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許秋上課的時候，收到短消息，從龔遠江那邊“借”的加熱勻膠機已經快遞送到了材一。
于是，他中午吃完飯，就忙不迭的趕往材一。
因為經常來拿快遞，他和門房大爺們都混熟了，打了個招呼，便把儀器提了出來。
門房在材一的二樓，和魏老師實驗室在同一樓層，有兩個大爺輪換的看門，他們的工作很清閑，不過住宿條件有些差強人意。
一張上下鋪的雙人床，周邊掩著一頂灰不溜秋卻相對完整的蚊帳。
房內沒有空調，用來替代的是一臺電風扇，以及一個加熱器。
還有一臺淘汰下來的臺式電腦，用的是撥號上網，平常可以上網下下象棋什么的。
門房大爺們的具體工作內容，就是平常幫忙收收快遞，看管整棟樓各個房間的鑰匙，還有負責早上七點左右開門，晚上十點左右鎖門。
這里的鎖門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鎖，只是不能直接推開門，用開通門禁的校園一卡通還是可以打開的。
許秋打量著龔遠江課題組寄過來的加熱勻膠機儀器，發現它用普通的紙箱裝著。
紙箱上面還用黑色記號筆寫著四個大字“此面向上”，側面也畫了幾個向上的箭頭。
他試著抱起紙箱，發現還有點沉，便放棄了把箱子直接抱回去的想法，而是選擇拉著紙箱邊沿的綁帶，一路將其從門房拖到216實驗室門口。
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半。
陳婉清、吳菲菲她們幾個研究生，在午飯后都回到宿舍休息了，只有韓嘉瑩待在實驗室中。
她聽到門外的動靜，起身打開門，看到許秋和他身旁的紙箱，便好奇問道：
“師兄，這是什么呀？”
“猜猜看。”許秋也不解釋。
學妹嘟了嘟嘴，思考片刻，語氣不確定道：
“莫非，是上周找龔老師他們借的加熱勻膠機？”
“聰明啊，就是加熱勻膠機，上午剛到的，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要給他們那邊發個短信。”
隨即，許秋補充道：
“對了，你再幫我拿一下剪刀，要找一把干凈的，不要實驗室里用過的。”
“好的，沒問題。”韓嘉瑩欣喜的答應道。
這段時間她幾乎天天在做熱旋涂實驗，失敗率大致有1020，對比其他實驗手段，這個失敗率算是比較高了。
而采用加熱勻膠機進行實驗，理論上可以大幅度降低實驗的失敗率。
因此，她對這臺儀器可是盼望好久了。
看著她歡呼雀躍的樣子，許秋一邊編輯短信，一邊道：
“你也別開心的太早，用了新的儀器，之前的一些條件就不能直接拿來用了，還需要重新摸索條件。”
“也是哦，處理溫度要重新調控，旋涂手法要重新適應，是有點麻煩。”
韓嘉瑩皺了皺眉，不過很快便舒展開來，說道：
“摸索條件付出的時間成本是固定的，儀器帶來的實驗效率提升是永久的，長期來看還是劃算的。”
“那是自然，不然我們也不會花功夫去弄一臺回來了。”許秋笑道，看來學妹腦子轉的還是蠻快的。
他將編輯好的短信發送給龔老師那邊的聯絡人，“儀器已經收到，謝謝。”，這次對方倒是沒有秒回。
不多時，韓嘉瑩返回，遞過來一把黑色塑料柄的干凈剪刀。
許秋直接拿了過來，剪開箱子外部的綁帶，并劃開箱子上方的封箱帶。
對于學妹遞過來的剪刀，他用起來還是比較放心的。
如果是學姐遞來的，也比較放心，她實驗可能經常出問題，不過安全相關的事情，可是從來都不含糊。
但如果是田晴遞過來的，那可就要好好掂量一下了。
田晴大大咧咧的，會把實驗室里的剪刀、膠布、螺絲刀這些工具拿出來用，偶爾還不戴手套。
因為進入過實驗室中的工具，比如剪刀、膠帶這些，原則上是不能離開實驗室的，而且在使用前必須佩戴手套，防止接觸到可能的化學藥品，所以她這樣的做法是存在安全隱患的。
