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進屋的時候,正好看著陳錯與一頭豬正面相對。
“哪里來的豬?”
他頓時傻眼,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彎。
“又有什么消息。”陳錯輕咳一聲,站直了身子,轉身就問。
陳海這才如夢初醒,趕緊又將手上一篇文章遞了過去。
陳錯接過來就看——
“余與友人聽此新篇時,先是精妙于人物栩栩如生,跟著又注意到故事的幾次轉折,處處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語句看似平實,但頗有意境,有詩文留白之意境,更增幾分遐思,更不用說,這話語之言,經說書人之口,傳于街巷,更證其能!”
“畫皮一篇,看著光怪陸離,似與往日志怪并無多大區別,但其實意不同,不似陸樂所言那般毫無內涵,恰恰相反,其立意高屋建瓴,上至兩國之事,下至兩人交往,皆入其中,盡矣!”
那文章前面逐條反駁陸樂之言,又順勢品評。
等到了最后一段,卻是忽然話鋒一轉,直白寫到:“陸樂之言,偏頗刻薄!所謂感慨,更近無病呻吟,莫說是無中生有的幾個所謂批駁,就說其中點評,每每都要提及自己所寫三五文章,其用意如何昭然若揭!毀佳作而捧自作,又找來一堆人指鹿為馬以作佐證,可謂無恥!”
好!
陳錯先是連連點頭,這個寫文章的人,是擺明車馬針對陸樂的,而且文辭犀利,半點不留情面,字句如刀,端得兇狠!
隨后他卻又皺眉,因著文中提及的“傳于街巷”,傳的越廣,惡鬼無疑就越是強悍,要對付起來,便更加困難。
“就得盡快掌握香火之法,只要掌握了香火法門,惡鬼便是再強橫,都只是表象了,等于替我保管著香火人念!”
想到這,陳錯心中抵定,瞥了蹲在屋子角落的小白豬一眼,心有計較。
陳海一番話說完,也忍不住朝那個角落看去,便見著那頭白豬趴在地上,悠然自得,腦袋上還趴著一只綠色烏龜。
他心里嘀咕著,難道是主上在廟里住了兩天,吃素吃膩了,尋了這兩個東西過來,要打打牙祭。
這正想著,陳錯的話,又將他的心思給喚了回來。
“這文章是誰寫的?”
雖說不想文章廣為流傳,但陳錯對這仗義執言之人,還是心存好感的。
“江家的江溢,”陳海收斂心神,趕緊回答:“是張家君子的好友,其父是朝中大員!”
他介紹之后,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以小人之見,江公子此番出言,定不是因為與張君私誼,而是真心喜歡您的文章,這建康城里,如他這般的人太多了,過不了多久,必然有更多人秉實直言!”
為了證明,陳海又舉出例子:“不說遠的,就說那山下的借宿之人,有人最初也受到蠱惑,順著那陸樂的話,說了兩句,而如那王瑾、陶薄等人立刻就與他們據理力爭!隨后,江公子的這篇文章,就傳來了,算起來,和陸樂那篇胡言亂語,就是前后腳的距離,定是江公子看不過其人胡言亂語!而后那山腳眾人,也都明白過來,幾個糊涂的,也都改旗易幟,眾人一起批駁陸樂!”
江溢。
陳錯記下了這個名字,而后便道:“你再繼續探究,了解情況,有什么變化,及時回來通報!”
“喏!”陳海立覺自己肩負重任,興高采烈的轉身欲走。
“等等。”陳錯又叫住陳海,“你去與寺中交涉一下,讓他們準備一些飯食,等會就送過來,記住,不要大肉。”
陳海不疑有他,這話他可聽得太多了,自家主上那肚子簡直無底洞一般,一天不吃個幾頓,都不正常。
不過,等人一走,陳錯卻對那小豬道:“不知閣下是何口味,人在寺中也不好招待什么,若有什么需求,直說便是。”
“不合胃口!”小豬一搖頭,半點都不給面子,“俺最中意的,可是香火!否則如何能祭五臟廟?”
“嘰嘰咕咕!”小龜立刻出聲。
小豬聞聲一愣,繼而豬蹄撓頭,嘀咕道:“待了一會,一時疏忽,竟是忘了,”隨即,它將豬頭一抬,惡狠狠地盯著陳錯,“明人不說暗話,俺就要吃香火!”
