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王……保不住了。”
蕭皇后面如白玉的容顏沒有絲毫情緒晃動,一雙眸子沉靜如水,靜靜的看著窗邊一株含苞待放的二喬,拿過一旁的剪刀,‘咔擦’一聲,剪斷了花苞,旋即放下。
“棄了吧。”
邱姑姑蹙眉接過,轉身出去交給外面伺候的小宮女,再返回。
蕭皇后正在書桌前寫著什么,邱姑姑過去研墨,瞧見蕭皇后書寫的內容,磨墨的手一頓,“娘娘……”
“怎么?”蕭皇后筆下未停,不過一會兒功夫,一手漂亮的小字呈現在紙上,她放下筆,吹干墨跡,遞給邱姑姑,“傳出去,讓槿姐兒提早做準備,閑王蹦跶不了幾天了。”
邱姑姑接過信,看著紙上形容束縛的小篆,突然想起,她家小姐少年時最喜歡的字體是王羲之的草書,老老將軍曾夸她的字“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氣勢逼人!
可如今,她的字體卻像是被禁錮在一個框框里,一筆一劃沒有一絲出格的地方,像極了這被困在宮里的她們……
蕭皇后見她拿著信發呆,不由抿唇笑了聲,“怎么了?出什么神?”
“沒有。”
邱姑姑搖頭,笑了笑,“周家眼瞧著垮臺,奴婢心里高興,想到老將軍與王爺若得知,心里定感欣慰,咱們蕭家快要走到洗清冤屈的那天了。”
蕭皇后面上的笑容微滯,“總有那么一天的。”
邱姑姑點頭,將信折起,裝進信封,向蕭皇后頷首,“娘娘,奴婢去了。”
蕭皇后擺擺手,邱姑姑朝外走去。
轉過身的瞬間,眼圈驀地紅了。
老將軍與王爺若知道她家小姐在宮中如此艱辛,該有多心疼,她的小姐也曾是紅綢束發,一襲紅衣單騎破陣殺敵的女中巾幗!
卻被楚詡那個背信棄義的無恥之徒折斷翅膀,囚禁在這方寸之地,活活等死!
簡直死一萬次都不足以消她心頭之恨!
邱姑姑深吸一口氣,將信放在袖中,抬手推開了殿門。
再回轉時,面上已恢復如常,笑著走近蕭皇后,“娘娘,送出去了,只是不知道大小姐會怎么回信?周家這次是殊死一搏,到時會不會有什么變故?”
“變故交給槿姐兒,她在外面,比我們更有利。”蕭皇后還在寫字,桌案上放著一張王羲之的草書,她邊說邊寫,寫了兩個,挫敗的將筆丟下,看著白紙上與字帖一模一樣的字,叫邱姑姑去看,“瞧著一模一樣,卻是個沒有精神沒有血肉的,這手草書到底是落下了……”
“哪里?奴婢瞧著跟小姐年輕時一個樣兒,姿態瀟灑,筆鋒……”邱姑姑笑著湊近,想夸幾句,卻在筆鋒上卡了殼。
蕭皇后一笑,“行了,我年輕時那草書能用姿態瀟灑形容?那叫一個不拘一格,狂放不羈!”
邱姑姑拍掌,“對對對,矯若驚龍……”
“驚龍?”蕭皇后眼眸瞬間一沉,看著桌上的字,嗤笑一聲,拎起那字連帶字帖,一并投入了不遠處的火盆內。
邱姑姑一怔,伸手去攔,“娘娘。”
“管他去死!”蕭皇后突然出聲,邱姑姑身子一僵,立刻反應過來,收回了要去撿字帖的手。
兩人眼睜睜看著紙與字帖都化為灰燼,才重新轉回。
邱姑姑伺候蕭皇后卸了妝容,“我歇息片刻,你也休息一會兒,告訴外面的人,不必伺候。”
邱姑姑應了,轉身去殿外吩咐了眾人,自己回到殿內,看著蕭皇后的睡顏,拿了薄被,睡在了腳踏上。
玉清宮
重新回到寢殿的袁青,看著一地狼藉,忙招了小太監進去打掃。
盛文帝陰沉著臉看著每一個進出的人,小太監們個個臉色發白,手腳難免有些怠慢,一個不小心撿拾碎碗片時,劃傷了手,輕輕的低叫了一聲,聲音叫到一半他就反應過來,捂住了嘴。
可還是被盛文帝聽見了。
“拉出去,砍了!”