好在邯丹校區這邊的實驗室，不是偏向于化學實驗的實驗室，用到的試劑大多數沒有什么毒性，主要的實驗也都在手套箱中進行，因此，在實驗后勤洗手的話，倒也沒有什么大礙。
除非有啃手指頭的習慣，那就……
韓嘉瑩沒有急著返回辦公桌，而是好奇的朝快遞紙箱湊了過來。
她想要一睹為快，看看這新儀器長什么樣。
許秋看了看她，也沒說什么，對科研工作者來說，好奇心旺盛并不是什么壞事。
勻膠機有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旋涂平臺，包括旋涂艙、控制臺、加熱板等等，另一部分則是機械泵。
從箱子的重量上來看，他們應該是把一整套儀器都郵寄過來了，包括機械泵和旋涂平臺，因為核心部件旋涂平臺本身是比較輕的，他們總不可能只寄個機械泵過來吧。
許秋打開箱子，里面并不是裸機。
箱子的內表面還覆蓋有一層泡沫外殼，同樣是用封箱帶粘好的。
保護的還真到位啊，許秋暗自吐槽。
然后他用剪刀劃開連接處的封箱帶，取下上層的泡沫外殼。
可還是看不到機器，因為里面鋪著許多海綿狀填充物，滿滿當當的占據了整個箱體。
“師兄，他們包裝的好仔細呀，有點像是快遞家電的樣子。”韓嘉瑩驚訝道。
“是啊，不過這可比尋找家電貴多了，雖然沒有問過價格，但估計要大幾萬，要是運輸途中碰壞了，可不好交代，關鍵這儀器還是進口的，不好買也不好修。”
許秋一邊解釋，一邊試圖把儀器拿出來。
可儀器被埋在填充物中，看不到具體位置，他想了想，將手伸進去慢慢尋找。
這感覺，有點像是從抽獎箱里摸獎。
其實也可以把填充物全部倒出來，這樣找起來就方便許多，但之后還要再把填充物重新倒回去，就比較麻煩。
經過一番摸索，許秋終于摸到儀器的兩個角，他穩穩抓著那兩個角，將儀器緩緩提起。
不是很沉，而且從儀器外部輪廓，也可以判斷出他手中的是旋涂平臺。
他小心翼翼的將拿出來的旋涂平臺放在地上，把灑落出來的泡沫填充物重新丟回紙箱。
這是個一體機，已經安裝完成，不是那種零件式的，需要手動安裝。
許秋再次伸手進入，按照預計，里面應該還埋著一臺機械泵。
不過，這次摸了半天，摸到的東西不是海綿填充物，就是邊緣的泡沫外殼，要么就是底部的硬紙板。
機械泵去哪里了？
他仔細一想，便發現了華點，硬紙板？
頂部有泡沫外殼，底部應該也是泡沫外殼，沒道理只有一層紙板。
許秋用力向下一戳，果然紙板移動了。
這紙箱還是個雙層結構。
既然上層是旋涂平臺，下層自然是機械泵了，應該是為了避免在運輸過程中兩者發生碰撞，所以特意將它們隔開。
知道了箱子結構后，他沒費多少工夫，從箱子邊緣處把硬紙板抽了出來，隨后機械泵也被拿了出來。
此外，他還摸到了一個大號的塑封袋，里面有氣路管以及一些銅制金屬部件，用來連接機械泵和旋涂平臺。
見許秋在箱子內摸個不停，韓嘉瑩忍不住問道：“師兄，你還在找什么呢？”
“說明書，沒有說明書……”許秋又在箱子內摸索了一會兒，確認里面沒有其他物品，只好放棄。
“或許他們忘記放了吧，要不發短信問問他們？”韓嘉瑩提議道。
“有可能吧，”許秋看了眼手機，對方還是沒有回復消息，想了想說道：
“也可能儀器非常簡單，不需要說明書，我們先試著安裝一下再說吧。”
“好呀。”韓嘉瑩開心道。
兩人分別拎起機械泵和旋涂平臺，進入實驗室。
許秋借助手套箱側旁的大傳送艙，將剛到手的加熱式旋涂平臺傳入。
真空泵不需要傳送到手套箱內，被留在了外面。
雖然大傳送艙一直就在那里，但是韓嘉瑩未嘗使用過，因此總是下意識的忽視它的存在。
她好奇的看著許秋點擊控制屏幕，操作著大傳送艙進行抽氣放氣。
許秋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主動解釋道：
“這個大艙平時用的確實比較少，但不能沒有，不然像這種大型儀器的傳送，就必須把手套箱的玻璃拆掉才能操作。
