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弗里斯一直都是個自食其力的人,他不僅挺過了日常生活中的艱難困苦,躲過了命運那反復無常的目光,連過去最糟糕的那般窘迫的困境也無法壓彎他的膝蓋,他的日常聽上去很不容易,事實上也并不美妙。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他這樣的膽量當線人和密探。
別人可能會因為他穿的破爛衣服和猙獰面孔而瞧不起他,甚至會說他是一個披著人皮的野獸,只有杰弗里斯才明白這里面的門道。
他的衣服和不起眼的流浪漢一樣,使他能夠低調地在人群中走動而不引起注意。
當被人看到時,他的那張丑臉會讓對面產生憐憫或蔑視,從而忽略他老謀深算的本性。
事實上,許多對手低估了杰弗里斯的心思,他們輕蔑地稱呼他為老狗,一個勁地朝他的腳下吐唾沫。
老狗,杰弗里斯確實也喜歡這個稱呼,他四十多歲,在米特諾這個人均壽命也就五十多的農業世界也算是老人了。
深呼吸一下,他把沉重的麻袋換到另一邊肩膀上,低頭走過蒸汽縈繞的迷霧巷小道。
他走得很專注,腳步并不是很快,在可能存在的監視者看來,他只是個匆匆忙忙的趕路人。
這并不是說杰弗里斯很容易被他人看到,但如果可能的話,他寧愿避開麻煩,這一帶的建筑還沒有修繕,搖搖欲墜的石磚上爬滿了青苔,放置多年的木材也發霉變綠。
開發商們已經在城市里的一些地點筑起簡陋的工棚,用古老的廢墟作為地基,城市里很多人都覺得他們就是群利用偷來的羽毛打扮自己的寄生蟲,這幫好像有著用之不竭討厭的钷幣家伙以極大的熱情建立起一片片全新的開發區還有豪宅區,但被趕到郊區的貧民窟卻被他們置之不理,只被用來安置從其他世界涌來的祈求安寧的人們。
杰弗里斯一直很慶幸自己能夠生活在一個安全的世界,不受那些傳說中可怖的異形怪物的威脅,雖然過去的生活很困苦,很艱難,但在那位偉大天使開始廣布恩澤后,一切都開始有了變化。
他其實也不知道被人們日夜贊頌的天使叫什么,這里的消息不算很靈通,他最多只是知道他的世界屬于一個叫第六戰區的領域,因而民間也把那位稱呼為第六天使,不過他覺得是挺扯淡的,誰知道對方到底是第六還是第十?
曾經的他還有著清澈明亮的眼神,懷揣著滿懷希望的內心,以為不管是城市還是鄉村都到處都是新的開始和新的機遇。
但他大錯特錯
雖然他被千變萬化的事態耍得團團轉,但機會也確實偶爾出現,雖然時常是以一種他難以猜測的形式出現。
當然,盡管他的各種努力稱得上花招頻出,但最后都以徹底的失敗而告終,無數的不幸、苦痛和災難讓他的生活變成了數不清的磨難。
但哪怕經歷了這一切,他還是懷著希望和天真去生活。
因為整個世界都在發生著日新月異的變化,鄉村的領主們開始前往城市生活,森林被焚燒變成了工廠的灰燼,巨大的鐵軌和足以讓大地震動的鋼鐵列車組成的線條開始切割平原與丘陵,許多聞所未聞的機械,商品,乃至于貨幣都涌入了他的世界,他的城市,他的鄉鎮,還有他個人。
機會總是給有準備的人。
這是他的母親說過,杰弗里斯對母親和父親的印象都不深,他們都是老實本分的農民,只是他童年時的生活比較灰暗,那時候的領主就像一頭可怖的食人魔,總是滿含著憤怒在村子里橫沖直撞,帶走他想要帶走的一切,其中某一次是他父親的生命,而他的母親在撫養三個孩子的過程中也積累了太多的傷病而早逝,就連他那虛弱的弟弟妹妹們也離他而去。
但每一次災難后,他都掙扎著爬起來,下定決心要想辦法度過難關,要不顧一切地生存下去,要憑空織出命運的絲縷。
就這樣,盡管頻繁身處險境,但他仍然茁壯成長起來。
活著!
他還記得母親臨終時緊緊握著他的手腕,半盲的眼睛瞪得很大,因為流干了眼淚而蒼白,只是反復的說著那兩個字。
杰弗里斯,活著!
杰弗里斯堅持了無數個日夜,其中的細節構成了一個殘酷的故事,他永遠不會與其他人分享。
曾經他也無比接近成功,利用銀行的貸款,他建立了一個販售水果的小事業,并且只挑選最好的果子向富人提供,這讓他打開了路子,一度令他有了體面的穿著和房子。
可一場無情的大火摧毀了一切,那時候他幾乎垮掉了,是他那個他一直認為又丑又老,喋喋不休,簡直是最糟糕的婆娘在絕境中也沒有放棄他,她咒罵他,踢打他,把他從酒精里拽出來,波娜簡直是個粗俗的胖娘們,但她給他生了兩個孩子,愿意和他蹲在漏雨的窩棚里。
杰弗里斯記住了他母親的話,機會總是給有準備的人,就像他在殘酷的灰燼中爬出來一樣,他意外發現了一個機會。
原本只是一個小城的松稻城在移民和農民的持續涌入后,其治安狀況已經不堪重負了,本地的警察系統難以應對急劇惡化的治安,財主和商人們也不斷抱怨自己的財產損失,這種情況下于是一批人在挑選后進入了暗處——也就是線人,或者說不穿制服的警探。
杰弗里斯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權力的打手,但相比于養活家人,良心幾乎是他可以隨時拋棄的玩意,他很熟悉城市的各處,重點是他的演技打動了警長。
這份工作并不光榮,也很危險,杰弗里斯甚至知道自己隨時可能被拋棄,可沒有什么比三百钷幣的月收入更能打動人了,這可以讓他的妻兒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在城市的中城區擁有一棟還算不錯的屋子,并讓孩子們去頗有前途的學校讀書。
當他進入迷霧巷的貧民窟時,蒸汽里飄來了一股硫磺味,地上的許多通風口或裂隙不時噴出滾燙的熱流。
他非常熟悉這個地方,人們用殘垣斷壁蓋起了新的屋頂,把建筑廢料變成了無數家庭的居所,地產開發商們能夠輕易的從拆毀的廢墟下賺到常人難以想象的財富,杰弗里斯曾經也對此感到氣憤,但現在他已經麻木了,畢竟某種意義上說,他其實是在為他們工作,畢竟官方可沒有那么多錢雇傭賣命的密探,他們的工資大部分都來自富人們的捐贈。
這里一片漆黑,不過,日出很快就要來臨,地平線的盡頭陰森正在褪去,逐漸變為灰白色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