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高原，有著清秋的涼爽，也有著初春的艷麗。在南馬德雷山脈中，漫山遍野的紅色花朵，綻放在起伏的山巒間，鋪灑著鮮紅如血的顏色。那是本地的一品紅與木槿花，前者花香濃烈，后者花瓣酸甜。而從云山谷地到瓦哈卡谷地，又有許多成片的白色花朵，在低處的山谷間盛放，像是陽光般白中帶黃。這是常見的雛菊與姜花，前者象征著希望，后者則象征著凈化。
“主神庇佑！這個時節的云中之地，若是沒有戰爭，就會是一片美麗的山間秋景，生機勃勃的‘紅與白’！…而此刻，我所看見的‘紅與白’，卻是盛景的死亡…”
修洛特穿著輕便的祭袍，祭袍下是堅韌的皮甲。他靜靜站在云山城的東南，立于山丘之上，俯視著山下的紅白。
暗紅是凝固的血跡，是浸染的戰衣，流淌勾畫出不規則的半圓“花瓣”。而在這獻祭的花瓣間，倒伏著簇集層疊的武士尸體。那些剝去戰衣的尸體，在正午的陽光下透亮，確乎是‘姜花’般的黃白。
“夸可虎軍團長，你們就是在這處山丘下，伏擊的薩波特克軍團？…”
“是！先知大人！我們就是在這片山丘后，布置下的伏兵，都披上了您‘啟示’的草衣。這處山谷離云山城很近，已經能夠看到山頂的云山堡，在云山諸部的警戒視野內…云山諸部連續派出了三波使者，告訴薩波特克人這里‘很安全’，‘聯盟已經撤軍離開’，‘請求盡快來援’…”
“主神庇佑！薩波特克援軍果然列著行軍縱隊，全速前來。他們雖然有警戒斥探的斥候，但匆忙之下，還是沒在遠處，發現我們伏兵的蹤跡。而當他們來到山下，終于發現伏兵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
說到這，王室軍團長夸可虎咧嘴一笑，滿臉純粹的笑容，正是一場酣暢大勝后的欣喜。
“贊美主神！就在這處山丘下，我們先發射了一輪虎蹲炮，驚駭了薩波特克的先鋒，制造了大面積的混亂。然后，兩側的武士們急速射了五輪箭，美洲虎勇士投擲了三輪標槍，殺傷了數百敵人的先鋒勇士…接著三千披甲武士，從西北的山道趕來，從正面發動沖鋒，不到兩刻鐘，就打潰了至少一個薩波特克軍團，足足八千南方武士！緊接著，兩側山間的一千伏兵沖下，把潰退的薩波特克軍團從中間截斷，他們的先鋒勇士，一個都沒逃掉！再往后，就是持續一日的追殺，直到東南的谷道深處…”
“您看！那山谷下的薩波特克尸體，我們數出了兩千具！都是薩波特克人的精銳武士，而不是什么隨處抓來的征召農兵…這可真是一場爽快的大勝，我們獻祭的勇士靈魂，一定會讓主神歡喜！”
“不錯！夸可虎，你們在戰場上的英勇與獻祭，主神看到了，祂很高興！而聯盟軍團匯報的損失，前后不過七八百人，神王也很高興…嗯，讓我們去戰場上，好好看看薩波特克人的精銳，是什么樣子…”
修洛特走下山丘，兩名祭司學徒背著他的黑曜石羽冠，也背著他的占卜器具。再往后，是十多個聯盟的戰爭祭司，攜帶著祭祀的火盆神煙，高舉著主神的大小旗幟，明顯有所準備。至于更外圍，勇猛的夸可虎軍團長，正帶著五百王室武士，護衛在祭司們的周圍，防備著并不存在的“萬一”。
“夸可虎軍團長，薩波特克精銳武士的皮甲和戰衣，都是紅色的嗎？”
“是的！先知殿下，薩波特克人占據的地盤，出產不少紅色的染料。他們的精銳武士，都會把戰衣染成榮耀昂貴的紅色，像血一樣鮮艷的顏色。至于那些普通的武士，則穿著更便宜的黃色戰衣，繪著些紅色的圖案…而這些圖案，有的代表著部族的先祖，有的代表著某個神靈，這些我就不大懂了…”
聞言，修洛特緩緩點頭。他神情沉靜的俯下身，撿起薩波特克武士染血的衣甲，拍掉那些破碎的尸塊，仔細打量起上面的圖紋。這里每一種不同的圖紋，很明顯都代表著一支薩波特克部族，或者是一群薩波特克族群。而通過圖紋的辨別，就能判斷出哪些薩波特克部族參與了聯軍，又在這場伏擊中傷亡了多少…
“嗯，讓我看看這些神靈的圖案！這帶有雨紋與蜥蜴的，必然是薩波特克人最重要的雨神，掌控降雨和農作物生長的第一大神，科西喬（Cocijo）。祂與聯盟雨神特拉洛克、米斯特克雨神恰克相似，只是獸身的形態，是爬行的蜥蜴。這位神靈是一位古神，已經被主神融合！當然，薩波特克人并不知曉，依然困于舊日古老的信仰中，等待我們主神祭司的指引…主神見證！能在皮甲上，繪上這種圖紋的，很可能是來自銀尖城的瓦哈卡武士！…”