陳錯神色不變,心中猜測卻清晰許多,笑道:“原來如此,難怪兩位會出現于此,不過在我身上這些香火,牽扯不小,涉及兇惡,兩位還是不要打主意了。”
“嘰嘰咕咕!”小龜說了一句。
小豬卻冷笑起來:“休得騙俺,俺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陳錯也不多說,伸出一只手指,就朝著小豬指過去。
那小豬一臉警惕,連連后退,一直到了墻根,才問道:“你這是要做甚!”
陳錯笑道:“并無惡意,只是想要證明所言,想必以閣下的手段,自是看得出來。”
“那是當然!”小豬頓時就是一昂頭。
小綠龜則一陣叫喚,卻被小豬無視。
陳錯卻是一指頭,點在了那豬頭上。
而后,他心頭念轉,勾勒惡鬼形象,更是回憶起那日與惡鬼面對面時的心情、景象!
頓時,一股兇惡、恐怖的意念情緒,伴隨著惡鬼的一點虛影,在陳錯心底誕生,而后自那模糊鬼面中一涌而出,順著接觸,傳入了小豬心頭!
“哼唧!”
小豬頓時絨毛炸起,兩個豬耳朵都豎起來了!
陳錯收回手指,暗暗總結。
這傳遞情緒和一點意念的法門,他剛剛才掌握,源于在夢澤中觸碰那張臉譜,加上掌握了一點出竅法,方能運用。
那小豬這會喘了幾口氣,終于恢復過來,卻還是心有余悸,看著陳錯,居然目露憐憫,搖頭道:“唉,原來如此,你這人不是什么大補之物,而是個祭品,難怪身上纏繞許多香火,卻是被惡神盯上了,哼唧,慘慘慘,唉,那就不打擾你了,好生等死吧,咱們走吧。”
說著,這小豬轉頭看了小龜一眼,便要離去。
“……”
陳錯眼皮子跳了跳,笑道:“兩位稍待,不如先吃了再說,不然我豈不是招待不周?”
話音落下,幾個小沙彌,已是抱著大盆小碗的進來了,見著小豬烏龜都是一愣,但很快恢復如常,將那飯食擺放好,便又紛紛退去。
陳錯掀開蓋子,飯菜的香味頓時在屋中飄蕩起來。
小豬嘴上說著不要,卻還是不由自主的被吸引過來,都不用陳錯勸說,已然開始狼吞虎咽了。
“哎呀,真香!”
那小龜輕聲叫喚兩下,縮在小豬后面。
陳錯見狀,拿了一點飯食過去。
小龜小心靠近,最后也吃了起來。
一時之間,屋子里滿是咀嚼聲。
陳錯看得點頭,心里盤算著。
這兩個不速之客,說不定,反會成為奠定基礎的關鍵一環,只是還需計較,同時也不可掉以輕心。
“不過,我那心中臉譜,幾乎已經成型,雖是自己摸索,但先有那少年道人指點,又有慧智完善,也不算離經叛道,所欠缺的,就是具體的運轉法門。”
一念至此,陳錯又看了一眼手上的文章,想到了一事。
“奇怪,”他眉頭一皺,“之前那陸樂的文章,字句惡意撲面,化作臉譜資糧,怎么這夸我的文章卻沒了?難道是那位江溢,并非發自真心?又或者,這字句之念,只有承載了負面情緒才有反應?”
搖搖頭,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豬龜身上,回憶這兩日的諸多心得收獲,想著要如何請教。
閑談一般的說了幾句,越說,這心頭越有幾分驚喜。
原來,這豬龜二獸,乃是出身自一座河龍王廟,因機緣巧合之下,與廟龍王的泥塑伴生,得以吞吐香火,方得今日。
這也越發堅定了陳錯的想法。
“這說不定就是我的機緣!不過,慧智與佛經都提過,諸多緣法,涉及因果循環,有些道理,這倆雖不是人,但我欲取之,亦當予之,還需思量一番。”
一念至此,他倒是平靜下來,梳理思緒。
與此同時。
前殿之中,一名背負桃木劍的虬須道人,正大大咧咧的坐在佛前,掏出酒葫蘆,痛飲一口。
“佛前飲酒,就是痛快!”
周圍有諸多僧人、沙彌,都是敢怒不敢言。
最后,還是知客僧慧智上前,合十道:“道長,此處到底是莊重之地,請您……”
“咦?”虬須道人本來擺擺手,隨意看了慧智一眼,正要說什么,卻是神色一變,“你竟是非凡圓滿了,你怎會這般快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