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恒道:“我聽從郎君的。”
旁邊站立的三人此刻臉上都露出一絲訝色,他們既驚訝于韓端今早的表現,更震驚于蔡恒對韓端的態度。
在韓家,蔡恒這個義從之首的地位,絕對要超過賬房度支李立,甚至隱隱高于老管家寧伯,就算家主見了他也要客客氣氣。
而且韓端自幼跟著他習武,算是他的半個徒弟,以前他在韓端面前,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恭敬過。
但他們不知道,其實蔡恒的心里更加驚訝。
沒有誰比他更了解眼前這個不滿十六歲的少年,以前的韓端話語不多,也沒有什么主見,整日里只知道舞刀弄槍,對習武之外的事情從不關心。
但今天早上韓端的表現完全顛覆了蔡恒以前對他的看法,臨危不亂,處理事情有條不紊,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這根本不像是一個總角少年所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不過,在蔡恒看來,這是韓端穩重的表現,無事之時斂其鋒芒,一旦有事,他就能立即站出來挑起重擔。
韓家有此子,是大幸!
只是韓端此時還沒有“韓家大幸”的覺悟,他仍然沉著地吩咐:“五叔,你就在家守緊門戶,萬不可嗜酒貪杯。九叔,你去挑二十名得力的丁壯隨我前往山陰,誨之,你也同往,去看看鋪子的賬目。”
“日后,韓家所有鋪子的賬目,你也要統管起來,不是要你整天盯著他們,只需每月抽出幾天時間來查查賬目就行。”
寧伯一聽沒有他的名字,急忙道:“郎君,老仆也愿同往。”
一個糟老頭子,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去了又有什么用?韓端勸他道:“寧伯歲數大了,就和五叔看家好了。不過,韓引衣倒是可以一同去,提前熟悉一下家里的其它產業。”
“那好,我這就讓人去叫他回來。”
韓端叮囑道:“再過一個時辰就走,你讓他快點。”
韓遠寧作了個揖,轉頭就走,六十多歲的老頭了,走路卻還像一陣風一樣。
韓老頭走了,蔡恒卻又跳了出來。
“郎君此去山陰,不但要救家主,還要去追查王氏同黨,人去得少了,怕到時不夠支使。”
“五叔,要是你和九叔都去了山陰,家里誰來看守?一旦有事,那可就悔之莫及了。”
韓端此語,卻并非危言聳聽。
南陳立國雖已九載,但卻根基未穩,許多地方豪強并不服朝廷節制,罔顧律法、恃強凌弱之事時有發生,因此而破家滅門或失去土地淪為流民的百姓自然不在少數。
這些人衣食無依,只能嘯聚山林做那無本買賣,遠的不說,單說這鏡湖之內,便有數股水寇出沒。
像韓家這種人丁不旺的土豪人家,若是沒有武師和家丁看家護院,早就被那些賊寇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蔡恒雖然覺得韓端所言不虛,但他還是不想留在家里:“讓九郎留下就行,若真個抵擋不住,就將庫中那十具弩機拿出來。”
張文泰不敢和蔡恒爭,韓端卻還是覺得不妥。
武師看家護院憑的可不光是武力,還得要人面廣才行。
蔡恒武藝出眾,結識的人也多,如果真有那賊匪上門來生事,他也能從中周旋一二,若是付出少許錢帛就打發走賊匪,那不比真刀真槍地硬碰好多了?
但張文泰就沒有這方面的優勢,賊匪來了只能倚仗武力,就算打贏了,自家也不可能沒有傷亡,醫治和撫恤的費用就要一大筆錢,想想都覺得不合算。
蔡恒也有他的理由:“小股的賊寇不敢來,大股的都在兩百里開外,等他們得到消息,我等早就從山陰回來了。”
韓端拗不過他,只得讓他同行,張文泰則留下來看守門戶。
…………
牛車轔轔,鳥鳴聲聲。
韓端坐在牛車上,閉目打盹。
說也奇怪,以前他還是一縷孤魂之時,不分晝夜地飄來蕩去,卻從來沒有感到過困倦,重生之后,那種久違的困倦感卻立即就襲了上來。
在正午的陽光下小憩雖然有點發熱,但感覺確實舒坦。
半個時辰之后,牛車到了鏡湖畔的一個小渡頭。
“郎君,到地方了。”韓虎兒挽停了牛車,轉過頭來對著后面叫道。
韓端睜開眼跳下車來,轉過頭來看向湖面,十數丈外,“吱呀”聲中,正有一條白蓬船緩緩搖來。
韓競扯著變聲期的公鴨嗓大聲叫道:“船家欲往何處?”
這船夫約摸三十來歲,黑面無須,身材瘦削但嗓門同樣不小。
“小人這船是專往山陰縣的,不過只要小郎君舍得使錢,這鏡湖無論何處都可去得。”
“正是要去山陰,船家,我等共有二十多人,不知你這小船能不能裝得下?”
“便是再多幾人也裝得下,小郎君,這湖上的船比小人這條大的,就只有貴人們游玩的畫船了。”
說話聲中,白蓬船已經搖到近前,蔡恒和眾家丁簇擁著韓端跳上船來,那船夫“嘿嘿”一笑道:“我道是誰帶這多人出行,卻原來是韓家小郎君。”
韓端好奇地問道:“船家如何會識得我?”
“小人家住赤圩,離石塘只有二十來里,因而識得郎君。”
韓端恍然道:“原來如此。”
“郎君這是要去山陰看望大娘子吧?”
“正是。”
韓端點了點頭,然后箕坐于白蓬船中的竹席之上,悠然地看著蕩漾的湖水,他的眼神有點迷離,說話也有點心不在焉。
那個從未謀面,只存留于記憶中的阿姊,為什么會給他如此親切的感覺呢?
…………
八百里鏡湖湖面廣闊,湖水無風自波,舟行湖上,山川映發,如入鏡畫。
此時正值夏末秋初,鏡湖鱸魚最為鮮美之時,湖上除了來來往往專門運送行人的帶蓬客船外,更多的是捕撈鱸魚的無蓬小漁舟以及采蓮的簡陋蓮船。
“耶溪采蓮女,見客棹歌回。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來。”韓端對怕羞的采蓮女沒有興趣,卻遠遠看著漁人們捕撈上來的鱸魚兩眼發光。
早上那碗鯽魚羹只是墊了個底,現在已經過了正午,他的肚子又餓得“咕咕”作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