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歸無咎的構思,將白龍商會一分為二,只是第一步。
由于白龍商會自身的特性,對于外州的信息本就掌握得極多、極細。
一方面原有的商會組織加強滲透;另一方面新成立的宗門徹底統治容州。等兩方面的階段性目標全部實現,那就會形成一個以容州為堅實的基本盤,對外州又有著極強滲透能力的組織。
一旦時機成熟,白龍商會極有可能實力再度超拔飛躍,成為四州荒海的唯一霸主。同樣,對于歸無咎而言,這是一粒種子,一道伏筆。
當然,現在沒有必要和盤托出,只以填充余玄宗權力真空的理由行事便可。
在歸無咎明確表態并不干預新宗門的主持人選后,伍長信等人一陣商議,決定以原容州主持之一郁隨云真人執掌宗門。
半個時辰之后,議事既定。除伍長信、郁隨云外的其余諸人都各自退下。
伍長信、郁隨云對了一個眼色。
郁隨云面含歉意,一拱手,言道:“當初歸道友通過獨孤師妹交代的那件事情……因小徒出現了一點意外,難以完成。有負所托,慚愧。”
聽聞解釋,歸無咎出神許久,平靜道:“這等人物本不易得,若是意外難至,也勉強不得。”
此事對于歸無咎實則頗為重要,但預料之外的事,也不能求全責備。
二人所言之事,乃是當年歸無咎著獨孤信陵傳信,可否自白龍商會調遣一至二名功行在金丹境中極為出色的人物,約定百年之期同行。
此人功行未必要絕高,只消達到金丹二重境“入微無間”、掌握丹氣變化之極限,便可勝任。
但是對于此人根基之深厚精純,卻有著極高的要求。
即便是當年余玄宗、白龍商會的頂尖真傳種子向之融、程文志、藍清平、步明徽,功行也稍有不及;于下界索求,非得是一等宗門中千百年一出的杰出人物不可。
這等人物,歸無咎共需要五位。
他自己一位;當年約定的白衣劍客一位;星月門艾無悲一位。第四位是奚輕衡,此女原本成就潛力大約和向之融等人伯仲之間,但是修習了秦夢霖所修改的功法之后,這六七十年來,必定突飛猛進,當也能臻此境界。
最后一位,歸無咎委托獨孤信陵去尋。當時回話,郁隨云有一金丹境弟子,資質為白龍商會中千載獨絕,可堪此任。
不過今日郁隨云卻告知,他這位弟子得了意外機緣,竟是不可抑制地提前跨入元嬰境中。
歸無咎暗暗思量,若是這一環節果真出了意外,也唯有重新分配人手。
郁隨云和伍長信又對了個眼色,續道:“不過,另有一人自薦前來一試。”
“此人資質功行確實極高,超過我商會中任意金丹境弟子。小徒當年和他境界相若時,根基之扎實也頗有不如。”
“但他不過剛剛邁入金丹二重境未久,能否滿足歸道友的要求,郁某也實在拿捏不準。”
“更何況,此人言及和歸道友曾是舊識,懇請單獨見歸道友一面。”
歸無咎一陣詫異,稍稍考慮片刻,便道:“那就請他進來。”
伍長信、郁隨云應下之后,同時起身告辭。
歸無咎在殿內等候了片刻,一個身量極為高大的青年,大步流星的趕了進來。
此人身姿氣魄,可謂雄壯之極。臉龐上線條分明,一副久歷風霜之貌。青布短襖,尺許長短的頭發以一根青繩扎住,顯得分外落拓不羈。單只看外形,似乎唯有從他右手小指上那枚納物戒,方可看出是一位修道中人。
歸無咎略一感應氣機,心中甚是驚訝。
原來此人確實是金丹二重境的修為。但歸無咎一眼可辨,此人根基之后、丹力之醇幾乎匪夷所思。
歸無咎原以為,下界中土生土長的天才人物,到了艾無悲這種程度,幾乎便是極限。而眼前之人,明顯要比艾無悲強出許多,幾乎摸到了九大上宗真傳“七步八品”的門檻。
以他資質,足可拋棄“龍虎煉丹術”不用,轉而以上宗秘法成就三品金丹。
歸無咎仔細望之,確認此人氣機精神并非九大上宗任何一家,而且自己印象中,也并無這么一號人。
這雄壯魁梧的青年,雙目盯著歸無咎凝視許久。
以歸無咎如今的地位和潛力,很少有人這樣和他對視。若是九宗前輩倒還罷了,偏偏眼前這一位,功行尚不如他。
對視許久,這青年突然作出一個出人預料的舉動,“撲通”一聲,雙膝跪地。
歸無咎訝然道:“你是......”
