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甚是詫異。黃希音聰慧可愛,又是幼年離了父母,被歸無咎帶到異界。因此他對于黃希音疼愛已極,以補償她不能蒙受父母之寵的遺憾。
但盡管如此,每次這小家伙若是稍稍展露其“欺師滅祖”的“雄心壯志”,都被歸無咎毫不客氣的打壓下去。一來二去,其實她也皮厚得很。
剛剛叮了她一個爆栗,其實算不得什么,不知為何就哭泣起來。
走上前去將黃希音抱了起來,細細一問。卻聽黃希音啜泣道:“黃鶯……黃鶯……不見了。”
歸無咎聞之愕然。
黃鶯是天山客所贈“太陰”、“太常”之卵所孵化,自黃希音一歲時破殼而出,于今也有二三載了。
此獸生著恍如貓頭鷹的臉面,四足蛇身,其色青白,以靈石為食。這兩三年來,一直系養在藏于黃希音肚兜的靈獸袋上。
每日早晚,黃希音都將他自靈獸袋中取出來喂食,并玩耍一陣。又或者晚上入睡之前,將它捧在手心里、耳朵邊上,當成一個知心朋友,說些悄悄話。
此獸破殼而出之時,分明是極為好動的性子;但是每每飽餐之后,便有嗜睡的傾向。
被黃希音豢養一段時間后,由于總是吃的太飽,漸漸每天只早晚放風半個時辰才有活動,其余時間,都是藏在靈獸袋內沉睡。
剛剛被歸無咎亂了心情,黃希音也無心玩耍彈珠取樂。忽地心思一動,要把黃鶯取出來,抱到角落里摩挲一陣。可是打開靈獸袋,卻是空空如也。
黃希音有了修為之后,以氣機為憑與黃鶯交流,勝過空口呼喊。但是剛才她散出約定好的氣機符號,也得不到絲毫回應。
聞言之后,歸無咎心中頓時有些難以置信,問道:“希音。是不是你把它放出來了,自己玩耍著卻忘記收回去了?”
若是這三歲之齡的小小異獸,竟然能從靈獸袋中打破逃逸,那實在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黃希音聞言,極為堅決的搖頭。大聲道:“早上把它收進靈獸袋中了,才沒有放出來!”說著又忍不住哭出聲來。
對于歸無咎來說,這兩三載時光過得極為緊湊,只是他百余年道途生涯中一個短暫的片段。但是在黃希音眼中,短短的四年識憶之中,倒有三年有“黃鶯”陪伴,占了她目前生命中的大半部分歷程。
甚至于有些貼心的話,黃希音不肯和歸無咎這師父說,倒愿意與黃鶯傾訴,勝過自言自語。
現在她惶急失措,歸無咎設身處地的一想,也能感同身受。
歸無咎安慰道:“莫急。定會幫你將這小東西尋來。”同時心神一起,籠罩整座清萊臺洞府,每一個角落,俱被仔細探查。
黃希音認真糾正道:“是黃鶯,不是‘小東西’。師父,你一定要幫我將黃鶯找到。”
似乎不愿意白白等候,黃希音口中念動法訣,身體一拔,浮空而立。足下驀地多出一支三尺長短的小舟,在洞府之內逡巡游動。
有了真氣境界的修為,便可駕馭法器飛遁。雖然距離不遠,總較步行方便的多了。只是黃希音身軀并未長成,對于飛遁一直有些害怕。但今日為了搜尋黃鶯,竟也鼓起勇氣,不管不顧了。
清萊臺洞府之內,空間甚大。若是步行搜尋,一個時辰搜完十分之一也遠遠不夠。
歸無咎神意觀覽之下,偌大的清萊臺洞府,當中靈機變化盡在掌握。除了歸無咎自己、黃希音、黃采薇,以及遠處偏室之內的云歸海、南門芊等人,確實再也尋找不到多余的一道生靈氣息了。
想不到清萊臺洞府的大陣,竟然困不住此獸。歸無咎暗暗搖頭,看來自己還是小看了這天地間的異種。當初天山客所言,也不全是虛張聲勢。
見黃希音這般沒頭沒腦的到處搜尋,歸無咎也非常著急。
好在這開元界的開辟,乃是先古道尊大能留下的手段,更是隱宗最后的退藏之地。歸無咎卻不相信,此獸卻能鉆出界外。
只要在開元界內,那終究是一處密閉的空間,一切都還好辦。
這廣大地界之下的靈機變動,隨意請一位天玄上真出面。無論是云中派瀛水上真,還是姚純上真,權上真,越湘上真等人。靈識遍察此界,捉住此獸,不是難事。
但是還有一節,不得不防。
這小小異獸既然能夠從歸無咎的瀛水臺洞府鉆了出去,那么它鉆進開元界中其余天玄上真、真傳弟子的府邸,也是大有可能的。
若這一顧慮果然成真,唯有以道尊的修為,方能神意穿透天玄上真洞府,窺望內中虛實。
但是不必多想,除非發生極為緊急的事件,譬如諸宗天玄上真之間混進了妖魔一道的奸細,否則這種事情是決計不可能發生的。
稍微可行之策,就是到萬鏡池中面見羋道尊,再傳詔列位上真、各宗真傳,請其各自探查留意自家洞府,有無混進了這小東西。
歸無咎微微嘆息搖頭。
雖然他現在在隱宗身份尊貴,提出這個要求,各家上真、列位真傳多半會給這個面子。但若只是為了弟子的一只靈寵,搞出如此大的動靜,難免背上跋扈無禮的非議。
正在思索有無更善的解決之法時,黃希音沿著洞府西側來來回回,遁光轉悠了一遍,一無所得。終于徹底沒有繼續搜尋的心情。“撲通”一聲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膝蓋,失聲痛哭起來。
歸無咎心頭一軟,嘆了口氣。正要打算破一次例,往萬鏡池中一行。
但是隨著黃希音哭得愈發嘹亮,歸無咎驀然心頭一緊,似乎感受到了莫名之中,多出了一絲悸動,似乎有一絲神意,牽掛在黃希音身上。
感受到這一絲不不諧,歸無咎當機立斷。精神驀然攀升至極限,遍歷整個洞府,返照歸去,瞬間覺察出不同來。
歸無咎先是微微一愕,旋即眼前一亮。
原來如此。
歸無咎緩緩走到黃希音面前,輕輕地將黃希音抱了起來,一邊撫摸平順黃希音的胸口和背心,一面和聲道:“莫急。你看,黃鶯不是好端端的在那里?”
