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智一下子就被說的緊張起來了。
他為何會圓滿,自然是因為那位臨汝縣侯。
只是這位縣侯的身份非同一般,而面前這個道人的身份,慧智也是心知肚明的,若是讓此人知曉了縣侯乃是真仙轉世,局面無疑會更加混亂。
不過,慧智如何圓滿,并非只有他自己知道,寺中大半人都已傳遍,這時道人一問,慧智面露異色,周圍的幾個小沙彌也是神色變化,眼神躲閃。
那虬須道人一看,立刻在意起來。
他本來只是有幾分疑惑,沒想到問過之后,眾人卻是這般反應,當即就知道事情并不簡單。
“有隱情啊!”虬須道人身子一轉,換了個姿勢,看著慧智,笑道:“小和尚,你們出家人不打誑語,你來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內里靈光正盛,比某家上次見你時壯大了一倍有余,這有悖常理,便是厚積薄發,半個月不到的光景,若無契機,亦難如此,莫非你們寺中,有了什么際遇?”
慧智登時就嚇了一跳,臨汝縣侯之事,是上座交代下來要保密的,如何能輕易說出?便想著怎么敷衍過去。
虬須道人一看,心里便越發疑惑,立刻起身,就要追問起來。
這時。
“秋雨子道長,一別半月,風采依舊。”圓慧身著潔白僧袍,不疾不徐的走來,“今日你來,是先前的難題解決了?”
虬須道人將目光從慧智身上收回,看向寺主圓慧,冷笑一聲,毫不顧忌的抬起右手,握住了桃木劍的劍柄。
“何須這般?上次已有約定,貧僧說話是算數的,只待道長將說好的補償拿出,上次的事,自然一筆勾銷。”圓慧合十微笑。
虬須道人嘿嘿一笑,道:“某家吃虧太多,不得不留點心眼,上次斗法,某家可是記憶深刻,哪能不多做準備。”他放下手,從懷中取出一物,直接扔了過去。
圓慧抬手虛抓,那東西便被無形之力牽引,落到了其人手上。
“東西給你了,過去的事,一筆勾銷,之后陸小子來了,你們也不得刁難。”虬須道人說話間,長袖攏起雙手。
圓慧也不多言,順勢將東西收起來,又問:“道長此番再來,是做好準備了?”
虬須道人就道:“某家從師門得了口諭,待陸憂來此洗身,所耗佛光,自有補償,不會讓你們吃虧,若你等不信,某家可以發下誓言,讓你們留存。”說著,臉上有幾分不情愿。
圓慧點點頭:“如此便好,貧僧不是小氣,實在是佛光乃幾十年積攢,歷代寺主有諸多操持,貧僧亦不能輕易做主。”
“某家還不知道你們?”秋雨子冷笑一聲,“今日來,就是與你說清楚的,其他的,一概不問!現在既然說好了,明日某家就將陸憂領來。”說完,目光略過慧智,并未多問。
“明日?”圓慧眼皮子一跳,有幾分心血來潮,冥冥之感落下,就生出一點念頭,“竟這般急?”
秋雨子道:“這個自然,某家可不想在這建康城多待,況且此番洗身所用,可不是凡物,莫說施展,就是存放都十分不易,多等一天,都是折騰,某家亦快壓制不住了,因此不能多等。”
“我已經和陸家說好,明日就將人領過來,”他沖著寺主拱手,笑道:“該說的都說了,和尚,你先去準備吧,也不用拖延,只等此事一了,昆侖與你等便兩不相欠了,走也!”
話落,他身子一躍,落到殿外院中,抬腳一跺,身子一轉,就入了泥土里面,不見蹤影。
寺主圓慧立于原地,眉頭緊鎖,正自思索。
老和尚自后面走來,問道:“寺主,可有疑難?時間雖然緊了點,但早日與昆侖事了,也不是壞事,時間一長,說不定臨汝縣侯的消息傳出去,這道人又來糾纏,如今他親自定下完結之期,也算正好。”
圓慧轉頭嘆道:“師兄,貧僧心頭念跳,總有不安。”
“因臨汝縣侯?”老和尚低語道:“老衲觀君侯,區區幾日,一日一變,稍有點撥,就進境神速,但寺主已與秋雨子做過一場,做出了約定,前因后果皆明,兩者該不會相關。”
圓慧點點頭,只是眉頭還是緊皺。
正想著,又有小沙彌過來,說是有一黑衣客,正在殿外等候,說要見寺主和上座。
“黑衣客?”圓慧和老和尚一聽到這個稱呼,都是臉色劇變,跟著各自捏動手指,神色都凝重起來。
最后,兩僧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擔憂。
“咱們歸善寺,指不定是被人算計了!”圓慧嘆息一聲,最后搖搖頭道:“但好在還有些底子,該是能支持住局面的。”他邁開步子,“走吧,去見一見這位宮中來客。”
來者,正是一身黑衣的李多壽。
他上次隨安成王同來,都是那位安成王出面和上座老和尚交涉,但這次李多壽卻是孤身前來。
“見過寺主,”見著圓慧和尚,李多壽拱手行禮,又朝老和尚施禮,然后便直入主題,“李某此來,還是為了上次之事。”
圓慧口宣佛號,就道:“此事貧僧已經聽師兄說過了,既是為陛下祈福,敝寺沒有理由拒絕,不過……”
“沒有不過!”李多壽不等寺主說完,擺擺手,“安成王有意以身代之,為陛下祈福,受佛光沐浴,此事既然定下了,就沒有什么商討余地!”
