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殺人啦!十文飯館的東家殺人啦……”
跪在一起的幾人中,另外一個婦人突然高聲尖叫起來,蘇木槿神色未動,扎針的手更是分毫未抖。
一針下去,不過片刻,老婦人痙攣的身子緩緩停住,口中的白沫也不再往外涌出。
蘇木槿側眸看了眼那揚聲尖叫的婦人,目光慢慢轉向其他幾人,除卻那個被藍遺制住的壯漢,其余幾人的目光都有在閃爍,兩個負責尖叫招人來看的婦人更是一臉驚恐的望著蘇木槿。
蘇木槿朝兩人詭異一笑,“別擔心,不過是普通的老鼠藥,要不了人命。”
兩人的眼睛猛的瞪大。
“不可能,我們村喝了老鼠藥的都死了……”婦人不相信的搖著頭,“你肯定是想推卸責任!”
說罷,扭頭朝圍觀的人大喊,“十文飯館的東家毒死人想賴皮……”
“行了,你喊什么?是我們飯館下的毒我們飯館認,若是你們要拿老人家的性命來陷害我們,就等著吃縣太爺的板子,被抓進大牢里去吧!”安泠月上前一步,呵斥道。
“喲,聽說你們東家跟縣太爺的夫人關系親密,不用想也知道縣太爺會偏著你們,說不準毒死人也會不了了之……”
“這位兄弟說的有道理,自古官商勾結,老太太怕是要冤死嘍……”
隔沒多遠就有一兩人跟著附和,原先堅定十文飯館是被陷害的吃瓜群眾也開始面露狐疑之色,看著蘇木槿。
蘇木槿掃了一圈開口胡攪蠻纏的人,叫了聲藍遺,“將這些詆毀縣太爺與縣太爺夫人的人全部抓起來,一會兒交給縣太爺處理。”
那幾人霍然變色,扭頭就往外跑,可惜人擠人,人挨人,到處都是看熱鬧的人,他們不過走出幾步,就被藍遺、云伏等人揪著衣領丟到了里圈。
“你們干什么?我們不過是說了幾句公道話,你們憑什么抓人?”
“大家伙都看到了,十文飯館的東家仗勢欺人,他們這是要私設公堂……”
“我們肯定會被屈打成招的……”
安泠月氣極反笑,“公道話?你們所謂的公道話就是污蔑咱們的知縣大人知法犯法?就是我們十文飯館與大人官商勾結?就是咱們知縣大人濫用私行屈打成招?你們背后的人到底給了你們多少銀子讓你們敢如此鋌而走險?”
“我們沒有收人銀子,我們說的就是公道話!”
有人的臉色變了變,與幾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依然死鴨子嘴硬。
安泠月氣的不行。
蘇連貴的臉色更是鐵青的難看。
蘇木槿笑了笑,看著說沒收人銀子的中年男人,輕聲道,“那你可知沒有證據隨意污蔑朝廷命官是大罪?輕則打板子吃牢飯,重則發配蠻荒之地永世不得回鄉?”
那人一愣,“你騙人!我只是說了幾句公道話……”
“是不是公道話,諸位心里比誰都清楚。”蘇木槿朝藍遺擺了擺手,“將人送去縣衙吧。”
又去叫蘇連貴,“四叔,找個板車,將老人家推著去縣衙。把飯館封起來,派人看著。”
“好。”蘇連貴沉著臉應了,叫來二掌柜的吩咐了下去。
一群伙計將十文飯館前門后門,都看守的嚴嚴實實的。
“在場的諸位,也請一塊兒去縣衙為咱們十文飯館做個見證。咱們十文飯館開業這些日子,從未糊弄過客人,更未得罪過鎮上其他商戶,某些人只是因為眼紅飯館生意紅火,就拿人命來陷害咱們十文飯館,這事絕不能姑息!有勞大家伙……”
蘇木槿朝眾人福身,一些就近常來十文飯館吃飯的群眾立刻就嚷嚷起來,“去,我們一塊兒去,還飯館一個清白!”
