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萬鏡池中時,雖然歸無咎神思敏銳,但是到底見事倉促,慮事未能詳盡徹底。回到自家洞府之中,反復琢磨,卻覺得十二年后的那人,是御孤乘的幾率極大。
若是十二年之約,并非是用于搬取強援;抑或所求之援兵并不在《三十六子圖》正卷十二人之中,那么歸無咎此時所想,都是多慮。但歸無咎以為,這種可能性并不高。
靜下心來仔細思量,敗陣之后,所謂“做客百年”的優渥條件,卻是一條線索,大可值得玩味。此事圣教一方有契約擔保,足見誠意。
這上乘秘契的可靠性,連道尊大能也信之不疑,歸無咎自然可以放心。
退一萬步說,即便圣教一方真有秘法,連“平鈞玉葉書”這一層次的盟典都能打破,那么這無異于一大絕世利器。若在大勢力親自下場爭鋒時,用于偽盟背刺,翻云覆雨,幾乎足以瞬間打破整個大世界的格局。
此等手段,就算是用在對付本次隱宗入世的要求,都嫌大材小用。歸無咎資質再高,眼下也并未成長起來,斷然不值得使用這等壓軸秘手,坑害他一人。
歸無咎隱隱約約生出一種感覺,能夠提出此等要求的人,不像是無的放矢,而多半是知道歸無咎這么一個人,甚至……知之甚深。
而明確符合這個條件的,似乎就只有所謂“北極天”的御孤乘了。
另有一點。因為各家真傳無一例外都是在元嬰三重境之后琢磨已久,故而歸無咎心中,一開始就下意識的否認了,拖延十二年時間是用在打磨功行上的可能性。
但是現在歸無咎回首再想,驀然驚覺,在御孤乘這里,這種可能性或許真的成立。
御孤乘二載之前處于破境元嬰的邊緣,本擬以門中秘法進階之元嬰境后,再與自己交戰。那么是不是有可能,他進階之后,發覺自家鞏固修為至圓滿無暇,尚需時日呢?
當然,歸無咎之所以慎重對待此事,只是因為他心中極盼與這一代最頂尖的人物交手,同時知己知彼,有備無患,倒并不是怕了誰。
押后十二載時間,對于歸無咎而言有利無弊。因為到了那時,他的“空蘊念劍”第三重已經練成。附著“余音”秘法的八劍齊出,縱然御孤乘較自己修為略高一籌,歸無咎自信也足可占得勝機!
這“天人立地根”道途所成就的絕世神通,第一次動用,是為弟子黃希音啟發心田;第二次動用,才是真正的“實戰”。
神通出世,非得有一個可堪分量的對手才行!而御孤乘,有試劍的資格。
說到黃希音,此時距離她入道修行,已是忽忽二載。再有一年半的時間,真氣九重便將完法,屆時年方五歲的黃希音,即將突破靈形境界。
想到當初沖霄閣中,“樂游會”與“雙龍池”之中的情景,再看看面前高才及腰的黃希音,歸無咎暗暗搖頭,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在歸無咎自家六重空蘊念劍劍典完全成就之后,他有更多的時間擺脫“念劍演化圖”的拘束,單憑自家才智閱覽百家經典,順帶著不時考察云歸海、南門芊等一行人的修行,考證得失,為黃希音的修煉法門奠定根基。
好在,這一件事,比歸無咎預想要容易許多。
最初歸無咎謀定以“反空蘊念劍”確定黃希音的道途,再借助“借道對證法”互相幫扶,其實心中也有一道隱憂。
自己若是不能及時創制、定下最上乘的功法,那有可能白白糟蹋了一株良才美質。若是如此,反而不如把黃希音留在越衡宗內,老老實實沿著《通靈顯化真形圖》的法訣修煉。
但是黃希音天眷道途覺醒,“利則廣納,弊則遷化”,幾乎相當于一個削弱版的“全珠”,大大減輕了歸無咎的負擔。
現在歸無咎未必要立下圓融無缺、堪比九宗道術的法訣,只消如同裁剪枝葉一般,參考云歸海、南門芊等人的修行,將修法途中所遇到的最明顯、最根本的歧途斬斷。
縱然留下了少許晦暗不明之處,黃希音以“弊則遷化”的天賦神通一一去試,也足以走出一條至善之路。
同時,歸無咎也順利取得隱宗百家經典,再加上越衡,藏象,辰陽劍山三家所學,歸無咎所備下的材料,已經足夠充分;并且這個道術儲備,還在進一步擴張之中。
隱宗答書又過了兩個月的時間,圣教祖庭的回復這才姍姍來遲。
這一封回書,對于隱宗上下,震動非小。此情此景,注定是隱宗與會之人,最難以忘卻的記憶之一。
