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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小風和紅面具之間的差距,就像野狗和野狼的區別。
兩者雖有相似之處,都是犬科,但一個在垃圾街稱王稱霸,吃著殘羹剩飯長大,另一個從小茹毛飲血,在叢林里經歷生死。戰力完全不在一個量級。
拿不下人家,認清了差距,再打招恥,段小風思索該如何收尾。發現了紅面具的真實身份,這個收獲已然夠大,不必把性命交代在這。只要活著把消息傳遞出去,就算贏了。
“你贏了。”紅面具笑了笑,說,“跑出這個巷子,把我的身份告訴別人,你就贏。”
“呵呵。”段小風干笑兩聲,沒跑。剛才被打落在地的手槍,此時就在他和紅面具中間,距離雙方大約三米。他若轉身逃跑,就會變成一個愚蠢的靶子。
段小風瞥了眼槍,細了呼吸,揉揉剛才被打到的地方,說:“要不這樣,今天就當沒有看到過你,你也——”話講一半,猛地朝槍撲過去。
紅面具慢了半拍,但也應聲而動,沖去奪槍。
兩人的距離急速拉近,從旁看去,不知誰能先撿起槍。
就在距槍還有一步的時候,段小風突然矮下半截身子,擰腰,遞肩,用力甩出一拳。拳頭高度恰好是紅面具附身撿槍時的頭部。
撿槍只是幌子。他想出其不意解決紅面具。
紅面具雙手被縛,想撿槍,就只能兩只手一起伸出,沒有多余的胳膊進行格擋。尤其跑動中的人,平衡更弱,沒法躲。
算好了這兩點,段小風出拳。看到紅面具果然俯身,他的眉眼溢出計謀得逞的興奮。
可惜。
終究是低估了野狼的狡猾。
紅面具俯身,卻不為撿槍。
仿佛早已看穿段小風的所有打算,將計就計。紅面具在距槍一步半的時候,扭胯,轉身,躲過拳頭的同時,讓擺起的腿像一把斧子,狠狠劈出。
腿比手長。
段小風不僅拳頭落了空,太陽穴還被腳跟砍中。
頭上的汗水被震到半空中,眼中世界開始傾斜,段小風試圖站直,但在現實中卻是主動躺倒。踉蹌幾步,最終撞在了墻上,僵著身子,意識渙散。
紅面具撿起手槍,從容走向再無反抗之力的段小風。找出手銬的鑰匙,解開束縛,然后將槍口抵在段小風的頭上。只要輕輕一扣,就能了結其性命。
但紅面具眼神滑了滑,始終沒能開槍。
有觀眾看得焦急。段小風雖有面相支撐,不是早死的料,但紅面具此時猶豫,就顯得很不專業了。電影里,有一種戲份常讓觀眾看得憋屈,那就是反派經常在關鍵時刻掉鏈子,說些廢話,或做些蠢事,然后被中途出現的巧合和意外干擾,導致壞事做不干脆。紅面具作為心狠手辣之輩,不該手軟,手軟則人設崩塌。
吳硯卻明白,紅面具這不是手軟,也不是在犯罪上拖泥帶水,人設更沒有崩。他還記得紅面具有一個原則,那就是——不殺普通人。
剛才紅面具說段小風不是警察,字面意義上的不是。吳硯覺得概率很大。影片之前展現的一些細節,比如段小風不懂警方對線人的那一套東西;也不懂一些章程和操作;身上更是一股游離在體制之外的閑散氣質——這幾乎想吳硯想起去年沒進劇組的大哥,穿著同一套衣服不換,整天游手好閑,打人的時候還喜歡強調自己是在做好事,沒有犯法——總之段小風大概率不是一個真的警察。
不殺普通人。就是因為紅面具嚴格遵守這個規定,觀眾里才會一直有部分人始終可憐他,覺得他是一個有原則、有魅力的反派。
但就這么把段小風放生了,回頭一被指認,也很不好。
正當吳硯想著紅面具要怎么處理段小風這個普通人的時候,畫面里,紅面具看著段小風的臉,像是看見了什么更有意思的東西,轉身,拿起了另一把槍。
十幾分鐘前,紅面具就是用著這把槍,殺了守在后門的幾個警察,還用這把槍,在樓道里幫同伙清理出一條生路。送走同伴之后,這把槍就被丟在了一旁。
現在,紅面具將這把槍放進了段小風的手里,讓指紋充分接觸槍柄。用意十分明顯。
是嫁禍。
除此之外,紅面具還從段小風的兜里找出一把小刀,讓這把小刀,重新戳進那位死于頸動脈被割開的警員的脖子,并且把自己口袋里用于聯系同伴的一次性手機,對調指紋,放進段小風的口袋。
布置好現場,紅面具回到段小風身旁,蹲下俯視。
鴨舌帽的陰影下,他臉上惡童般交織著純真和殘忍。
“為什么這么想當警察呢?正義感?興趣?虛榮?”
