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不由閃現出在殺手營呆的那些年,那些餓極時為了活命連同伴的肉都合血吞的日子,那些靠著母親臨死前留下的一句話像狗一樣只為活下去的日子,那些拼了命只為學到更強的殺人手段好沖出殺手營為他們藍家、蕭家無辜慘死的人報仇的日子……
他的鼻尖一酸,眼眶微澀,輕輕別開了頭。
蘇木槿眸光微動,笑意越發的涼,“他們曾排在我自己的性命之前,你叫我如何不感情用事?”
藍遺心頭一震,撩袍跪下,“少主子,屬下……”
蘇木槿擺手,“你沒有說錯什么,不必如此,起來吧。”
藍遺起身,站到一旁。
蘇木槿輕嘆一聲,“罷了,都是過去的事了。京都那邊最近可有消息傳過來?”
“咱們的人已經開始滲透祁王府與閑王府,假以時日,定能大用。靖王開始籠絡朝臣,靖王妃更是不著痕跡的結交各府女眷……如今,咱們宮外有顧世子,宮中有皇后娘娘,各地火鍋店內安排的有咱們蕭家的舊部……”
“盛文帝那邊呢?”
蘇木槿眉頭微蹙,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對祁王與閑王很是冷淡,萃玉宮與永和宮再未去過,對皇后娘娘依舊親近,對靖王……”藍遺斟酌了一下詞句,繼續道,“贊賞有加。”
“贊賞有加……”
蘇木槿品著這個詞,輕輕一笑,“行了,沒事了,你去忙吧。”
藍遺應了聲,轉身正欲離去,蘇木槿又喚住他,“今兒個安排進來的桐哥兒,你回頭看看,能不能也教他一些防身的功夫。”
“是。”
臘八過后,天氣一日比一日寒冷,大街上來往的行人不減反增,忙忙碌碌的都在置辦過年的物品,安泠月與流云被桐哥兒帶著滿大街買年貨。
“姑娘不是說要給四姑娘和六姑娘挑一些鮮亮的顏色做冬裝和斗篷嗎?我知道一家鋪子,布料款式既新穎價格又實惠……”
后面的話因為人潮的涌動,被淹沒在熙熙攘攘中。
安泠月與流云跟在后面,一人手里提了一堆東西,跟著桐哥兒往前擠,剛鉆出人潮,迎面碰上剛進鎮的蘇連貴一家幾口。
桐姐兒與梔姐兒瞧見他們,胳膊揚的高高的,“安姐姐,流云姐姐……”
一邊回頭跟蘇連貴與裴氏笑,“爹,娘是安姐姐和流云姐姐她們……”
蘇連貴也笑,“倒是巧了。”
裴氏抱著裹成厚厚的小兒子,朝走近的兩人笑了笑,“安姑娘,流云姑娘。”
安泠月笑著福身,“蘇四叔,蘇四嬸。”
流云跟著點頭示意。
“你們這是……”瞧見他們大包小包的,裴氏笑道,“在置辦年貨?”
安泠月點頭,“四叔,四嬸也是來置辦年貨的?”
裴氏搖頭,“槿姐兒拿回家的布料,我給她做了兩身衣裳,今兒個是趁著年前回娘家的空檔拐來鎮上的,一會兒就得回去了,剛好碰到你們,東西你們順路捎回去吧……”
桐哥兒走出好遠瞧見身后沒人跟來,回頭瞧見這邊的情況,忙轉身鉆了出來,朝蘇連貴作揖,“四爺,四太太。”
蘇連貴笑著揉揉他的頭,跟裴氏介紹,“這就是槿姐兒身邊的那個桐哥兒,他還有個妹妹叫花木棉。”
裴氏訝然,“看著倒是個機靈的孩子。”
桐哥兒笑著道謝。
桐姐兒好奇的打量桐哥兒,桐哥兒突然沖她咧嘴一笑,“我知道你,姑娘說她有個妹妹名字里也帶一個桐字,說是六姑娘。你就是六姑娘吧?”
桐姐兒瞪著黑溜溜的大眼睛看他,點頭笑,“我在家排行第六。”
裴氏讓梔姐兒去取包裹,安泠月笑著攔住,“既然來了鎮上,不差這一時半刻的功夫,我們剛搬了新家,四嬸還沒去過呢,不如去轉轉,待會兒讓藍遺趕馬車送你們回去。”
“這……”裴氏側頭看蘇連貴。
桐姐兒立刻轉移了視線,希冀的望著蘇連貴,“爹!”