太監身子抖如篩糠,“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奴才是無心的,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皇上饒了奴才這一次吧,皇上……”
“朕說了,拖下去,砍了!剁了!丟去喂狗!”盛文帝眼眶發紅,眸子有些癲狂,拍著床沿,“袁青!”
袁青忙上前,一把抓住小太監的衣領,轉身就走。
小太監被拖著往外走,雙腳在地上扒拉,靴子很快掉了,他的腿被地上的碎片割破,血不停流出。
小太監疼的又哭又叫,“昏君!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放過,昏君!活該祁王逼宮謀反,活該閑王下毒害你!活該他們都搶你的江山!你這樣的昏君不配當皇帝!你不配……昏君!昏君啊……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堵住他的嘴!給朕堵住他的嘴!”盛文帝氣的大叫,等袁青點住小太監的穴道,人已經拉去了外面。
不多時,袁青回來,垂首回復,“圣上,人已經交給禁衛軍,殺了丟去喂狗了。”
底下收拾東西的小太監都渾身一激靈,手腳麻利的收拾好地面,將東西恢復原樣,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盛文帝的神情卻依然沒有好轉,一雙眸子陰霾滿布,“這兩個畜生,難道不該殺?他們想要我死,難道不該殺!他們覬覦我的皇位,難道不該殺?!這皇位是我的!我辛辛苦苦奪過來的!”
袁青沒有出聲,低垂著頭,像是一個人行道具。
盛文帝大吼大叫,話語里全是對枕邊人,對親生兒子,對文武百官,對天下百姓的不滿與怨恨!
怨恨枕邊人看中的是他的身份地位;
怨恨親生兒子想奪他的萬里江山;
怨恨文武百官,他還沒死他們就選好了隊伍,一門心思盼著他死;
怨恨天下百姓,他兢兢業業為他們謀生,他被逼迫至此,他們還不滿足,還覺得他做的不夠好,不夠好!
憑什么?
憑什么?!
“袁青,你說!朕說的對不對?!你說!”盛文帝尤不解恨,臉色猙獰的叫過袁青。
袁青垂著頭,余光飛快掃了他一眼,上前一步,“圣上,您息怒,閑王殿下這么做……沒有覬覦帝位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你是眼睛瞎了還是耳朵聾了?!”盛文帝破口大罵,“他的人親口承認的,白紙黑字,還能有假?!”
“如今不是有了新的人證,證明那毒不是閑王與祁王聯手下的……”袁青小心勸著。
盛文帝卻并不領情,“新人證?!你也信!你是豬腦子嗎?那分明就是他的人,他安排好的,為自己脫罪的!!”
袁青有些為難,“圣上,閑王是您看著長大的,自幼乖巧,貴妃娘娘也一貫賢淑溫婉,老丞相更是為輔助圣上兢兢業業……”
“那是他們應當做的!他們應當的!”盛文帝胸口起伏急促,額頭冒汗,抬手指著袁青,手指都在發抖,“你這個老東西,誰才是你的主子?你向著誰說話呢!”
“圣上息怒!老奴是為圣上著想的!”袁青臉色大變,噗通一聲跪地,磕頭,“老奴只是覺著閑王殿下有了這人證,有些難纏,總要給朝臣一個交代……”
“交代?交代什么?!”
盛文帝隨手抓起什么,猛的朝袁青砸去,袁青不敢躲,被砸個正著,額頭瞬間流出血,順著臉頰落在他衣襟上。
“圣上恕罪!老奴罪該萬死!”
盛文帝滿臉陰鷙,“他周家慣會耍陰謀詭計,當朕這幾十年皇帝是白當的嗎?!論算計他們比的上朕?!齊家逼宮,周家……”
“圣上,周家不會逼宮的,周老丞相不會讓周家這樣的罵名,您不必擔心……”袁青忙道。
盛文帝的話一頓,冷眸掃過去。
袁青忙垂下頭。
“我是要殺周家,不能逼宮,那還有什么方法能滅周家?還有什么法子能讓那個賤人跟她的賤種不敢再覬覦我的皇位!”
盛文帝眼神如冰,朕都忘了,開口閉口全是我!
