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焚風跟著阮君庭,一直回到鳳府,在西苑的墻根兒停下。
他抬頭看看院墻,“王爺,您確定要翻墻?咱們有的是錢,這大晚上的,您想睡哪兒沒有啊?干嘛非要回這里?”
堂堂北辰靖王殿下,居然淪落到要半夜翻丈母娘家的墻!
這件事只怕會成為他們王爺一輩子的污點!
阮君庭回眸,瞪了一眼,夏焚風立刻捂住嘴,“我知道,我錯了,我馬上消失!”
說著一溜煙兒地不見了。
阮君庭一個人站在墻根兒下,異國,他鄉,深夜,空巷,驀地更加想念那個眼神。
他懶得再思索,直接飛身輕飄飄越過院墻,一道白影,掠過西苑,直奔鳳府后宅。
白日間,詩聽帶他四處亂轉時,不止將前院和西苑走了個遍,就連遠遠望去,后宅的哪些樓臺亭閣是誰的居所,也都顯寶似的指了一番。
所以鳳乘鸞的千里歸云軒,那處掛滿水晶簾和蟬翼紗的院落,實在是太容易找了。
夜色中的千里歸云軒,都已經陷入沉睡,淺淺的薔薇花香中,水晶簾在燈火中閃爍,隨著夜風輕動,發出叮鈴鈴的輕響,輕紗漫漫,步入其中如墮彩云深處。
阮君庭身影在其中幾個閃動,繞開巡夜的婆子,很快找到了正屋,他連門都懶得敲,直接開了個縫就閃了進去。
床帳是落著的,床邊一雙女子的繡鞋,那鳥大概就在里面睡得酣。
他與她同行這半月,日夜相對,連睡覺都是床上一個,地上一個,要么屋里一個,門外一個,如今分開這一整天,竟然在心里不自覺地想了一下,這花癡白天干什么去了?
念頭一閃而過,猜測是最浪費時間的東西。
阮君庭抬手掀了帳子,坐在床邊,想尋了她的柔軟的發絲擼兩下,安撫內心的荒涼,卻不想里面的人被驚動了,向里翻了個身,順便哼哼了一聲。
不是鳳姮!
無論聲音還是氣息,都不對!
他黑暗中,凝神稍一分辨,唰地扔了帳子,扭頭就走!
床上睡的,是詩聽那個死丫頭!
那么,他的花癡去哪兒了?
他潛入千里歸云軒的時候,如一道風,輕盈飄逸,不留痕跡,他離開千里歸云軒的時候,如一朵蔫了的花,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悵然若失,又不知究竟失了什么。
阮君庭把此歸結為犯悃、失眠、睡不著!
然而,當他重新回到西苑,看到自己房間亮著的燈,那一雙嘴角立刻華麗地向上彎了一個弧度,原來她在這兒!
房中,那種清甜到有點好吃的味道,分外熟悉,分外讓人留戀,像什么,依舊想不起來。
他巴巴地去尋她,她卻在原地等他。
還在他床上睡覺!
這么多年,權力、榮耀、地位,潮水般涌來,擋都擋不住,卻竟然都比不上這一刻讓他心安。
阮君庭在床邊坐下,靜靜地看著睡著的人。
鳳乘鸞微微蜷著身子,睡得有些無辜的模樣,不知夢到了什么,凝著眉,似乎夢里又在哭。
她睡著的時候,經常哭,也不知小小年紀,到底經歷過什么。
阮君庭不由雙眉也隨著她凝了起來,“花癡,你的藍染,又不要你了?”
他伸出手指,輕輕將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淚抹去。
大概是指尖如夜色一樣有些涼,忽地驚醒了鳳乘鸞。
她恍惚間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阮君庭!
“啊——!阮……!”
阮君庭一擊手刀,將她咕咚一聲,鑿暈過去。
本王忘了戴面具!
這時,鳳乘鸞的被窩里又有東西拱了拱,接著,一只圓滾滾的雪白的大腦袋鉆了出來。
銀子見是自家王爺,敷衍地喵了一聲,就想重新鉆回去睡覺。
可它的大頭還沒縮回去,就被一只大手給掐住脖子直接拎出門去,咚!扔了!
喵!主人,你過分了啊!本喵睡得好好地!就這么把本喵扔了,本喵不服!
阮君庭對著貓瞇了瞇眼,你已經沒用了,可以滾了!
之后“殘忍”地關了門。
第二天清早,鳳乘鸞在客房的硬板床上醒來,眨了眨眼,深深吸了口氣,仿佛做了一個晚上的噩夢,終于見了天光,才清醒過來。
一斜眼,身邊正安睡著她的藍染,依然是一身藍衣和衣而臥,依然握著她的手,依然是戴著白鐵面具。
也不知他昨晚什么時候回來的,能醒來就看見心愛的人睡在身邊,這感覺真好。
而且,他竟然沒有把她扔到地上去!