段小風昏迷著,沒法作出回應。
“隨便了。不知道等你嘗過被警察冤枉的滋味后,是不是還這么想。”
紅面具的眼神里,充滿了悲憫,仿佛在看一只迷途的羔羊。
觀眾們覺得段小風要完。
一個來路不明,動機不明,行徑可疑的人,一旦被潑上污水,就很難洗掉。
假冒警察已經是個大把柄了,緊接著被嫁禍,被陷害,被迫成為內奸,這在各方矚目的案件里,很可能會作為階段性成果交代給上頭和外界。
段小風隱瞞身份假扮警察,雖然在紅面具這里保全了性命,但馬上要摧毀他的,很可能是體制,是系統。
紅面具狠毒依舊。
看著銀幕里紅面具做完一切,翻墻離去,一些觀眾腎上腺素爆增,另一些觀眾則很不忍,希望能有個誰來阻止這場悲劇的發生。
有人想起了張家駒。
張家駒在哪?
這時的張家駒像一只鍥而不舍的獵犬,正在追擊逃走的蝴蝶和電腦男。
蝴蝶和電腦男逃出巷子后,遇到了開車前來救援的同伙。
黃面具是團伙里的車手,每次行動后都由他帶領團隊逃脫。能被紅面具看上并吸納隊伍,本領自然是有的。所以蝴蝶他們坐上黃面具的車之后,頓時松了一口氣,感覺逃脫已經成功了一半。而黃面具的能力也很擔得起同伴的這份信任,周遭大街小巷各種路徑他都記得一清二楚,每次轉彎和漂移,不是擺脫幾輛警車,就是制造幾起車禍,阻擋追兵。
追擊他們的車子越來越少。
張家駒開著的警車是死死咬住不放的最后一輛,非常頑強。好幾次周圍沒有路人的時候,雙方會舉槍射擊。
即便張家駒是槍王,在高速駕駛中,也很難保證命中率。十槍里有九槍徒勞。
但有一槍,子彈穿透了車門,命中了匪徒。
蝴蝶腹部中彈。
在尋常的警匪片里,腹部中彈那幾乎就不叫中彈,叫擦傷。但現在蝴蝶腹部中了一槍,頓時滿臉煞白,看起來疼得要死。
吳硯知道這不是夸張演繹。他記得大哥跟他科普過,內臟疼痛屬于深層疼痛,疼起來簡直毫無辦法,而腹腔血管豐富,子彈進入人體后,翻滾造成的空腔,會讓腹部大量出血,假如施救不及時,中彈者很可能會失血過多而死。
蝴蝶捂著傷口,然而血還是不住地從傷口流出,情況不妙。
電腦男手忙腳亂得不知道該怎么辦。
黃面具則發了狠地擺脫追兵。
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多,復雜的路況,想不傷行人地通過,則對車技有一定的要求。張家駒到底不是僅靠車技就能混飯吃的高超車手。當黃面具不要命地把他往邊上一擠,面對前方閃避不及的幾個路人,張家駒不得不選擇剎車,目送匪徒離去。
張家駒回到賓館的時候,想打聽段小風的下落,不料突聞噩耗——段小風涉嫌冒充警務人員、殺人,已經被帶回了警局進行調查。
張家駒怎么肯信,但是一條又一條的證據擺出來,他是警察,和這套程序相處了大半輩子,不信也得信。憤怒充斥頭腦,張家駒恨不得立刻找到段小風,狠狠來上一拳。然而剛一轉身,看到其他組員們也義憤填膺的樣子,恍如想到了什么,張家駒整個人如同一盆冷水澆下,眼神頓時清醒,“不要被憤怒遮住眼睛,看不到其他的可能。”他告誡小組里的同事們冷靜下來。
“我去聽聽他怎么說。”
張家駒找到段小風的時候,是在審訊室。
燈光明晃晃地從頭頂打下,段小風吊兒郎當地坐著,的確沒有警察的做派。見張家駒來了,頓時喜出望外,他聲稱自己是被陷害的,而且他已經知道紅面具的真實身份,但幾次講給警察,警察就是不信,反而一直問他那些他根本不知道的問題。
張家駒一臉復雜地看著段小風,不知該不該信任眼前這人。他坐到審訊桌的對面說,被指認的吳澤,今天早上請了病假在家休息,家里父母不在,家政也沒來,就他一人,警方走訪了附近,小區門口的藥店店員說自己早上去吳澤家里送過一次藥,家里有人,雖然拿藥的人戴了口罩,但店員確認那人就是吳澤。
“你沒有證據證明犯罪的是吳澤。而所有的證據,都證明兇手是你。”張家駒跟段小風說。
段小風有苦難言,急得站起來大喊:“他在騙人啊!大家都被他騙了!”他不斷說著巷子里和紅面具交手的經過,說自己近距離看到過吳澤的臉,絕對不會認錯,“他很有問題,你們應該繼續查他!”
