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  第306章 高屋建瓴

類別: 歷史 | 秦漢三國 | 新書 | 七月新番   作者:七月新番  書名:新書  更新時間:2021-03-12
 
隗囂之所以如此夸張作態,實是因為他確實很焦急。

在來歙口中,隗囂本是“仁厚猶豫”的性格,能縮在窩里,絕不出來,可被宗族和門客推著登上西漢“大司馬大將軍”的位置后,無數雙手卻逼著隗囂不得不向前挪步。

一則是來自宗族內部的壓力,他的叔父隗崔雖然名在侄兒之下,可卻是政權實際的掌控者。有人遂言,劉嬰是隗氏的傀儡,隗囂亦是隗崔的傀儡。他打仗比不過隗崔,只能靠名望和禮賢下士來維持這位置,自也不甘心,尋找機會證明自己。

上個月乘著第五倫奪取河東,在方望建議下,隗囂親自東出,本就接受了元統皇帝印綬的右扶風呂鮪望風降服,這成果讓隗囂聲望大漲,嘗到了甜頭。

陳倉一帶乃是周朝、秦國故都,北臨岐山,肥沃的周原在側,素有“小關中”之稱,雖然開發千余年后水土流失、土壤肥力衰退嚴重,太多人數養活不了,萬余軍隊還是游刃有余的。

但走到這一步后,已建國兩月,席卷隴右、河西的西漢政權卻面走到了瓶頸——再往前,就沒法傳檄而定了!

隗囂自己尋思過:“方望的計策,本是趁著第五倫與東邊的新朝殘余、南方綠林死斗爭奪常安之際,以孺子皇帝之名,分遣諸將徇武都、金城、武威、張掖、酒泉、敦煌。”

“一統涼州后,兵強馬壯,南可圖益,北可取并,一年半載之后,坐擁三州之眾,擊關中疲敝,還于舊都,大業可成。”

但隨著北方胡漢被單于擁立,通過新秦中,向并州朔方、五原的擴張基本沒轍了,反還要擔心盧芳攜匈奴之勢南下,虧得目前匈奴人興趣主要在云中定襄。

南方也受到了挫折,隴右南邊的武都郡歸屬益州,先接受了西漢的檄文,但隨著綠漢進入漢中,“殺死”王莽,武都又受了綠漢之印,鼠首兩端。

再往南,巴蜀有公孫述自稱益州牧,擊退了劉玄派去招撫的將領,聲稱漢兵劫掠,燒燔室屋,擄走婦女,此乃寇賊,非義兵也。于是公孫述自稱要“保郡自守,以待真主“。此人自有大志,得了玉璽后野心膨脹,對西漢的檄文也置之不理。

隨著劉伯升進入關中,很有可能會進攻陳倉取糧食過冬,進而窺視隴右,這讓隗氏大為緊張,也顧不得思量擴張了。

但今日來歙到訪,卻送了隗囂一件大禮!

來歙與隗囂敘舊后,詳說劉伯升不愿與隴右為敵,而約他共擊第五倫,分其地。

“季孟自取右扶風及京兆,而伯升只愿得左馮翊,以應馮翊王之名!”

劉伯升終于發現渭南是個爛攤子,長安的現狀,是他們絕對收拾不下來的。在鄧晨建議下,竟也打算擊敗第五倫后,跑到渭北占據產糧地,渭北也有不少離宮,手下校尉們住哪不是住?還能進而窺河東,如此才能將死路走活。至于京兆,隗氏和劉玄誰愛取誰取!反正連上林苑,都被渭南豪強們分了,已無太多價值。

隗囂故作遲疑,待送得來歙去休憩后,帷幕后的軍師方望立刻迫不及待地走出來,朝隗囂作揖:“恭賀大將軍!”

“何喜之有?”

隗囂搖頭道:“來歙雖然是天下信士,說話從不作假,他言劉伯升與劉玄不同,不會攻打隴右,我信!”

“但現在不打,不代表以后不打,劉伯升心高氣傲,不甘于劉玄之下,又豈會折服于吾等的癡傻皇帝?隴右與劉伯升,必有一戰啊。”

有了劉伯升淌水試探深淺,隗囂現在也覺得,老劉歆心心念念的“還于舊都”不可靠,長安就是個燙手山芋,他們短期內萬萬要不得!

已經九月秋涼了,但方望還是搖著蒲扇,笑道:“那將軍想應王元之請,幫第五倫?”

隗囂道:“王元已站在第五倫一邊,他奉第五倫之命,以唇亡齒寒說之,不可信!第五倫扣留劉龔,說是讓他養病作客,對吾等送去的相印既不接受,也不拒絕,倒是趁機奪取河東,與河內、魏地連成一片,占據司隸膏腴之土。若他愿意,能舉甲兵十萬!此人野心已現,實力也足,不可能屈居他人之下。”

“沒錯!”方望拊掌,不管誰贏,都對隴右不利,他們最好從中拉偏架。

“劉伯升驍勇如虎,第五倫狡詐似狼,虎狼相斗,我看這戰局,大概是五五開。”

“第五倫將勝,則吾等幫劉伯升,幫他維持局面;劉伯升將勝,吾等則助第五倫一把,讓他保住渭北。”

最好一直這樣拉鋸下去,用劉伯升消耗第五倫,讓第五倫阻擋綠漢西進,最終耗盡他們的氣力!

“虎狼方且食牛,食甘必爭,斗則大者傷、小者死;從傷而刺之,一舉必擊殺二獸!”

“我亦是如此想。”隗囂頷首。

方望又進言:“二者交戰,沒有旬月無法分勝負,大將軍一面要屯兵于陳倉,以窺成敗,隴右也不能空待良機錯失,應趁第五倫無暇他顧,立刻從安定越過大塬出兵,奪下北地郡!”