看來他們之間的關系,又近了一步!
她有些淘氣地,將頭使勁兒壓低,瞇著眼,想從他面具的邊兒上偷看他的模樣,卻無論如何都看不出什么名堂。
“想看就自己動手摘。”阮君庭不睜眼,忽然開口。
鳳乘鸞嚇了一跳,“沒有,我就是隨便看看,你不愿意,我是絕對不會偷看的。”
她將自己身子繃得筆直,直挺挺與他并排躺著,且保證不碰到他。
阮君庭重新閉眼,這一次嘴角的笑,卻是有幾分得意,諒你也不敢。
可那笑,因是發自內心,看在鳳乘鸞眼中,就分外的好看。
她的藍染,真的越來越喜歡她了!居然睡醒了都沒有把她扔出去,還對她笑。
鳳乘鸞美了半天,忽然想起了什么,蹭的坐起來,掀被子一通翻。
奇怪了,貓呢?逃走了?
“你找什么?”阮君庭明知故問。
“昨天撿了只貓,明明睡覺前還在被窩里來著呢,這會兒不見……”鳳乘鸞說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她轉頭,嚴肅對阮君庭道:“糟了,藍染,我跟你說一件不得了的事!”
“何事?”
“我昨晚夢見你們王爺阮君庭了!”
阮君庭:“……”
鳳乘鸞拍著心口,“壞了壞了,江湖傳言,阮君庭親自來了南淵,看來是真的,昨天那只貓,我就看著像他養的那只,本來還想拿它做人質,用來擋一擋災,結果還跑了!”
“擋災?他來了,又會如何?”阮君庭坐起身來,將手撐在床上,向她靠近一些,想看見她眼中的驚悚,到底有幾分是真的。
“他來了一定會找我尋仇啊!”鳳乘鸞忽閃著大眼睛,就晃地阮君庭有些眼暈。
他喜歡她這雙華麗炫目、神采飛揚的眼睛,又靠近了一分,想將瞳孔里自己的倒影看得清楚,“他與你何仇何怨?莫不是還咬過你不曾?”
“啊,怎么會!男女授受不親!呵呵呵……!”鳳乘鸞心里咯噔一下,藍染你真是神機妙算!
“其實,我不過是替那些江湖中人畫了他的畫影圖形,然后特意加了兩條毛蟲眉,一雙臘腸嘴,一顆指甲蓋大的痦子生在唇邊,還長了三根毛!以他那種矯情變態、小肚雞腸、睚眥必報、吹毛求疵的性情,若是知道了這件事,只怕不追殺我到天涯海角,都不會善罷甘休!”
鳳乘鸞臉上的表情瞬息間千變萬化,全是興奮、緊張、幸災樂禍、津津樂道、洋洋得意,卻根本沒有半點真正的懼怕。
阮君庭的牙根子忽然很癢,目光從她的雙眼挪到小細脖子上,盡量平心靜氣,一字一句道:“的確,你死定了!”
同一個清晨,比起西苑客房里兩個還沒起床的,琴不語的生活習慣就健康多了。
滄瀾院的花墻下,劍光與花雨齊飛。
清晨,是練棲梧劍法的好時候,他打開腿上被封住的穴道,施展劍法,迎著晨光,錦藍的緊身衣袍,沾了粉紅的薔薇花瓣,氣貫長虹,劍意磅礴,若說公子如玉,此時舞劍的琴不語就是最上乘的美玉。
琴奕在旁邊一個勁兒地拍手叫好,生怕隔壁千里歸云軒的人聽不見。
“公子好劍法!”
“公子,這一劍實在是太厲害了!”
“公子,您的劍法果然大有精進,小奕佩服地五體投地!”
“公子……”
隔壁一聲咆哮,“誰呀!吵死了!大清早地烏鴉叫!還讓不讓人睡覺!”
詩聽剛從小姐房里爬出來,還迷迷糊糊地呢。
琴不語立刻收了劍,低聲喝斥了琴奕,之后朗聲對墻那邊道:“可是吵到姮兒了?”
那邊,詩聽正站在門口伸懶腰,聽見這聲音,立刻精神透了,“啊,是琴公子啊……,內個……,我家小姐她……”
昨晚沒回來!
可墻那邊是夫人選定的未來姑爺,小姐徹夜未歸的事,不能說啊!
但是,她不說,有人說。
滄瀾院里,又響起叫好聲,鳳若素不請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