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聽邁著小碎步追上來,伸手到鳳乘鸞眼皮子底下,嘟嘴撒嬌道:“小姐,您看啊!”
“怎么了?”鳳乘鸞當她受傷了,將那小手借著月光翻看了兩下,也沒什么不對。
“被那太監摸了,怎么辦?估計是洗不干凈了!”詩聽一臉的委屈和不高興,“奴婢為了小姐,可是什么都豁出去了!”
“好好好!補償你!知道你喜歡,給你!”鳳乘鸞從手腕上退下那串祖母綠扔了過去。
詩聽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趕緊戴上,美滋滋道:“謝小姐!”
鳳乘鸞看著她開心的模樣,心中的虧欠終于稍稍釋然。
前世,她被困在冷宮,鳳家軍大小將領百余人,在午門外跪求。
景元熙每隔一個時辰就砍一人,每隔一個時辰,就有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送到她的冷宮門口。
她被廢了武功,眼睜睜看著那些與她出生入死、征戰沙場的兄弟,一生鐵馬金戈,沒能戰死沙場,馬革裹尸,卻被昏君砍了頭,奪了性命,心痛欲死卻無能為力!
當時,冷宮中,除了詩聽再無旁人,外面那些耿直的漢子,若是再這樣犟下去,只怕會全部死絕!
詩聽跪在她面前,毅然決然,“小姐,鳳家軍不能就這么完了,只要您下令解甲藏兵,奴婢就給您送出去!”
鳳乘鸞已是哭得雙眼血淚,“談何容易!景元熙想要將鳳家軍連根拔起,他故意以本后為餌引他們前來,再用謀逆欺君之罪,將他們一個一個斬盡殺絕!他又如何能容本后的軍令送出去!”
詩聽嗤地一聲將衣衫撕開,光潔的脊背對著她,“小姐,刺在詩聽身上,只要詩聽能活著沖出去,將士們就能看見!”
鳳乘鸞不忍,卻再沒有別的辦法。
她終于用簪子,含淚將強令鳳家軍“解甲藏兵,留得青山”的八個字軍令,一個字,一個字地刺在了詩聽的脊背上,最后又血淋淋地刻上她的軍符。
詩聽忍痛,淡定擦凈身上的血,穿好衣衫,最后回望了她一眼,綻開咬破的嘴唇,笑了笑,之后就沖出了冷宮,再沒回來。
鳳乘鸞坐在門口,懷中抱著尹丹青的頭,聽著外面圍捕追殺的聲音漸遠,直到再無聲息,直到再也沒有人頭送進來,直到景元熙氣急敗壞、咆哮著將一具被萬箭穿心,卻沒穿衣裳的尸體扔在她面前。
“好一個解甲藏兵,留得青山!朕就看你如何留得青山!”
三十六顆人頭,整整齊齊地擺在門口,詩聽的尸體,靜靜地躺在她面前。
他們個個死不瞑目,都直勾勾地望著她。
她有愧于自己的將士,有愧于鳳家軍,有愧于所有人!
鳳乘鸞淌著血淚,用自己的外衫替詩聽重新穿戴好,之后再次舉起簪子,戳向自己雙眼,將這一世看錯了的人的招子給硬生生挖了出來!
也就是因為這樣,景元熙更加暴怒,更加恨她這雙手,當晚就命人砍掉了她的手腳!
“朕讓你還敢自殘!朕讓你還敢發號施令!你喜歡自殘,朕就讓你連死都沒有全尸!”
他幾乎瘋了一般地咆哮,重重摔上了冷宮的門。
從那以后,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就剩下她一個殘缺的人,三十六顆人頭,還有一具尸體。
……
鳳乘鸞微顫著長長吸了一口氣,不知是回憶太過可怕,還是山中入夜后太冷,身上不禁打了個哆嗦,空氣中,冷宮里尸首腐爛的味道仿佛還在。
劉槐,是她這一世手上的第一條人命。
可只要能讓身邊的人都好好活著,她就算成了殺人不眨眼的魔,又如何?
——
這一晚,軍營中,鳳于歸陪景元禮用晚膳,鳳川明和鳳晝白在下面作陪。
景元禮因為和談終于結束,可算能離開邊塞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心情大好,根本就忘了問和談的內容到底是什么。
鳳于歸只好迂回提起,委婉地表示五皇子殿下被北辰相中,將成為和親的人選,對象是北辰的天策上將軍獨生女,修映雪。
景元禮起初一聽還不樂意,拍桌大叫,“憑什么他阮君庭說讓本殿娶誰,本殿就要娶誰!你們就這么悄悄地把本殿給賣了?”
鳳于歸早知會如此,也不徐不疾,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五殿下,其實這件事,對您來說,無非是后院多一個女人罷了,卻一舉成就了家國兩全的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鳳晝白從旁邊打邊鼓,“沒錯,殿下,修映雪身后是整個北辰的天策軍,占了北辰的半壁江山,堪與北辰靖王的勢力相抗衡,您娶了她,將來不但在南淵從此舉足輕重,而且您高不高興,都會牽扯到南淵北辰之間的盟約穩固與否。”
鳳川明趕緊添油加醋,“對啊,而且下次您再見了阮君庭,他就算再與您不對付,動手之前,也要想一想修宜策麾下的十二衛府軍愿不愿意。”
景元禮雖然頭腦簡單,卻并不傻,覺得他們說的處處在理,卻總好像有哪里不對勁,“阮君庭既然與本殿互相看不順眼,為何還將此等好事拱手送給本殿?”
鳳于歸呵呵一笑,“殿下問得好,北辰靖王他也是無奈,縱觀我南淵朝中,幾位皇子各個對皇位虎視眈眈,明爭暗斗從未間斷,唯獨您獨善其身,與世無爭。所以,只有選您與天策軍聯姻,才是對北辰威脅最小的一個。但是他卻不知,殿下您大智若愚,厚積薄發,明哲保身,謀定而后動!”
此番欲揚先抑,說得景元禮甚是舒坦,可轉念一想,又是一皺眉,“可是,姮兒她知道了這件事怎么辦?本殿怕會傷了她的心。”
“咳咳咳……”鳳于歸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她……,她一個女孩子,無足輕重,殿下無須顧及。”
誰知景元禮卻是個耿直的,“不行,姮兒對我那么好,她若是不能接受來日只做本殿的側妃,本殿是絕對不能答應這門和親的。”
鳳于歸:“……,這個……”
鳳晝白趕緊安撫道:“殿下放心,姮兒她特別懂事,特別乖巧,在家國大事面前,最是分得清輕重,絕對不會給殿下添麻煩。男歡女愛,本是兩情相悅之事,只要她愿意,誰又說得出什么?”
他這句話,說了等于沒說,可景元禮卻自說自話在心中解讀了一番,以為鳳乘鸞這是為了兩國的和平,給他做小也心甘情愿了,于是就開心地笑納了。
他憑空被扣了只大餡餅兒,樂顛顛道:“劉槐,來斟酒,本殿要敬鳳帥一杯!”
沒動靜。
“劉槐!劉槐?”景元禮四下看了看,才發現,劉槐不見了,“嗯?劉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