“這一件繪刻的神靈，有著太陽的紋路，又有循環的‘○’紋，應該是他們的第二大神，太陽神科賽（Coquihani）。祂是時間和宇宙的支配者，日常生活和時間循環的象征…說得對！它確實是冒犯主神權威的偽神，是必須抹去的信仰…”
“這繪著玉米圖紋的神靈，則是薩波特克人的第三大神，玉米神皮塔奧特克（Pitao
Cozobi）。祂掌控玉米的成長與豐收，也喜好鮮血生機的獻祭，來獲得生機循環的收獲…這位神靈倒不是偽神，而是可以接納的從神…”
“咦！這人和美洲虎的結合？虎人的神靈圖案？噢！我想起來了！祂是瓦哈卡薩波特克人的先祖神，是佩特拉（Petela）。傳說，祂在開啟第二紀元的大洪水后，帶著族人來到瓦哈卡谷地的中央山谷，建立了薩波特克人的原初城邦，‘神山下的神之地’，‘山神城’沙基西（Xaguixe）…這座城邦的實力并不強，只是源頭非常古老，有著薩波特克祖地的影響力。嗯，古老的山神諸部，做出了錯誤的選擇，站在了聯盟的對面。但我想，聯盟應該會給他們一個機會，就像給云山諸部一個機會一樣！…”
修洛特瞇起眼睛，注視著紅色皮甲上的“虎人”，回憶著聯盟遠途商人們探明的情報。作為薩波特克祖地，山神城不僅是瓦哈卡諸部的宗教中心，也是半個政治中心。在這座古城周圍，有神圣的阿爾班大金字塔（Monte
Albán），“亡者之地”米特拉（Mitla），戰士神廟達尼巴（Dainzú），以及第二紀元“舊都遺址”亞古爾（Yagul），都是瓦哈卡古老文明的“神性”印記。
可以說，只要攻下最強大的銀尖城，再攻陷最古老的山神城，掌握這一片中央山谷的北方谷地，那大幾十萬的瓦哈卡諸部，就徹底失去了部族聯盟的“大腦”。其他南方山谷的部族，都沒有足夠的資格，來領導剩余的瓦哈卡諸部。甚至連更東方、數以十萬記的海濱瓦斯特克諸部，也會變成一片散沙，失去前來支援的動力…
“山神城，薩波特克人的祖地…似乎，這也是一座依山而建、堅固非常的要塞？只希望，南征大軍的臼炮，能夠轟到這座不知道多高的山間要塞。又或者，薩波特克人能夠選擇投降，不要再來一場漫長殘酷的圍城了！…”
修洛特思量了許久，又注目了會周圍的尸體，神情微微一怔，敏銳的發現了什么。他快步走到一具仰倒的尸體前，看著對方心口處插入的箭矢，還有那明顯是米斯特克風格的藍衣。他細細審視了會，那藍衣上的云紋，與云古山祭司長老的祭服非常相似，還有著更加相似的虎爪。
“這是…一個年輕的、米斯特克的貴族武士？…”
修洛特扶正尸體歪斜的頭顱，便看到一張激憤恐懼、又異常年輕的臉。恐懼在垂死的眼中凝固，憤怒在不甘的臉龐上終結。或許直到死去的那一刻，這個年輕的貴族武士，都未曾知曉被自己伏擊的真相，不知道命運的河流，早在流出之前，就注定了死亡的下場…
“煙霧的命運，年輕的死亡”
修洛特沉默的注視了會，闔上死者的眼睛，轉頭喚了一聲。
“夸可虎！…”
“先知殿下？…”
“派兩個武士，把這具尸體‘整理’一下，送回云山城中。若是還發現同樣的米斯特克尸體，也一同如此處理。”
“送到云山城？是！…”
“再告訴城中的米斯特克貴族們，王國的祭司，已經為這些死去的亡靈祈福，接引他們的靈魂，去往主神的神國了！…”
“是！贊美主神！…”
“嗯，贊美主神！”
修洛特微微低頭，虔誠的祈禱了數息。隨后，他松開手，讓年輕的逝者墜入染血的雛菊花叢中。接著，他就這樣踩著血跡與花朵，繼續沿著紅與白的血路，走向東南延伸的谷道。
畢竟，這里只是最初伏擊的戰場。而真正延伸的死亡，則直到東南二十多里外，在薩波特克人奪取又丟失的營寨前。那一處沒有留下俘虜的殘酷戰場，才是此次祭司們前去的目的地，一處舉行葬禮祭祀、安撫雙方亡魂的嶄新墳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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