對于隱宗一方提出的核定人員的要求,圣教祖庭回書表示允諾。甚至主動提供第一場比斗參戰之人的名帖圖形。
圣教祖庭首次參戰之人共有六人。以名為利大人、席榛子的一對青年男女為首,另有四位真傳弟子。至于十二年后的二次出戰之人,卻提出等首戰之后,再行通報。
羋道尊、歸無咎等人一望之下,就知圣教祖庭并未藏私留力。那名為利大人、席榛子的一男一女,正是先前以秘法竊取的“景行殿”中排行前二的人物,三十六子圖中排名十三、十九的二人。
至于十二年后交戰之人,圣教祖庭一方雖未現在通報,但是能提前一十二年知曉對手是哪一位,對于歸無咎來說也足夠了。
離奇的是,來書之末言明,隱宗一方若是同意了所述條款,便請七日之后,雙方遣一位天玄上真,締結盟書。半月之后,雙方正是開啟第一場比試。
見到來書中如此言語,當時與會之人,皆不明所以。
隱宗一方與圣教祖庭心照不宣的交通渠道,縱然以大法力者施為,一次行程也要不下于三個月時間。圣教第一次回書時,言明三月之后便可開啟第一場比斗,歸無咎就已然覺得極為倉促,似乎并不現實。
后來考慮到,雙方就比斗的規則還不免來回牽扯,討價還價,而每一次消息往來就需要數月時間。
歸無咎幾乎認為,此事拖延個二三載也是尋常,甚至真正確定交手日期,要等到自己往孔雀一族“孟冬田獵”之后。
就在眾人以為此言荒誕不經之時,圣教祖庭來書之中,結末處的金色印信忽地大方光明,幻化成一方逼真景象,顯然是圣教一方大法力者以秘術封印。
在場之人都很好奇,這道圖景,是要傳遞什么消息。既已傳書,為何不訴諸文字。莫非又是和名帖一般,藏著哪一位的圖形畫像。
那幻化圖景,給人以宛若“天羅石”映鑒,身臨其境的立體感覺,發端之處,從一片赤海正中的一處島嶼開始。
圖卷之中,天上陽光正烈,鮮赤如血的海面上無有一絲水氣。
但是那島嶼之上卻清氣隱隱,回環成陣,將島中虛實隱匿七八,顯然是一門威能甚宏的仙家法門。不過,隨著映照之景象角度變化,還是隱約能夠捕捉到島上真容的冰山一角。似有規模極偉的華美宮室,依山而鑄,光影幢幢。
隨后,這圖卷視角變化,仿佛指路一般,移步換景,隨境而遷。待那景象脫離海島,綿延數百萬里,在陸地上不知道又經歷了多少壯美景色,山川氣象。足足半個時辰之后,終于,止步于一座孤峰……
那座孤峰高出云際,極峭極陡。其余諸峰雖然與它同屬一脈,但是只能及到此峰半山腰處,甚至還略有不及。
視角隨著那道孤峰攀爬,終于到了盡頭。卻見那孤峰之巔,有一汪澄澈動人的水池。
自外觀那山峰,早已是積雪千重,堅冰萬古不化。可是那方湖泊,卻透露著絲絲熱氣,讓人忍不住有縱身進入這溫泉沐浴的念頭。
似乎通人心意一般,下一瞬天地鏡轉,那景象的視角向著那溫暖湖泊驟然逼近,似乎真的有一人,往下縱身一躍!
隨后忽然烏黑一片,似乎那湖水之中,伸手不見五指。過了數息,重見光明之時,眾人才發現,氣象大變。所現之地雖有光芒,不見日月,隱約混冥幽微之意顯現,不知是何方異界。
歸無咎等人,包括數位在場的天玄上真,都不明其義。
但當時主持此會的羋道尊分身,卻臉色一變。
那赤海孤島,分明是七十七家隱宗之一,句余地脈,半始宗;而經歷數百萬里之后的那座孤峰之巔的湖泊,實是——
陰陽洞天!
圣教通過陰陽洞天連結祖庭、神庭、八大道宗、三十六界,宛如整體。而隱宗合盟之后,至少在萬年時間內,七十七家隱宗依傍合盟法陣和“開元界”為樞紐,也緊密結合。
半始宗與某一處陰陽洞天的出口相距數百萬里,就等同于,整個隱宗和圣教祖庭,相距數百萬里。
數百萬里。于凡人而言,是天塹永隔;但對于仙家巨擘而言,卻仿佛門庭相對。
這也是“七日盟會,半月決戰”的謎底。
強敵成鄰,一種強大的壓力,如同實質一般撲面而來。
隱宗的有識之士,道尊大能,從前并不是沒有想過,除卻明面上勾連各道宗界空的陰陽洞天通道外,圣教祖庭一方,還有秘而未宣的潛伏之著。
但沒想到,今日圣教祖庭一方就將其中一道門戶,主動暴露出來。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展示了自己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