默想著元秋要在里面忙的話,就放個炭盆過去,再拿毯子給元秋蓋著腿。
不過元秋說她能想到的藥材都已經找齊且處理好了,接下來不必一直待在藥庫里,蘇默便幫著她把要用的東西搬去了兩人的書房。
元秋又開始忙著搗鼓藥材,在她用來試做新藥專用的冊子上寫寫畫畫,蘇默就坐在不遠處陪著她,若元秋有什么需要,他立刻就能滿足。
中間容嵐來過,蘇默出去一趟又回來,元秋都沒抬頭。容嵐送了做好的宵夜來,在小爐子上溫著,說讓蘇默和元秋夜里餓了吃一點。
子時過了,元秋起身,蘇默以為她要去休息,但元秋去了一趟凈房回來之后又坐下了。
蘇默過去給元秋披了一個毯子,元秋沒有抬頭,握了一下蘇默的手,蘇默便又坐回去了,什么也沒說。
一直到三更天,元秋打著呵欠,伸了個懶腰,“今日就到這里吧!”
蘇默立刻放下手中的書,過來拉元秋起來,給她捏了捏肩膀,問她餓不餓,渴不渴?
“娘是不是做了宵夜?吃點再睡吧。”元秋說。
蘇默便從小鍋里盛了兩碗溫熱的瘦弱粥出來。容嵐怕元秋忙著顧不上吃,沒做面條那些不能放的,用雞湯熬了補身子的肉粥,還專門用小碟子盛了香香的花生碎和熟芝麻,交代蘇默等要吃的時候再放。
元秋舀了一勺混著花生碎和芝麻的肉粥,一口下肚,渾身的疲憊都消失了一半。
連吃了兩碗,元秋剛放下勺子,正準備去洗洗睡覺,突然感覺心口一痛,再次毫無預兆地吐了一口血。
蘇默的碗摔在了地上,他抱住元秋,神色緊張,“秋兒!”
元秋看著正好被她吐到碗里的血,若有所思。
蘇默拿帕子給元秋擦了嘴角,正要抱她起來,元秋搖搖頭,“等一會兒。”聲音一下子就虛弱下去了。
蘇默心中煎熬不已,恨不得這些痛苦折磨都轉移到他自己身上。
元秋盯著那血看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什么,又拿過紙筆,開始寫。
蘇默長嘆,看樣子今夜元秋不打算睡了。但似乎有什么新發現,也是好事。
過了一會兒,元秋停筆,蘇默去看她寫了什么,發現她是詳細地記錄下了自己今日的癥狀。第一次吐血是什么時辰,吐了多少,血的顏色如何,當時身體感覺如何,第二次吐血間隔了多久,以及與第一次相比有什么差異。
蘇默記得鬼道人曾經說過,元秋在醫毒上面不只是有天分,悟性極高,她還有一套獨屬于自己的相當厲害的學習方法,歸納總結分析,一步一步,都十分精確。陸哲曾經問元秋某些奇藥奇毒她是怎么突然想出來的,但事實上元秋很敢想是一方面,真正做起事來卻始終都是腳踏實地,一絲不茍的,后者更重要。
就像此刻,吐血了,元秋沒有在感傷她或許時日無多的人生,沒有對著蘇默哭泣哀嘆自己命苦,沒有因為尚未做出來的解藥而焦慮煩躁,而是連吐血的信息都要收集記錄下來,試圖找到其中能給她啟發的地方。
看著元秋專注的側臉,蘇默的焦慮也減輕了一些。他相信,元秋一定能做到的。
另外一邊,蘇顏帶著楚楮趕路離開萬安城后,一路往南走。為了防止楚楮逃走,蘇顏給他下了重度迷藥,暫時顧不上其他,打算等到了洛城之后再停下休息,跟尹江和諶漠匯合,然后跟楚楮“好好聊聊”。
這會兒夜間在林中歇腳,蘇顏讓背著楚楮的屬下把他放到她身邊。
楚楮的臉被黑布蒙著,靠著大樹被放下,蘇顏盯著他的眉眼看了一會兒,伸手扯下了楚楮蒙臉的黑布。
只是下一刻,借著月光,看清楚楮的臉,蘇顏眸中的柔情萬種瞬間變成了驚愕和震怒!
“這是怎么回事?”蘇顏厲聲問。
一路背著楚楮的屬下回答,“之前并未察覺有任何異樣。”
只見楚楮的臉上滿是紅疹,除了眼睛周圍之外,原本被頭發遮住的額頭上也都是!露在外面的脖子上,手腕上,全都有!
蘇顏本以為趕路休息時可以看一眼她喜歡的美男子收獲好心情,結果收獲的是滿滿的糟心!
不用問,蘇顏就知道,這一定是楚楮自己故意服下的某種毒藥導致的,毀了自己的容貌和皮膚,甚至可能會傳染!如此蘇顏就無法染指于他!
月色寒涼,蘇顏面色冷若冰霜,看著昏迷的楚楮,咬牙切齒,“你竟還要為容嵐守身嗎?好,很好!你越是厭惡我,我就偏要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