袁青臉色煞白,“圣上,老奴不知,老奴……”
“說!”盛文帝抬手又砸下去一樣東西,袁青哭著跪地,“圣上,周老丞相是兩朝功臣啊,老奴不敢出主意……”
“你說不說?你不說信不信朕現在就砍了你,拖去喂狗!”盛文帝看著袁青,從床上下來,幾步走過去,揪住袁青的衣襟,“給朕說!朕許你黃金萬兩!”
“圣上,您身體不好,需要臥床靜養,不宜急躁暴怒……老奴去傳太醫,老奴去……”袁青不敢掙扎,只得拼命勸。
可盛文帝哪聽得進這些,臉漲的通紅,抬手掐住了袁青的脖子,“你說不說?不說朕這就掐死你,掐死你!”
他雙手用力,袁青被卡的喘不上氣,眼看要撐不住,只得大叫,“說,老奴說……”
聞言,盛文帝才松了手。
袁青一屁股癱在地上,撫著脖子大口大口的拼命喘息,盛文帝不等他呼吸均勻,一腳踹了上去,“說,老東西!”
“老奴……老奴說,老奴剛接到消息,太子殿下拉攏的那些人都默默投向了閑王,若是……若是……”袁青猶豫著看了盛文帝一眼。
盛文帝臉色難看,又是一腳踹過去,“吞吞吐吐做什么,說!”
“若是圣上引閑王再次下毒,讓輿論指證太子殿下,而后圣上再查出真相,曝光閑王,到時候鐵證如山,閑王抵賴不得,不但能幫圣上搬到閑王與周家,還能搓一搓太子殿下這段時間的猖獗之風!為圣上出一口氣!”
袁青一口氣說完,垂下頭不敢抬起。
盛文帝看著他,眼珠子來回看向虛空,半晌,哈哈笑了起來,“好!一箭雙雕,朕喜歡!就這么辦!”
“圣上,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老奴只是隨口一說,圣上可萬萬不能再中毒了!圣上身上的毒還沒好……”袁青跪下,苦口婆心道。
盛文帝大手一揮,“些許毒藥算什么?這一次朕不是好好的嗎?提前讓太醫準備著,朕只喝一點點,有個反應就行了……”
“圣上,龍體要緊啊!太醫讓您臥床靜養……都是老奴這張臭嘴,老奴不該亂說,老奴罪該萬死,老奴就應該讓圣上把老奴掐死,不該說這些……”袁青滿目擔心,哽咽道。
盛文帝睨他一眼,皺了皺眉,“行了,這主意是朕自己做的決定,與你有什么干系?!起來,瞧你那一身破爛樣兒,快出去收拾了,再跟朕仔細說說這件事怎么操作?”
“圣上!”袁青面色發白,似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盛文帝居高臨下,冷冷的拉長聲音,“嗯?”
“……老奴遵旨。”
袁青默默磕頭起身,退出去。
小袁太監接到其他太監遞過來的消息,腿都軟了,跑的飛快奔進了袁青房間,看到他的模樣,嚇了一跳,忙過去扶他,“義父,您這是怎么了?”
袁青擺擺手,“幫我換掉身上的衣服,我等會兒還要去伺候圣上。”
小袁太監忙誒了一聲,伺候袁青換好衣裳,給他上藥時,才敢小聲問了一句,“皇上怎么了?怎么對義父動起手了?”
義父不是皇上面前的老紅人嗎?多少年也沒見義父受過這么重的傷誒。
“不該問的不要問,不該知道的不要去想著知道。”袁青瞥他一眼,淡淡道,眸子里滿是冷漠。
小袁太監愣了愣,再辛密的事他也問過,怎么今兒個就不能問了?
不是,皇上為什么要對義父動手啊?
“義父,您的傷……還是我去伺候皇上吧?”小袁太監瞧袁青走著費勁兒,扶著他勸道。
袁青搖頭,“你伺候不來。”
說罷,拂開小袁太監的手,兀自朝門口走去,打開了門,腳邁出去一只,又轉頭,看著小袁太監道,“吩咐下去,沒有我跟圣上開口,誰都不要到寢殿去。”
小袁太監看著袁青清冷疏淡的眉目,一時有些不適應,好一會兒才點頭,“是,我這就去叮囑他們,義父,您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有問題也要去!”袁青邁出另外一只腳,整個人逆著光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