黃希音揉了揉眼睛,茫然道:“在哪里?”
歸無咎不答。抱著黃希音輕輕走了十余丈,來到洞府西北角落之處。
清萊臺洞府之中,并非一味追求整潔,零散土石皆有。這角落里兩塊拳頭大小的碎石,看著普通。但歸無咎記憶分明,昨日此處分明并無兩塊碎石。也從未見黃希音又或者其他人挪動過。
就在歸無咎靠近之際,其中一塊石頭忽地靜極而動,宛如電閃,就要飛掠一旁。
但是歸無咎早有防備,豈能叫它如意。氣機一引,伸手一拿,掌心生出吸攝之力,已經將它捉在手中。
黃希音定睛一看,又驚又喜。連忙自歸無咎手中奪過小獸,低聲道:“黃鶯,你是和我開個玩笑,是不是?想不到你這么厲害,竟然有從靈獸袋中跑出來的本事。”
黃希音緊緊握住掌中之物,但兩句話說完,似乎感到有些不對。再仔細看,不由地呆了。
原來,黃希音此時覺察到,“黃鶯”身上毛絨絨地,手感全然不同。身軀似乎也寬大了些許,四足更加粗壯。小小腦袋上,尖如鳥喙的利嘴也收斂了許多,從貓頭鷹一般的面目,漸漸喪失禽鳥之相,更加向貓靠攏了幾分。
此時黃鶯蹲在黃希音掌心之中,也不掙扎,只是小眼睛忽閃忽閃,顯得極為靈動。
歸無咎轉頭下視,地上另外一塊“石頭”形貌立刻生出改變,同樣化作一個“黃鶯”的形狀。可是仔細再看,這“黃鶯”并無生機,卻是個空心剔透的雕像——不,是遺蛻。
蛻皮,是蛇才有的習性。看來黃鶯還是并未脫離其血脈種屬。
黃鶯,自靈獸袋中鉆了出來,經歷了一次蛻皮!
只是,此等異獸本當有著極為悠久的壽元才對。生來不過三載,就經歷了第一次蛻皮,實在是有些早了。
黃希音撫摸著小獸,低聲耳語幾句。隨后將它裝進靈獸袋中,把右掌伸在胸前,滿懷期待。這明顯是要小獸再展示手段的意思,只是不知它聽不聽得懂。
只稍微等候了三四息,歸無咎驀地感受到了一絲極為輕微的空間波動。放眼望去,黃鶯已經重新出現在黃希音的手掌上。
親眼證實,歸無咎終于動容。
但是這還不算完,小獸在黃希音手掌之中,忽地形貌一變,再度化成一方碎石。全無一絲氣機。歸無咎盡起法力,用心分辨,依舊尋不到破綻。
黃希音一呆,捧著小獸一陣揉捏。小獸忽地一哆嗦,維持不住變化,又重新化為本相。
歸無咎仔細看了一陣,只覺得這小獸的神采動作,比蛻皮之前,豐富了許多,好像變得更通靈性。
這時黃鶯似乎極為猶豫,不住地在黃希音的掌心轉圈。
足足轉了一盞茶的功夫后,忽地竄到黃希音肩頭,迅速立起身子,在黃希音的耳垂上輕輕咬了一口。
歸無咎并未感受到此獸的惡意,一時竟未來得及阻止。回過神來時,此獸已經跳回黃希音手掌之中。
歸無咎心中一凜,正要關切黃希音有無異樣。黃希音卻身軀一顫,忽然面露驚喜,雀躍道:“我聽到黃鶯和我說話啦!”
實則就在同一時間,歸無咎也感受到。自己近身不遠處,似乎有一道極簡單、純凈的神意波動,好似最低等的傳音入密法門。但是這神意波動卻破解不易,似乎與自己言語不通。
黃希音轉過首來看著歸無咎,認真道:“黃鶯說了三句話。”
“它剛剛是見我苦得厲害,有些難過,心動之余,才被師父你找到的。不然,師父你發現不了它的蹤跡。”
歸無咎聞言,立刻判明黃希音并非神智恍惚之下的囈語。這小家伙,真的和她產生了神意交流。
看來,是蛻皮之后,靈智更進了一層。
黃希音又道:“黃鶯說覺醒靈智之后,發現這座洞府之內,師父和我氣運太盛。它眼下雖有好處,但是卻感到自己將來會走霉運,所以就想偷偷溜掉。但是看我傷心,心生不舍。還是改變主意,決定陪著我。”
“還有,黃鶯說,它能看見我未來五年氣運,都是大吉之兆。所以……師父你不必多慮,該干嘛干嘛去,我的修行定會一切順利的。”
穿透空間,障眼法……這就罷了,還能觀辨氣運?
這是一個什么怪胎?
歸無咎盯著“黃鶯”深望了一眼,道:“但愿你說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