“蘇姑娘,你放心,咱們都信得過十文飯館!”
“對對!咱們不會被那起子小人騙了的……”
“走,咱們好好的十文飯館可不能被人給禍禍了……”
“大家伙一起給蘇姑娘壯個膽兒,不能讓她被那起子小人再欺負了……”
老婦人的兒子兒媳滿臉愕然,欲哭無淚,到底是誰欺負誰啊!
幾個說公道話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得踢到鐵板了,今兒個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想到蘇木槿說的那些話,幾人都縮了縮脖子。
公堂之上,縣太爺聽了幾人的供詞,拍了驚堂木,叫大夫進來查看老太太中的毒。
大夫仔細把了脈,看了癥狀,道,“啟稟大人,老太太中的是老鼠藥的毒,毒性被壓制,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只要喝了解藥,好好調養一些日子,身體就會痊愈。只是……”
“只是什么?”
“……老太太的身體有些差,有寒骨之癥,像是凍久了。腸胃……也不好,估計是饑一餐飽一頓的……”大夫仔細說著老太太身上不好的癥狀,一旁的壯漢眼睛越睜越大,等大夫說完,一雙眼睛吃人般瞪著另外一個中年男人和兩個婦人。
兩個婦人目光游移,不敢看他。
中年男人咳了一聲,“老二,娘先前身子就不好,你忘了咱們小時候,娘吃飯都是先緊著你,你飯量大,娘常常把她自己的飯給你吃,有一頓沒一頓,可不就落了病根嗎?”
壯漢一怔,去看大夫。
縣太爺朝大夫擺了擺手。
大夫掃了那中年男子一眼,再次拱手,“回大人,老太太的寒骨之癥與腸胃痙攣是近些年才得的。”
那中年男人的臉色瞬間像打翻了墨汁,黑如鍋底。
壯漢惡狠狠的瞪過去。
中年男人撇開頭,辯解道,“家里孩子多,娘心疼孫子,我們做兒子兒媳的勸了也沒有用……老二,這、這不能怪大哥不是……”
大夫鄙夷的看了中年男人一眼。
中年男人訕訕的往后退了退。
壯漢攥著拳頭,“我每個月都讓人往家里捎銀子!別說家里就三個孩子,就是再多三個,也不會讓娘吃不上飯!大哥,那些錢都哪去了?”
“能、能哪去?吃穿都要花錢,田里的莊稼啥的也要錢……”中年男人悻悻的看著壯漢,“老二,大哥還能私藏了你的錢不成!你把大哥想成什么人了?”
大夫得了縣太爺的示意,在一旁煽風點火,“老太太那寒骨之癥,可是凍久了才得的……瞧那一身單薄的……”
壯漢眼睛一瞪,忙蹲下去摸老太太的棉襖,入手果然很單薄,他惱怒的抬頭瞪中年男人,“大哥!”
“瞪我干什么?我又不會做棉襖,這你不該問你媳婦嗎?不關我事……”中年男人被這么揪著不放,只覺哪都不好了。
壯漢的目光猛的轉向其中一個婦人,另外一個婦人扯了扯婦人的衣裳,婦人低頭抹著淚,“娘讓攢著銀子給娃兒將來讀書用,說她不冷,不讓亂花錢。”
“說來說去都是老太太自己的責任,你們當人兒子、兒媳婦的倒一點責任都沒有!誰信啊?”
“呸!肯定是吞了這憨壯漢子的銀子,不舍得給老太太花……”
“你們有沒有覺得古怪?為什么一家人一塊兒吃飯,只有老太太中了老鼠藥的毒,他們一點兒事都沒有?”
“哎呦,你不說還沒留意,可不是嗎?哪有一個飯桌吃飯,只有一個人中毒的?”