類似的情節在這個地方差不多上演了幾百幾千遍,張家駒見怪不怪,只是沉默著悶頭抽煙,瞇著眼觀察段小風。
屋子里煙霧彌漫,讓頭頂掛下來的那柱燈光也開始變形走樣。
段小風在房間里暴走了好一會兒,累了,坐回椅子,愣愣地問:“我會被定什么罪?”
“招搖撞騙?故意殺人?組織、領導、參加恐怖組織罪?……”
段小風聽得坐不住了,又急躁地來回奔走。
“我還有沒有救?”他問。
“有。”張家駒點頭。
段小風眼前一亮。
“除非紅面具他們重新出現,再次犯案,然后落到我們手上,主動交代一切。”
張家駒這等于是在委婉地說不可能。
段小風頹然地笑了起來:“所以,除非他們突然發瘋,不然……”
張家駒悶聲說:“對。”
在一個類似據點的地方,燈光照得并不充分。
三個面具匪徒,神情不安地散落在據點各處,像是目睹什么大事的發生,呼吸落得很輕。
氣氛壓抑,凝重。
在他們不遠的地方,蝴蝶躺在沙發上,血染紅了幾條紗布。而吳澤跪在她的身旁,一言不發。
吳澤的看著蝴蝶,似乎在端詳一件脆弱的瓷器,連目光都是輕的,不敢用力。
“阿澤……”蝴蝶面無血色,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看樣子已經失血過多,合眼即是死去。
她的柔柔地看著吳澤,看著看著,眼淚便止不住地冒了出來,仿佛一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吳澤,她就難過起來。
吳澤沒有說話,俯身吻了吻蝴蝶的額頭,繼而吻了吻她的眼睛,臉頰,鼻尖,最后是她的嘴唇。
“砰!砰!”
槍響。
吳澤吻著蝴蝶,開槍結束了她的痛苦。
蝴蝶在愛人的親吻中死去。至死,她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愛人,眼里沒有怨恨。
身后三個面具同伙,都不忍地轉過了身去。
吳澤抬起頭,怔怔望著昔日愛人的臉,他那雙不是兇戾就是麻木的眼,第一次流露出了茫然。
“老大,我們要干一票大的,給蝴蝶報仇!”電腦男哭著喊道。
吳澤回過神來,眼里迷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翻騰的憤怒和瘋狂,“等我。”
他慢慢站起身來,舒展著肩背。
似乎有什么綁著他的枷鎖,此刻徹底斷了。
拘留室里。
張家駒和段小風隔著欄桿在閑聊,充滿了人之將死的氛圍。
“你哥不是特警吧?”張家駒問。
“不是。”段小風承認:“我那是故意激你,想讓你回來。”
“為什么一定要我回來?”
“看不了你墮落的樣子。”
張家駒沉默片刻,換了個話題:“為什么要冒充警察?你底子在那,腦子也不笨,可以正常途徑考進來。”
段小風搖搖頭:“考不進。我其實也想當警察,但是之前考過,政審那關沒過。我爸是失信人員,還有過前科。”
張家駒輕輕地嘆了口氣。
“但是我也不恨我爸。”段小風躺下,雙手枕在腦后:“他死的那天,有一個警察跟我說,像我這樣的孤兒,大部分長大以后會變成壞,打架,偷盜,搶劫,變成派出所的常客,一被人問為什么會變成今天這樣,就怪社會,怪政府,怪爸媽……但也不是所有孤兒都會這樣,那警察說,等我明白了什么是‘人要對自己負責’,那么,成為好人還是壞人,其實我是可以選擇的。”
張家駒點了點頭。
段小風看著張家駒說:“所以,我如果就這么被判了死刑,我也認了。讓我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做,不后悔。我沒有愧對自己,也沒有愧對那個警察。”
張家駒問:“那個警察現在在哪里?”