而且在長時間不做實驗的時候，比如放假期間，還可以把藥品存放在大艙內部。”
韓嘉瑩點點頭，隨即吐槽道：“就是這么大的體積，還要三抽三排，有點費氮氣。”
“相比于小的傳送艙，自然是要浪費一些的，但絕對用量其實并不多，用一次大艙，氮氣消耗量肯定不到十分之一瓶。”許秋道：
“況且氮氣也不是很貴，一瓶高純氮100塊，我們如果滿負荷做實驗的話，一個月差不多用十多瓶，也就一千多塊吧。”
“也是，比我們用的光電材料便宜不少，話說，為什么像PTB7TH之類的聚合物給體賣的那么貴啊，”韓嘉瑩疑惑道：
“國內要1萬多1克，歐洲進口的甚至要3萬多1克。”
“這個嘛，其實也正常，就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許秋繼續解釋道：
“小眾生意，做的廠家不多，也只有特定的研究機構才有購買需求，而研究機構用的是科研經費，不是研究者自己的錢，用起來不那么心疼，除非涉及到利益輸送，一般也不會有人監管。
種種原因，導致這類商品的價格，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會高于其實際價值，至于具體溢價多少，那就是廠家和研究機構采購人員之間的博弈了。
但要說暴利那也不至于，因為受眾很小，而且研究熱點隨時可能會變，辛辛苦苦合成出來了一堆材料，如果賣不出去，那就一文不值。”
“有道理，那像生產這些光電材料的廠家，是不是也有專利限制呢？”韓嘉瑩又問道。
許秋倒是沒有申請過專利，不過對這方面還是略有了解的，他解釋道：
“專利一般針對的是有應用價值的領域，有機光伏現在還處在實驗室階段，離商業化還是有不遠的距離的，基本沒人會去申請的。
況且，文章一旦公開發表，在我國就無法再以同樣的內容申請專利了，因為任意人都能檢索到具體內容，專利本身就失去了其新穎性。”
“這樣啊。”韓嘉瑩似有所悟的點點頭。
給學妹解惑完畢，許秋進入旋涂手套箱，把原先的旋涂平臺上的氣路管卸下，再把舊旋涂平臺放入大傳送艙內。
此時，周圍傳來了“呲呲”的聲音。
“聽到什么聲音了嗎？”他最先反應過來，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好像是漏氣聲？”韓嘉瑩不確定道。
“應該是的。”許秋看了看旁邊的面板上的氣壓示數，在沒有操作的情況下，每隔幾秒鐘就下降0.1bar，這顯然是不正常的。
略作思考，他大致猜到了原因所在，于是迅速撕開一袋一次性乳膠手套，將其中一只手套包裹在氣路管的末端。
果然，“呲呲”的漏氣聲消失了。
“我明白了，氣路閥門是安裝在勻膠機內部的吧，”韓嘉瑩分析道：
“當師兄卸下氣路管后，手套箱內外就會接通，再加上艙內壓力是大于一個大氣壓的，所以就會造成漏氣現象。”
“沒錯，所以剛才我用一次性手套堵住了缺口，算是權宜之計。”許秋點點頭道。
雖然他實驗沒少做，但是在手套箱中搭設實驗儀器，對他來說，也是頭一次。
接下來的主要任務，是用氣路管連接機械泵和旋涂平臺。
手套箱對氣密性的要求很高，像氮氣槍、機械泵的氣路都是提前鋪設好的，采用的是安裝在箱體側邊的中轉接口，拆裝起來還是比較麻煩的。
最好的情況，就是不動手套箱中原有的氣路。
可兩臺勻膠機型號不同，氣路管不一定兼容，需要嘗試后才知道。
而這種用于真空設備的氣路管都是硬管，因為如果是軟管的話，在低真空度下就會被大氣壓力壓扁。
想要調節這種硬管的內徑，還是比較困難的。
要么給予其一個巨大的外力，將管子硬塞到連接口內，這個比較考驗手部的肌肉力量，要么加熱使其內壁軟化，然后再進行連接。
后者需要使用專用的加熱擴壁機器，現在實驗室里并沒有，因此只能先選擇前者，憑借蠻力硬懟了。
考慮清楚后，許秋拿起之前卸下來的氣路管末端，取下上面的一次性手套，“呲呲”氣流聲重新出現。