說完,他盯著兩個和尚,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道:“陛下難至,但安成王亦是公務繁忙,他既定下,就已列出規章,涉及諸多司衙,哪里還能更改?”
圓慧嘆了口氣。
因此事涉及皇室,那安成王乃是皇帝親弟,先質于前朝梁,后質于北朝,被當今皇帝用一郡之地換回,可見兄弟情深,是以甫一歸來,便權傾朝野,很得今上信任,歸善寺得罪不起,只是……
“不知選擇哪日?”圓慧還是問出關鍵。
李多壽嘴角扯動,面無表情的道:“宜早不宜遲,便是明日。”
圓慧與老和尚對視一眼,問道:“可否改期,明日寺中……”
“寺主,李某方才說的話,你莫非沒有聽懂?安成王如今坐鎮中樞,梳理天下陰陽,一言一行皆為天下表率,哪里是能輕易更改的?要改,當是貴寺改!”李多壽瞇起眼睛,周遭浮現漆黑陰影,諸多光線都被吞入其中。
周遭溫度驟然下降。
老和尚臉色難看。
“貧僧知曉了。”圓慧點點頭,又道:“還望王上來時,不要勞師動眾,到了敝寺后,能由貧僧等安排。”
“這個自然,”李多壽收起周遭黑影,“王上說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是請托貴寺,那自是聽從安置’,寺主且寬心。”
“王上有心了。”圓慧合十說著。
李多壽滿意點頭,道:“寺主深明大義,日后必有厚報。”說完,他也不理兩僧回應,轉身就走。
“此人當真囂張!仗著皇室威嚴,竟是這般逼迫!狐假虎威一人爾!”等人一走,邊上就有僧人不忿起來。
老和尚看了其人一眼,道:“這李多壽在建康都以本名示人,但二十年前,人皆稱其為黑水禍君!”
那人一怔,隨后面露驚容,閉口不語了。
老和尚卻道:“回去抄錄本部經文三遍。”
那僧人合十點頭,不敢反駁。
老和尚搖搖頭,與圓慧轉身離開殿堂。路上,他道:“秋雨子說是明日來此,那李多壽也說明日,這兩件事碰到了一起,這般巧合,已然不是巧合。”
“但難以推脫,”圓慧搖搖頭,“那秋雨子背后乃是昆侖宗門,他此番歸來,必得了門中寶物,他說壓制不住,不會是虛張聲勢,想要盡快離去建康城,也不該是故做言語,說不定是知曉什么消息,他這里自是難以更改日子了。”
老和尚眉頭一皺,道:“那李多壽一邊也不好說,他自太清之難后境界跌落,如今卻入了大內,那安成王的意思,也是不容更改,可兩家湊在一起,必然還都要入藏書殿……”
“藏書有左右殿,倒不是多大問題,”圓慧嘆息一聲,“原本只想請幾位同道來做個見證,但當下這等情形,更要得他們相助了,說不得,得親自去邀請了。”
老和尚點點頭,隨即感嘆道:“陸憂與安成王同日而入,當是有人出手布局,好在明日兩家都在山頂,臨汝縣侯住在半山,而且潛心于佛經和法門,他只要不出院落,自是不會有多少牽扯。”
圓慧聽得此言,心中一動,道:“等會你安排慧智,將‘心廟訣’給君侯送去吧,”他見老和尚略有錯愕,便笑道:“君侯助了慧智,總要有反饋的,其人所欲,則予,況且心廟法本就常見,因其還無官職,或難接觸,但若是南康王這等權勢人物出言,哪個寺廟能不奉上?”
老和尚這才明白過來,亦同意道:“是這般說法,而且此法輕易難成,便是君侯之姿,一兩日也決計難以領悟,正好讓他明日不會分心。”
一番話說完,圓慧離去請人,而老和尚則喚來了慧智,給了吩咐。
等知客僧捧著一本薄薄的書冊,找到陳錯時,后者正招待著一豬一龜吃新鮮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