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死不久的鬼魂,哪里能承受得住一縣之主的威勢。
灰色的身影被一陣陣無形的力量牽拉扯動,扭曲變形,仿佛轉眼便要遭受五馬分尸之刑。
“娘!”
陳池雙眼通紅,大喊道。
沒等他抬腿沖出,那名深不可測的鬼婦輕輕搖晃起寬肥的袖筒。
身前的空氣中,一道道玄黑色的氣流凝聚出一圈漩渦。
咻!
陳老夫人的亡魂被鬼婦收入袖中。
陳池剛想開口,就見那鬼婦若有所思般瞥了眼自己。
嗡!
一瞬間,他只覺腦袋炸了開來。
無數紛繁雜亂的念頭,化作千萬不同的聲音和畫面,在他腦海中劇烈震蕩。
他的感觀世界也隨之疾速下墜。
儼然靈魂脫離了塵世,降至地底幽冥,沉入黃泉磷火河,漂泊在灰茫茫的陰川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耳邊響起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
那聲音宛如一條從天而降的長臂。
擊穿了陰陽兩界的重重屏障。
隨后一把卷起自己。
靈魂隨之上升。
回歸肉身。
撲通!
陳池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卻已是滿身大汗,仿佛剛從河里撈出,心臟快要蹦出嗓子眼。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鬼怪中真正強大的存在,到底有多么可怕。
只一個眼神,便讓自己頃刻間,沉淪入幽冥地獄。
比起附體自己的那頭妖怪,也毫不遜色。
如水月華下,鬼婦徑直走向院中央的僧人。
見狀,陳池臉色陡變,忍不住大喊道:
“師父小心啊!”
當他轉過頭時,不由一怔。
白袍如雪的僧人,依舊倚躺在藤椅上,雙眼微闔,手指輕輕敲擊,仿佛正在閉目養神。
難道逸塵師父看不到這鬼婦?
不可能啊!
剛才不正是逸塵師父的一聲輕呼,點破了那鬼婦的行蹤嗎?
陳池憂心忡忡,滿臉焦急,卻也有些奇怪。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讓他瞠目結舌。
就見那身姿妖嬈、氣度非凡、強大無匹的幽冥縣主,在僧人面前五步處停了下來。
隨后雙手交叉,扭動腰肢,低垂螓首,盈盈而拜。
“小楚,參拜逸塵圣僧。”
“阿彌陀佛。”
周逸睜開雙眼。
他低頭看向拜于面前的楚夫人,心中卻蔓生出一股惆悵。
這位楚夫人,亡于五六十年前,當時也才三十歲上下,從此容顏便定格在了那個年紀。
也不知佛門中有沒有駐顏術,小僧才二十出頭就被人整天叫師傅,再不還俗可就真要老了!
楚夫人見到僧人默然,心頭也不由一沉。
親眼見識過僧人以指化劍,隔空點殺大妖鬼車,她早已不敢有絲毫抗爭的念頭。
頂多……稍微動點小心思,盡量為自己多爭取點利益。
想通了這點,楚夫人倒也不再驚慌。
“不知道圣僧召喚奴家,有何指教?”
周逸淡淡看了眼畢恭畢敬的鬼婦。
“數日前,小僧便讓耗頭去請夫人,夫人卻遲遲不肯屈尊,直到今晚才大駕光臨,真是讓小僧好等。”
楚夫人心弦一顫,趕忙抬起頭,蒼白的臉龐堆滿笑容。
“圣僧召喚,奴豈敢不至。只不過前些日子,奴這馬車的牽引韁繩斷了一根,直至今晚才找到匹配者。這不,剛剛系上韁繩,就直奔圣僧處來了。”
似乎生怕周逸不信,楚夫人從懷中取出一卷玄黑小冊,于周逸面前展開。
“圣僧請看,這便是奴家新取韁繩的來歷。”
周逸定睛看去,那小冊上用朱筆寫道:‘……取文和縣捕頭呂無咎之女左腿筋,為牽馬韁繩……’
周逸合上小冊:“呂捕頭的媳婦兒生產了?”
楚夫人微笑道:“正是,就在剛剛,呂無咎獲一千金。”
周逸面如止水,看不出所思所想。
“為何?”
楚夫人端詳著周逸的臉色,躬身道:“我輩行事,皆遵冥律。呂無咎平日里雖無大惡,可此屢奪他人之功,成就自己名聲。按照冥律,父之過,子受辱。”
一旁的陳池面露急色,欲言又止,卻是既想為呂捕頭解釋,也想打聽自己母親的下落。
楚夫人臉上浮起微笑:“至于適才那位陳夫人,奴欲傳她鬼修之法,待到修成之日,無論是繼續鬼道,還是轉世投胎富貴人家,皆由她自己選擇。不知圣僧是否滿意?”
陳池愣住。
沒想到這名強大的鬼婦,竟對逸塵師父如此尊重,甚至低聲下氣,曲意逢迎,簡直無法想象。
可是,呂大哥剛出生的女兒豈不就……
“阿彌陀佛。”
周逸低喧佛號,淡淡道:“你仗著冥律,自以為能賞善罰惡……向小僧布施人情。然而,你自己的罪過,又由誰來懲罰?”
楚夫人微微變色。
對面的僧人目光澄澈,儼然將她的心思全都看透。
楚夫人不卑不亢道:“陰間有法則,名為冥輪,就如同眾生天道。奴有過失,冥輪自會降下懲戒。”
周逸目視楚夫人,似笑非笑:“是嗎?就小僧所知,如今的天地人間,早已不同于過去。你等陰怪,便如那草頭王,強者占地為王,把持一方冥律,甚至重開香火道。小僧想象不出,在這文和縣中,還有誰能定你的罪?”
楚夫人心中一顫。
感受著那股驟然降臨,高懸頭頂的劍韻,她的身體搖搖欲墜,眼神躲閃。
片刻后,楚夫人眼圈已然泛紅,梨花帶雨。
“圣僧恕罪,旺財村中的鬼車殺人,奴家也是沒有辦法!那鬼車的修為原本就在奴家之上,又是鼎鼎大名的平江君派來,奴除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還能怎么辦!”
“那平江君又怎么會知道,旺財村中藏有夜馬伏骨?”周逸語氣絲毫沒有放松。
楚夫人抹著眼淚,啜泣道:“這……奴就不知道了。平江君可是曾經獨霸過嶺南道的巨妖啊,有謠言說,他已獲得大荒節度使封號,神通廣大,能推算出夜馬伏骨將出世,也不足為奇。”
周逸當然明白,眼前的鬼婦是在推諉。
不過能看得出,她對平江君是發自心底的畏懼。
此時他想殺這楚夫人,倒是輕而易舉。
然而鐵打的和尚,流水的陰怪。
誰知道下一個執掌冥律的文和縣幽冥之主又是何等德行。
這出楚夫人雖有墻頭草之嫌,可目前看來,倒也算識時務。
楚夫人突然補充道:“是了,就在數日前,平江君傳來尺書,詢問奴家是何人殺死了白雨和鬼車。”
周逸深深看向楚夫人。
“那你是如何回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