梔姐兒也附和的露出渴望的眼神。
蘇連貴忍不住在倆姑娘腦門輕輕彈了一下,“走吧,年前估計也沒時間跟機會來第二回了。”
桐姐兒的眼睛瞬間一亮,“爹最好了。”
新宅子離先前的小院距離有些距離,離文家倒是不遠,只隔了兩條街道,抄近路的話走過一條小巷子可以直達文家后門。
宅子還是文殊蘭幫忙挑的,四進的大宅子,在二進與三進的西北角,各有一個小跨院,三間正房,兩間東廂房,其他都是中規中矩。
蘇木槿讓安泠月自己去挑了小跨院,吩咐人把四進的后罩房全部拆了,墻頭加高,將地劈出來,讓文舒蘭找人蓋了大棚,在里面種了一些藥草。
文殊蘭又送來幾個人,一家子人,一對夫妻,三個孩子,大的已經成親有了孩子,下面兩個女孩兒,大的十二三,小的七八歲,都已經能伺候人了。
蘇木槿將人交給了藍遺安排,藍遺又去買了一家人,同樣是一對夫妻,兩三個孩子,男的去守大門,女的守二門,輪班守。幾個孩子,已經結婚的男丁安排去了馬房,小媳婦安排到了小廚房,幾個女孩兒交給了安泠月與流云貼身調教。
兩家人都安置在了倒座房,藍遺帶著云伏、云仲住在了一進西廂房,流云帶著云羅、云綢住在了三進,二進的正屋打通做了個穿堂,其他房間暫時充做了客房。
文殊蘭不知道從哪里挖來幾株臘梅,栽到蘇木槿的三進院里,裹白的大地陡然有了一抹紅色,添了不少生氣。
安泠月便將幾株臘梅擺成了陣法,在底下埋了石子兒,成了一個既旺人氣又能藏院子的絕妙陣。
得知蘇連貴與裴氏來了,蘇木槿忙迎到大門口,一眼看到包裹的只露兩只骨碌碌亂轉眼珠的小十弟,不由笑著接過來。
裴氏忙道,“沉著呢。”
“四嬸兒,我抱得動,十弟一天一個樣兒,真是越來越可愛了……”蘇木槿以額頭輕輕蹭了蹭小家伙的腦門兒,他眨巴著眼睛一直盯著蘇木槿的額頭瞧,口里發出啊啊啊的叫聲。
裴氏笑,“剛出生那會兒才叫一天一個樣兒,皺巴巴的一團,滿月的時候就長開了……”
“三姐,我好想你啊……棉姐兒呢?”桐姐兒撲過去,抱住蘇木槿的腰,仰頭問道。
蘇木槿笑道,“棉姐兒身子還沒大好,不能吹寒風,這會兒正在屋子里等著你們呢。”
梔姐兒也笑著上前,“三姐。”
蘇木槿看了眼梔姐兒臉上的疤痕,雖然還能一眼看到,但比之先前已是淡下去很多了,她笑著道,“我前幾日剛研制了一種新藥膏,效果比你正用的這個要更好,本來打算過兩日讓人給你送回去的……”
安泠月在一旁笑著搓手,“姑娘,快回院子里說話吧,這外面太冷了。四叔與四嬸今兒個是拐道過來的,還不能呆太久。”
蘇木槿嗯了一聲,抱著小家伙帶著眾人上了回廊往院子走。
進了蘇木槿的院子,就瞧見一顆小腦袋從棉簾子后面探出來,看到一行人,小臉上立刻露出驚喜的笑容,伸出胳膊大聲招呼,“三姐!四叔、四嬸兒,四姐,六姐……”
人跟著想跑出來,被另外一個比她大了些的女孩拽住,輕聲說了些什么,棉姐兒才蔫蔫兒的沒有再往外跑。
桐姐兒笑瞇瞇的也伸著胳膊,邊叫邊沖了過去,“棉姐兒……”
棉姐兒立刻也跟著叫起來,“六姐!”