“我看啊,這里面有貓膩……”
“八九不離十……”
大堂外來旁聽的百姓小聲議論著。
“不是,不是!我娘喜歡喝粥,我特意給娘要了一碗糜爛的肉粥,就我娘有……”
壯漢的神色驀地頹然下來,抱著頭蹲到了地上,眼眶紅的嚇人,“娘……”
眾人滿臉唏噓。
這時,去十文飯館的衙役回來,將一家人吃飯的桌子原封不動的抬了回來,飯桌上,那碗粥只喝了幾口,大部分都還在。
縣太爺看了眼站在底下的大夫,大夫忙上前查看肉粥。
片刻,朝縣太爺拱手,“大人,這肉粥里確實被人下了老鼠藥,藥量很大,幸虧老太太腸胃不好,只喝了幾口便反應激烈,若是這整碗粥下肚,怕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
壯漢怔怔的看著大夫,臉色煞白。
外面旁聽的百姓立刻炸了。
“這肉粥怎么會有問題,我們家天天去喝,我今兒個早上也去喝了,一點事兒沒有啊……”
“我也去喝了,好好的啊……”
“還有我!”
“大人,這肉粥鐵定沒有問題!我們這些街坊鄰居都喝了幾個月了,連拉肚子的事都沒發生過,怎么可能有毒?”
“大人明查啊,十文飯館肯定不會在肉粥里下毒的……”
縣太爺拍了一下驚堂木,攔住眾人的七嘴八舌,叫衙役,“把廚子和剩余的肉粥都帶上來。”
“是。”衙役應聲,轉身出去,不一會兒,兩人抬了一個缸,一個穿著銀白色長衫外罩,頭上戴著同色帽子的老漢走了進來。
眾人一見他,都樂了。
縣太爺看一旁的師爺,師爺笑著道,“大人,這位老漢有個外號,叫粥老漢,咱們金水鎮做粥,他排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尤其是肉粥,做的是金水一絕。沒想到咱們小姐把他也攬進十文飯館了。他那一碗粥可就值六個大錢了。”
縣太爺饒有興趣的哦了一聲,看了蘇木槿一眼。
“草民張大牛見過青天大老爺。”粥老漢跪在地上磕了個頭,“大人,老漢做粥五十多年,從來沒出現過中毒的事!那位嫂子喝的肉粥是老漢今日熬的第三鍋,一出事我們掌柜的就讓人把老漢的粥看了起來,沒有任何人動過。老漢冤枉,還望大人還草民一個清白!”
縣太爺去看大夫,大夫會意,上前去查看缸內的肉粥,頃刻后,“大人,這肉粥里沒有老鼠藥。”
縣太爺擺擺手,看向中年男人,“十文飯館內的肉粥沒有毒,你娘喝的卻有毒,還被人下了大量的老鼠藥,顯然是想置你娘于死地。你有沒有什么話說?”
中年男人額頭冒起一層冷汗,“回、回大人,草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娘、我娘是在十文飯館中的毒……”
“大人,肯定是十文飯館的人在粥端上桌的途中下的毒!”一旁跪著的婦人忙道。
中年男人附和著點頭。
“哦?中途下的毒?”
中年男人與婦人對視一眼,連連點頭。
縣太爺臉色一變,驚堂木重重拍下,“十文飯館與你們無冤無仇,為何要加害你們?他們的動機何在?”
