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兩方列位嫡傳,尤其是位列圓滿境者,除了束玉白似乎心意與四御門、真曇宗列位真君相通,亟盼寧素塵落敗之外,其余無論敵友,包括林雙雙、江海等人,眸中都現出一絲惋惜。
真流之下的手段,雖不在歸無咎、軒轅懷目中。但平心而論,寧素塵此時達到的高度,幾乎已是匪夷所思。
“感天應人”之精微細密,完全已是圓滿之上的手段;甚至縱是初入圓滿之上境界,亦未必能凝練出如此奇妙神通。魏清綺、林雙雙等暗自品評,皆以為寧素塵這一神通的高度,達到了三次清濁玄象之爭時李云龍的層次,幾乎可稱人力極限。
唯一差別者,若是“感天應人”之法由李云龍來使,他或可本身挪轉無礙,以圓滿之上的道心再加一層演算,而不必如寧素塵這般,必須立定在原地。
妙處就在這里——
感天應人乃是均勻鋪灑,一域成圓。凡入此境者,無論距離遠近,走直線還是弧線,敵手所遭受的壓力都是一般無二。換言之,寧素塵所付出的代價,其實于作戰完全無關。所以此法看似走的是變化之路,其實卻是將“損身破限法”完全吸納進去。
若是這“破綻”急切不能被利用,寧素塵幾有圓滿之上的戰力。
可惜造化弄人,林雙雙、江海等人苦思良久亦尋不到的借用,卻在車輪戰中曝露無疑。
寧素塵對于“半尺天棰”的抵御力雖較旁人為強,但那是他使用其余神通而言;單單動用“感天應人”這一殺手锏時,由于身心有一絲不諧的緣故,那直追圓滿之上的高明潛力,登時被抑制住了。
換言之,半尺天棰之法,雖未能抑制寧素塵的“正常發揮”,但卻歪打正著的限制了她“超常發揮”的殺手锏。
不止如此。因極限戰力受損的緣故,一旦從哪至高位置跌落,此法本身不能挪動的破綻,就曝露無疑了。若是往常斗法,寧素塵大可游斗之,拖延到半尺天棰之效用消散殆盡,必能穩操勝券。
但是此刻不能動彈,卻成了爭鋒相對的拔河較量,誰強上一絲誰便獲勝,沒有絲毫轉圜的余地。
四御門閭虬顏往真曇宗處靠了兩步。
他本意是提前道賀,不想梅雪亭、付蕭山甚至符凝錦都是異常嚴肅的模樣,不由一笑道:“諸位實在是太謹慎了。勝局已定,無有變數矣。”
梅雪亭自失一笑,道:“這非是貴派出戰,自然心意有限。”
閭虬顏嘴唇微動,道:“貴派法門,我亦略知一二。武新陵師侄的手段,分明到了模擬神通實相的層次,這已是‘緣起斷天心’之法的最高境界。若我所料不錯,武新陵師侄已然到了圓滿之下的頂點。只消寧素塵‘半尺天棰’的副作用并未消散,便非武師侄之敵。任他神通通天,要將本門三度強化后的‘半尺天棰’壓制到可堪忽略不計的地步,至少亦還需一刻鐘上下。但眼前戰局,分明五十息之內就要分勝負。”
這一番話,卻是以傳音入密之法道出。
梅雪亭搖頭道:“尚未吃到嘴里,終究是不算安心。”
二人言談之際,除卻符凝錦略微分心他顧外,付真君與吉中行、原隨風等人,依舊注視著戰局,沒有絲毫分心。
閭虬顏低聲道:“此戰武師侄勢也消耗不淺。須得預防對方殺一個回馬槍。韓太康已出陣,云千絕威脅只在一戰……故而若要進凈賺一陣,貴派符師侄出陣次序,最好在幽寰宗沈湘琴之后。能夠造成威脅的,也唯有此人了。”
梅雪亭心中一凜,立刻道:“閭兄提點的是。”
這一番交談,戰局真正到了千鈞一發的最后關頭。
那僅余的兩只近身甲兵,雖然身后的那一只被勉力激發的撕扯之力打碎,但身前這一只無論如何也無能為力。此時這只尚有六分完好的甲兵,手掌伸出,赫然已在寧素塵右肩之上一尺處。
然后,重重落下!
這一擊就算是沒有絲毫法力,但只要有一絲外力加諸于身,令寧素塵微微晃動,宛若結界的“感天應人”之法立刻變要告破。
除非寧素塵是圓滿之上境界;又或者是煉成如歸無咎、秦夢霖那般的真寶金丹,丹心可以自外于身軀,如如不動。
連閭虬顏真君,也不由住口不言。
“唉!”
“唔!”
“遭!”