“原涉與傅、甘二氏雖已尊元統皇帝為天子,但他與第五倫麾下萬脩有故,眉來眼去,還是遣兵直接控制為妙。”

“北地地勢高,山川環帶,水陸流通,若能取之,南下關中,勢若建瓴!”

方望揮著蒲扇,開始了他與隗囂的“陳倉對”。

“等第五倫與劉伯升虛耗半載后,則命一上將將六郡騎從以向五陵、櫟陽,居高臨下,如瓶中之水從高層傾倒流下,不可阻遏。”

“大將軍身率隴右之眾東出陳倉,百姓飽受虎狼之苦,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誠如是,必全取關中,則隗氏霸業可成也!”

趕在十日之約快到的當口,劉伯升終于收到了來歙的回復。

鄧晨看完后喜道:“來君叔已說服隗囂,這場仗,彼輩至少是兩不相幫。”

“什么兩不相幫,我看是打算等吾等打得熱鬧時,坐享漁翁之利。”

劉伯升沒有對這脆弱的和平報太大希望,關中三足鼎立,隗氏和第五倫都能拖,唯獨他拖不起。

戰爭已是勢在必行,在長安中了陷阱后,他決定再不能按照第五倫的心思走,陳倉也是陷阱,與隴右一旦交兵必遭腹背夾擊。直接朝著渭北猛沖,才能讓第五倫計劃落空,破開樊籠!

這是臨戰前的最后一次軍議,他們都是打了一年仗的行家里手了,經歷過失敗,也有過大勝,指點方略,布置戰法頗為嫻熟。

“渭南豪右或屈從,甘心食上林之餌,不愿者則被扣留為質,集結了上萬人手作為民兵,彼輩雖不能大用,但運輸輜重,以壯聲勢亦能勝任。”

“三軍諸部曲皆已分得宮室和糧食,吃了幾天飽飯,士心暫定,皆集結到幾處,以免敵主動來襲。”

“不。”劉伯升卻撫著胡須:“大軍集結在后,但在渭水之畔的前鋒則分散開。”

“這是欲引誘敵軍來擊?”

“餌食先放下,魚兒上鉤不上鉤另說,若能騙得一二支主動渡河來擊,倒是能先聲奪人,在大軍渡渭前,漲漲士氣。”

劉伯升這點確實與項羽像極,戰略上心高氣傲,戰術上卻頗為細致,都是王莽派遣十幾萬新軍前赴后繼,多次以少敵眾幫他練出來。

“前鋒屯騎營三千騎,已抵達盩厔臨渭水處。”

“他們是來君叔的。”劉伯升笑道,也只有來歙能收拾得這些降兵服服帖帖。

秣馬厲兵數日,準備皆已做好,那么第一戰,將在何處打響?

劉伯升看向了地圖東側:“遣人告訴王常將軍,九月初十,請他進攻華陰京師倉!”

“十月之前,我愿與顏卿將軍會于櫟陽,同唱《秋風辭》!”

“敵雖可能用聲東而擊西之策,但東方亦不能不管,竇融只能保河東不失,至于河西及華陰,就拜托孫卿了!”

這是第五倫對景丹的叮囑,他手下能征善戰的大將耿弇、萬脩得放在西邊和正面,而很可能是疑兵的東邊,一時間沒有能獨當一面者,第五倫遂大膽起用了景丹。

御史大夫景丹文武雙全不假,熟讀兵書,在上谷郡做官時也實踐過不少次,隨軍屢敗匈奴、烏桓入寇之虜。但這亦是他第一次指揮五千人以上大軍,得到第五倫重任后,亦有些忐忑,得到第五倫任命后,立刻與副將第七彪奔赴東方。

第七彪鄙夷馮衍,甚至連“小后生”耿弇都不怎么服,但對景丹卻還算恭敬,他知道景丹與第五倫交情的,第七彪微末時,每逢景丹到臨渠鄉做客,他也曾鞍前馬后,一口一個“景君”的叫——現在則變成了孫卿,雖然景丹貴為三公,但誰讓他們侯位同等呢?

故雖有交情,遇到事還能商量著來,卻不妨礙第七彪口出狂言。

“除了臨晉之戰,孫卿沒打過其他大仗罷?”

景丹搖了搖頭,第七彪更自得了:“那孫卿當初離開關中后,可錯過太多了,我自隨大王赴新秦中,大戰十余,小戰數十……”

大戰,指百人以上的戰斗,小戰,卻是把替第五倫干黑活下黑手都算進去了。

第七彪大手一揮:“既是如此,孫卿屆時就坐鎮中軍,看我與敵交戰即可!”

景丹點點頭,笑而不言,心里卻有計較。

第五倫麾下將校還是缺,是騾子是馬都得趕上陣,此番點景丹來與第七彪合作,就是看中他“魏王老友”的身份,第七彪欺軟怕硬,景丹說話尚能聽之一二,若換了別人,彪哥更得飄上天去。

但景丹身后的郎官張魚,已經抱著第五倫所賜“尚書斬馬劍”了。

“若第七彪不服號令,孫卿該縛就縛,該殺就殺!”

話語擲地有聲,對第七彪也耳提面命過,但景丹卻覺得,沒那么夸張。

景丹也不是當年的小文學掾了,自有辦法收拾得第七彪服服帖帖,只笑道:“多謝將軍,但我初次為主將,總得學得一二,否則豈不是白來一趟?不如這樣,此去河西、華陰,小事我來管,也讓我多練練手。”

“而大事歸將軍管,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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