青年不答,自懷中掏出一物,高舉過頭頂。
歸無咎一望,面色一變。原來此物是一塊三四寸大小的墨色龜甲。
心中微驚,再仔細看著青年面容,卻怎么也不能和當年之人聯系在一起。
青年悲喜交加,低聲道:“家姐傳下來的這門功法,自靈形境之后難免面貌大變,是以恩公不認得我了。更何況,當年夢霄尚不過是垂髫之齡。”
這青年正是當年隱居中曲外島的秦夢霖之弟秦夢霄,為歸無咎偶然發覺后,一番波折,調制“正骨平脈丹”治好宿疾,得以重入道途。
秦夢霄被獨孤信陵遣人送回商會后,暗暗打探出歸無咎來歷。不過也并不和旁人說起,只獨自苦修秦夢霖所傳之功法,臻至靈形境后便云游四方,以錘煉身心。
九大上宗或許有百年成就元嬰的修士;但荒海之中,百年成就金丹二重,秦夢霄大約是頭一個。
歸無咎伸手將秦夢霄扶起,緩聲道:“你我道友相稱便可,‘恩公’云云,還是罷了。”
秦夢霄卻不起身,道:“夢霄有一不情之請。愿此生追隨恩公,鞍前馬后,報入道之恩。”
修道中人,仇莫大于絕道,恩莫大于入道。而歸無咎和秦夢霄,又不同于單純的引入道途,而是治好了他原本無法入道的絕癥。
如果歸無咎有求與他也就罷了,那可歸諸于一種利益的交換。偏偏歸無咎一無所求,襄助之后不久就不知所終,這對于秦夢霄來說,就成了絕大的因果。
停頓了片刻,秦夢霄又道:“若蒙恩公不棄,夢霄愿拜入恩公門下,為一記名弟子。”
歸無咎連忙搖頭道:“弟子之說,不必再提。”
秦夢霄眼神黯淡下來,異常失落。歸無咎既不愿被稱之為“恩公”,又不愿收他為弟子。顯然是對方的身份太高,自己還未能入他法眼。
歸無咎將一切都看在眼中,淡然道:“你能夠修行到今日這一步,又主動前來找尋,可見你我之間還有些緣分未斷。‘恩公’、師徒俱不必提起,道友相稱則最善。”
“這一趟出海之后,歸某即將遠行,不能帶你同往。你便留在取代余玄宗的新宗門潛心修行。諸般外物,歸某會為你留下一些。四五百年后,若你能修到元嬰三重境,到時候還要拜托你擔任這一家宗門執掌。”
秦夢霄眼珠瞪圓,瞠目結舌,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歸無咎和聲道:“尋一處宮室,養精蓄銳,不日便將啟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還要將眼前這一關過了才是。”
秦夢霄恍恍惚惚,呆了一陣,方才退下。
又過了三日,星月門舒永延終于率門下趕到。
一座形同怪魚的飛舟落在宿星道場之前、群峰環合的空地上。當年黃氏、神符門、七巧殿升降品會所建高臺,便是在此處。
宗主舒永延,率原屬流脈的云幽流、章承邑、陳青山等人,原屬宗脈的艾連山、神郁仙、原先玄、言據鳴等人,共計元嬰三重境修士十二人,元嬰二重境修士二十四人。
可謂盡起門中精銳,匯聚此地。
歸無咎和舒永延寒暄一番,隨后召集星月門、白龍商會兩方,商定作戰部署一事。
這一回,岳玄英卻并未隱藏幕后,而是前往大殿,極隨意的自末席坐下。他雖一語不發,渾似一座泥菩薩,但隱隱放出的氣機,卻是任誰也不敢小覷了。
星月門眾人有誰見過這等人物?平靜的外表之下,無不惕然心驚。
岳玄英此舉自有其道理。
白龍商會本身乃是越衡宗棋子,其行事分寸、禮節心中有數,自然不敢造次;但星月門卻是純粹的下界宗門。
或許他們對于境界遠超元嬰真人的妖王、魔尊常有耳聞;但對于人修之中超邁元嬰四重存在的,恐怕除了數千年前黃龍道人之外,更無一點消息。
更何況,若岳玄英不出面,舒永延這唯一一位元嬰四重境的存在,便是此間功行最高者,對歸無咎這一方掌控局勢不利。
會晤分成前后兩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關于戰事的安排。這一部分歸無咎在如意門中和岳玄英早已商量妥當,此刻不過是照本宣科。
事先的安排甚是公允持平,并未教星月門一方多擔風險。此刻宣示出來,無論是星月門還是白龍商會一方都欣然接受。縱有一二微調,也無傷大雅。
至于會晤的第二部分,乃是戰后的利益分配問題。此事歸無咎早已將曾經允諾星月門的條件告知白龍商會,雙方一拍即合,全無異議,當場簽訂契約。
出征之期,定在三日后。
不過,三個時辰之后,子夜。
歸無咎將風止息、艾無悲、秦夢霄召集過來,道:“我們四人,到了該提前出發的時候了。”
Ps: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