幾位真君一同出聲。
只是寧真君、施真君、海真君、司夕夜等人是驚呼扼腕,而梅雪亭、付蕭山等人,卻是又驚又喜。
其等原本只指望這一擊令寧素塵微微晃動,打破感天應人之法的精密感應即可。沒想到寧素塵竟是向后一仰,徑直橫躺下來,似乎一碰便倒。
再仔細聽,似乎聽見了她右肩骨骼輕微破裂的聲音。
仔細一想這也合情合理。一個初入圓滿境者,竟能修煉成不亞于圓滿之上的神通境界,那么其付出的代價,或云“埋藏”的弱點,勢必要較想象之中為深。
只是略微有些奇怪的是,這等傷勢已經十分嚴重,不知為何,寧素塵的護身之寶竟然并未發動。
武新陵眸中精芒一閃。
但他尤自不肯懈怠,琴弦聲起,又是兩只甲兵浮現。此時沒有“感天應人”之法的制約,這兩只甲兵動作尤為活絡,站在兩人正中,可攻可守,身處不敗之地。
若是檢驗寧素塵再無戰斗力,此戰便正式宣告結束。
但就在這一瞬,寧素塵猛地身軀一挺,重新坐直,雙目精光圓潤,猶如月半光華。
空氣陡然凝滯。
好似憑空出現濃烈的巖漿,將一圓之界域包裹其中。
既灼熱無比,又凝如實體;每一個方向,都蘊藏著絕強的撕扯之力。
依舊是“感天應人”神通,只是比先前不知強大了多少!
隨著宛若皮革摩擦的粗糙響聲,新出現的兩只甲兵,赫然宛若敗絮,碎成一片,然后潰散成霧氣,隨風而逝。
武新陵本體,亦是猛然一顫,然后不由自主的浮空。眼珠凸出,手臂、軀干上隱約有經脈血管隆起,似乎下一步就是經絡破碎、氣血溢出,然后爆體而亡。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武新陵貼身所藏的一枚玉玨陡然一亮,旋即幻化成一只巨大的“蛋殼”,將武新陵包裹其中。
奇變突起,梅雪亭、付蕭山、閭虬顏,乃至蒲方輿、杜明倫諸位真君面上的喜悅之意戛然而止。
戰場之中的武新陵本人,更是宛若當頭一棒,不知身在何地。直到自己的護身之寶觸發,才怔然回過三分味來。望著寧素塵,一張口,卻不知道說些什么。
寧素塵面上蒼白無一絲血色,但雙眸中卻密布血絲。低聲道:“你的機緣,來自于白新禪師兄殞命。只是機緣一正一反,你能得之,我亦能得之。”
這兩句話,雖然只是寥寥二三十字,但寧素塵音聲斷續,竟說了半刻鐘之久。
言畢,一連吐出七口鮮血,再度緩緩軟倒。
寧真君急切間取出玉牌一觀,面色半喜半憂。
喜的是寧素塵性命無憂,且未傷道基;憂的是她其實受傷極重,數月之內,皆難出手。
諸位真君面面相覷,不知勝負如何。
琉璃天上,東方掌門道:“按照一貫章程。寧素塵雖無再戰之力;但在武新陵護身之寶被激發的那一瞬便宣告了他的失敗。想來三位也無異議。”
諸永宸沉默良久,才道:“理應如此。”
南宮掌門、薛掌門等人都是松了一口氣。
沒想到,經歷了先前的輕描淡寫后,接連白新禪、寧素塵兩戰,竟慘烈如此。
眼下寧素塵雖已沒有絲毫戰斗力,雖三歲小童亦能勝她,但是五戰已畢,卻再也無人能挑戰他的九子名位了。
歸無咎暗暗頷首。
寧素塵能夠領悟到這一步,亦稍稍超出他的預料。本以為囿于長久以來的思維定勢和習慣,想要突破是十分困難的。雖然他自許五五之數,但未嘗沒有對友盟寬限的成分。
須知一界之氣運,并不是死物,又或者瓜分什么珍寶,你得一分,我便少一分。
一人得緣,與其對立之人,有可能被打進深淵,亦有可能隨勢而漲。
白新禪意外隕落,武新陵去位復位,固然是莫大的機緣;但是這其中也蘊藏著對寧素塵的啟發。
那就是白新禪將封閉護身法寶的舉動。
護身之寶對于藏象宗推演道術有所阻滯,其實對于寧素塵的道術也未嘗不是如此。她那一升一降、一起一落、頓挫開合觸底反彈的法門,有護身之寶兜底,固然可以維持安全無虞,但對本人發揮出極限狀態的戰力,也是一重制約。
這一法不可由外人提點,更不可提前準備,非得道心明悟,并身臨真正絕境,方得觸發。
正常情形下,寧素塵須得近道境后,才能悟到這一點。
但重壓之下,她終于是做到了。
在最后觸底反彈的一擊,徹底打破心意桎梏,提前將“半尺天棰”的影響力徹底洗盡,恢復了感天應人原本的戰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