他將氣路管對準旋涂平臺上的銅制接口，迅速用力一頂。
進去了一截，有戲！
氣流聲也隨之消失。
硬管大約包覆住接口三分之一的長度。
還不夠，為了確保之后的實驗過程中不出問題，最好是完全包覆住。
“師兄，加油，用點力啊，沒吃飯……”韓嘉瑩在旁邊‘鼓勵’道。
許秋瞪了她一眼，這家伙現在開始開玩笑了。
不過，學妹的鼓勵還是有些作用的，在加了BUFF后，他又努力了懟幾分鐘，終于把硬管頂入了接口的最深處。
隨后他又用扎帶捆住氣路管和接口，防止其脫落。
終于完成了，許秋甩了甩輕微發痛的右手，長吐出一口氣。
雖是十二月已然入冬，但汗水還是從他的臉頰旁滴落，沒入灰白色的實驗服中。
人在手套箱中，也沒辦法擦汗，不過他早已經習慣，要是在夏天做實驗的話，只會比現在的情況更夸張。
緩了一會兒后，許秋開始打量新旋涂平臺的操作界面。
比原先的勻膠機復雜了一些。
普通勻膠機只有有吸片、啟動兩個按鈕，以及轉速1、時間1、轉速2、時間2四個齒輪式數字設置區。
而眼前的加熱式勻膠機，除了這些基礎功能外，還額外增加了平臺溫度數顯面板、程序控溫功能、而且最多支持八段步驟。
每段步驟都是程序控制的，可以分別設置轉速、時間、溫度。
但是儀器上面沒有冷卻裝置，也就是說如果程序設定不合理的話，很多步驟實際上是無法實現的。
比如，第一段，3000r.p.m.，100攝氏度，持續10秒。
第二段，2000r.p.m.，30攝氏度，持續30秒。
顯然第一段的100攝氏度結束后，是不可能瞬間跨越到30攝氏度的。
哪怕是短時間升溫70攝氏度都很難，何況是降溫70攝氏度。
這樣看來，溫度變化的功能，有些雞肋啊。
不過，現在也不需要讓溫度變化，保持一個恒定的溫度，即可滿足大部分實驗要求。
弄明白了儀器的使用方法后，許秋給韓嘉瑩安排任務，讓她去開一下外面的機械泵。
學妹點頭應允，隨后說道：“他們送過來的機械泵，看來沒有用武之地了呀。”
“大概率吧，”許秋保守的補充了一句：“還是要等試過效果才知道。”
韓嘉瑩繞到手套箱的側面，按下機械泵的啟動按鈕，一陣輕微的嗡鳴聲傳來。
“師兄，泵已經啟動了。”
“好。”許秋放了一片玻璃基片在旋涂平臺上，然后調節參數，用5000r.p.m.轉速開始測試。
玻璃片在30秒高速旋轉過程中，被吸臺牢牢吸住，并沒有飛出。
又以6000r.p.m.轉速重新測試了一遍，還是沒有意外。
“現在已經成功了九成。”許秋滿意道。
“那還有一成呢？”韓嘉瑩歪了歪腦袋，問道：“是指的加熱功能嗎？”
“加熱功能嘛，倒是不急，我們還要最終確認一下氣密性。”許秋吩咐道：
“等下你盯著手套箱的橡膠手套，觀察是否有明顯的漏氣現象。”
說罷，他離開手套箱，拎著機械泵以及替換下來的旋涂平臺，走到216門口。
旋涂平臺已經飽經各種溶液摧殘，上面花花綠綠的，黃色、褐色、藍色、黑色，各種顏色的都有。
許秋將它們裝回箱子，開始考慮其用途，這臺可以留著備用，或者也可以之后把這一套扔到張疆去，因為邯丹實驗室并不缺勻膠機。
想了一會兒，他還是決定將箱子拖回實驗室，找了個角落放好，之后有需要的時候再讓它重見天日吧。
隨后，許秋走到旋涂手套箱旁，朝學妹問道：“怎么樣，有沒有異常？”
“沒有異常，應該是正常了。”韓嘉瑩很開心的回道。
“那接下來摸索實驗條件的任務，就拜托你了，包括我的5個體系和你的2個體系。”
“好呀。”
“還有，周六晚上光源，我們一起去。”
“嗯，好。”學妹的笑容逐漸消失。
“對了，光源樣品也要開始做了，這次主要是你的體系，估計要做3050個。”
“哦。”
看著韓嘉瑩幽怨的眼神，許秋果斷開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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