中年男人見縣太爺動怒,身子一軟,立刻趴在了地上,抖著身子,“草、草民不知……”
“大人為我們做主啊,我們與十文飯館無冤無仇的,他們為何要害我們啊……”婦人拍著地上開始嚎哭起來。
縣太爺拍起驚堂木,公堂之上立刻響起一片威武聲,“威……武……”
婦人嚇的打了個嗝,再不敢哭。
師爺看了眼公堂外,低聲與縣太爺說道,“大人,老余頭回來了。”
縣太爺嗯了一聲,等威武聲落,揚聲道,“來啊,宣證人上堂。”
眾人詫異的往身后看,只見一身衙役服飾的男子翻身從馬上下來,將身后的一個青年男子扶下馬,兩人一同進了公堂。
“大人,屬下帶來了老太太家的鄰居。這是在老太太的大兒子與大兒媳婦房間搜到的銀票,十兩一張,共十張。銀號是咱們江寧府的盛達。”
中年男人與婦人一見那一沓銀票,臉色驀然一變,再聽到鄰居的話,幾乎要昏死過去。
“大人,草民許二,是許一通的鄰居,許二達常年在外掙錢,老太太跟著許一通過日子,許一通跟他媳婦在我們村里都是一毛不拔的人,許一通的媳婦經常辱罵老太太,不給老太太吃喝,還罵她是老不死的,村里人好多都看不慣。前幾日,兩人突然變了性子,逢人就帶笑,許一通的媳婦還買了不少布料,幾根銀簪子,我媳婦問的時候,許一通的媳婦說手里有錢了,我們都以為是許二達又捎銀子回去了,沒多想。還勸她給老太太也弄一身暖和的棉襖棉褲,許一通的媳婦卻說都快要死的人了,還浪費那錢干啥……”
那人說到這,磕了個頭,眼睛通紅道,“大人,老太太是看著草民長大的,老太太年輕的時候為人和善,小時候家里窮,要不是老太太時常接濟,早沒有草民了!還請大人查明真相,不要讓老太太冤死!”
說罷,他扭頭看向中年男人,“許一通,你個喪盡天良的畜生,是你,是你害死了老太太!”
中年男人連連搖頭,“不、不是我,是、是十文飯館害了娘……”
“呸!你當大家都是傻子?你當大人好糊弄不成?村里有人看到鎮上來人去了你家,肯定是你收了人家的銀子,害了老太太!”
許一通的媳婦在旁邊大叫,“許二,你胡說!我娘就是十文飯館害死的!”
“兩個畜生,害死自己的親娘婆婆!我許二看著你們下地獄!”
“二、二哥,你說的……都是真的?”壯漢許二達攥著拳頭,額頭青筋暴突,死死的盯著許二。
許二舉手發誓,“我許二今日所言句句是真,若有半句假話,讓我死后下十八層地獄!你們說老太太不是你們害死的,是十文飯館害死的,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們敢發誓嗎?!敢嗎!”
中年男人的身子抖了抖。
婦人的臉色也驀然一變。
壯漢許二達嗷的一聲撲到許一通的身上,“那是我們的娘,我們的親娘啊!你咋下的去手!你這個畜生!為了一百兩銀子,你就把老娘給害了!我打死你,打死你!”
許二達不管不顧,一拳頭砸在中年男人許一通的臉上,只一拳就把許一通打的吐了一口血出來。
許一通的媳婦見狀,啊啊叫著撲過去拉許二達,“你干啥,你放開我男人!你放開……”
被許二達撥到一邊,看著自家男人臉上血跡斑斑,眼看就要被打死了,她不管不顧的喉了起來,“你娘本來就活不了幾天了,我們拿她換些銀子有啥不對……”
話一落地,公堂內頓時一靜。
一群人不敢置信的看著徐一通的媳婦。
許二達的拳頭舉在半空,紅著眼要吃人的目光瞪著許一通的媳婦,“你、你……”
旋即,扭頭瞪著自己媳婦,“你跟他們合伙害我娘?你這個賤人!”
許二達的媳婦一愣,抹著眼淚嚎啕大哭,“是大嫂說老太太自己不想活了,剛好有人送銀子上門,讓我們陷害十文飯館毒死了人,攪黃他們家的生意,說事后分給咱們二房二十兩銀子……老鼠藥是大嫂下的,我啥都沒做啊……”
場中一陣詭異的安靜。
“啪!”
驚堂木驟然響起,縣太爺冷聲道,“許一通,牛氏,下老鼠藥毒親娘婆婆,害十文飯館,你們夫妻可知罪?”
兩人癱軟在地,牛氏白著臉,抖的跟篩子一樣,“大、大人,我婆婆、我婆婆她不是沒死嗎?”
“你婆婆沒死,所以你們不用償命。說吧,買通你們下毒害老太太性命,污蔑十文飯館的人是誰?”
“是、是……是李家的柳管家。說、說事成之后,再給草民……一百兩銀子……”許一通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大人,草民一時糊涂,豬油蒙了心,大人、大人饒了草民這一次吧,草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