兩人哇哇叫著抱到了一起,一群人都笑了起來。
見人到了跟前,先前阻攔棉姐兒的小女孩費力的掀開棉簾子,掀到一半被人從里面接手,云綢笑著走出來,“姑娘回來了。蘇四爺,四太太,二位姑娘。”
“云綢,去準備一些熱茶,易消化的糕點端來。”
等人進了屋,蘇木槿笑著吩咐云綢,云綢笑著應了,放下棉簾子去了廚房。
屋內,裴氏將一個大大的包裹拿給她,“給你做了兩身在家穿的,知道你這有火盆,沒敢做太厚的,你試試看合不合身。給棉姐兒也做了兩身,不過都是梔姐兒做的,她如今跟著我學裁衣做衣,棉姐兒看看喜不喜歡。”
“謝謝四嬸,謝謝四姐。”棉姐兒笑瞇瞇的道謝,摸著衣裳笑的眼睛都成了一條縫。
蘇木槿笑著接過衣裳,“我這里衣裳夠穿了,勞四嬸費神了。”
“你這孩子,跟四嬸客氣什么?”裴氏嗔怪一句,“把孩子給我吧,你抱著走了這么遠,歇會兒去試試衣裳,有不合適的,四嬸這就幫你改了。”
梔姐兒與桐姐兒也在一旁慫恿,“三姐快去試試。”
蘇木槿不忍拂他們好意,笑著回了屋,不一會兒,換了套牙白色繡著簇蘭的斜襟小襖和酡顏色比甲,下身同色馬面裙。
一出來,裴氏就笑著道,“還好,正合適,我還擔心沒見著你,怕給你做小了。”
蘇木槿摸著那工整細膩的針腳,精致的簇蘭,也笑,“四嬸的手藝越發的好了。”
一家人沒做多久,蘇連貴與裴氏特意跑鎮上一趟,也是想問問蘇木槿,過年的時候是回老宅還是去苗家寨那邊。他們是很想把蘇木槿接到他們四房過新年的,可他們到底沒有分家,老爺子與老太太怕是容不下蘇木槿回去過年。
蘇木槿沉默了一會兒,笑著道,“都不去麻煩了。”
裴氏的眼圈就是一紅,心疼的摸了摸蘇木槿的頭,“要是我們分家就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想,就跟我們一塊兒過年去!”
蘇木槿笑笑,沒有說話。
裴氏瞪了蘇連貴一眼,蘇連貴苦笑不得,輕輕嘆了一聲,神色很是無奈。
蘇木槿朝安泠月使了個眼色,笑著道,“我也給四叔四嬸準備了一些年貨……”
知道蘇老太太的德行,怕她送的東西橫生枝節,惹了老太太的眼反而給四房添麻煩,所以,蘇木槿特意給好東西外面配了不起眼的布料。
看上去很是平民。
“里面是拼接的狐貍皮,做了一件上衣一件馬面裙,穿上保暖又透氣,四嬸,你試試……”蘇木槿先遞給裴氏一套衣裙,又拿起一件鴨青色大氅遞給蘇連貴,“四叔,這個里面是整塊熊皮做成的大氅,你冬日出門辦事披上保準不會怕冷了……”
“梔姐兒與桐姐兒的衣裳是用兔子皮拼接的,柔軟輕薄,保暖也好,最主要是外面的布料都很普通,不會引人注意。四嬸不是剛從娘家回來嗎?就說是裴家姥姥給準備的……另外,這里還有兩匹上好的緞子,四叔四嬸拿回去給蘇老太太,他們見了好東西,應該不會再覬覦你們這些看起來不怎么光鮮的衣裳了……”
說到這,蘇木槿抿唇笑了笑。
蘇連貴尷尬的訕笑一聲,裴氏瞧著丈夫的窘態也笑了。
她從丈夫每次與她透露的話中知道蘇木槿是賺了些銀錢的,這些東西對她來說不是負擔,所以收的時候并沒矯情,很痛快的收了。
臨走,裴氏摟了摟她的肩膀,“好孩子,四嬸過了年再來看你。”
蘇木槿笑著點頭,“到時,我去給四叔、四嬸拜年。”
裴氏也笑。
藍遺趕了馬車送他們回十八里寨,蘇木槿讓他順便將她給戰家準備的年禮也帶過去。
馬車走出很遠,蘇木槿才轉身回了院子。
臘月二十三小年祭灶后,街上的人漸漸的越來越少,十文飯館與雅客來開始歇業,火鍋店也打出了過了年破五之后再營業的牌子。
棉姐兒身子骨弱不能經風受寒,蘇木槿也沒有逛街的心情,姐妹兩個在放了火盆的屋子里,每日自娛自樂,一呆呆到了臘月二十八。
苗家寨來人了。
沈婉姝站在門口,踟躕了許久才上前敲門,門房聽她報了名姓,立刻帶著人進了二門,交給看門的婦人,再進了蘇木槿的院子。
“槿姐兒……”
“姝表姐,你怎么來了?”蘇木槿有些訝然。
沈婉姝卻紅了眼,“槿姐兒,對不起。”
說著,就要跪下,被蘇木槿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姝表姐,你這是做什么?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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