段小風笑著,還沒等開口,專案組的新隊長走了過來,湊到張家駒身邊,說:“吳廳長過來了,要看段小風。”
張家駒從地上站起來,表示知道了。
新隊長突然說:“還有,吳澤也來了。”
張家駒和段小風突然一愣。
“他媽的,那孫子來挑釁了!”段小風氣得要跳起來。
新隊長呵斥他注意點說話:“你如果是吳澤的孫子,那你豈不是廳長的老子了?”
段小風混不吝地說自己反正要死了,他可以是任何人的老子。
“別說了。”張家駒讓兩人都先安靜,然后他指了指段小風隔壁的拘留室,轉頭對新隊長要求:“把我關進去,快。”
新隊長明白了張家駒的打算。招人打開了隔壁的牢門,讓張家駒進去。
張家駒進去之后,迅速找了個角落,面朝墻壁躺下去。
剛做完這些,廳長就帶著一幫領導走過來了。
“段小風?”吳廳長打量著段小風。
段小風翻了個白眼,理都沒理他。
新隊長不失時機地上前匯報,說段小風嘴硬,不肯交代同伙的情報。
吳廳長很有官腔地應了一聲,視段小風為垃圾,問新隊長,賓館行動里拍下的一男一女兩個匪徒查到什么沒有。新隊長說有。吳廳長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往外走去,邊走邊跟新隊長說這個段小風再多扣一天,一天之后再問不出有用的,就把人移交檢方,趕緊把案子敲定。
吳廳長帶著一堆人走了,但有一個人留了下來。
吳澤走近,看著段小風。
“被冤枉的感覺怎么樣?”吳澤手指輕輕點著欄桿。
段小風獰笑著差點撲上來。
“為什么只恨我呢?為什么不恨這個把你關進來的系統?為什么不恨為了政績不惜弄出冤假錯案的官僚?”吳澤平靜地質問。
段小風目光閃了閃。
吳澤說:“你敢說你對他們沒有恨嗎?仇恨是人類進化到今天的鑰匙。有些人被仇恨壓垮,逼瘋,但我利用仇恨,一直走到了現在。所以不要覺得仇恨是丑陋的,正視它,利用它。”
“我為什么要變成你?”段小風問。
“你不用變成我。”吳澤用手肘撐著欄桿,說:“你希望當警察,是想改變些什么,是想讓這個世界更好,讓自己的生命有價值。但是你想過沒有,有那么一幫子蛀蟲在,你能改變什么?光是不被改變,你就要費盡心力了。”
這聲音固然不大,但像水銀傾瀉在地,見著孔隙就一路滲進人心眼子里,又沉又堵,段小風不聽都不行。
“現在,有那么一種辦法,可以讓世界變得更好,讓這個正義的地方變得純粹。”
“犯罪?”
“犯罪的本質是一種心態,而不是事實,不然我們也不必隔著這層東西說話。你想想看,到底是哪些人制定法律?法律又是在保護著誰?在很久以前,法外狂徒指的是那幫公然違法,但是又不會受懲罰的人。當法律成為垃圾的保護傘或者武器的時候,你想鏟除他們,又不想犯法,世界上沒有這樣的好事。”
段小風說不出話了,他甚至都不敢看吳澤。仿佛吳澤的目光猶如鋸片,架在他的心上,來回拖拽。
“我們做的事注定得不到贊美。但是這又怎么樣呢?你難道是為了得到贊美,才想當警察,做好事的?不是。”吳澤輕聲說,“所以,我們自己知道我們在做好事,這就夠了。”
“我……”段小風不知該說什么。
“你很快就要死刑了。你已經被他們,被這個體制放棄了。但在我看來,你的人生,不該僅此而已。”
“你也說了,我死刑,出不去了。”
“會有機會的。”吳澤拍拍欄桿,走了。
吳澤一走,躺在隔壁的張家駒就坐了起來。他一邊悄悄觀察著段小風的神情,一邊說:“自欺欺人把罪行正當化的說辭而已,翻來覆去也就這樣了,凌駕法律之上,正義使者。嘖嘖,不新鮮。”
“別試探我了。我沒有信那一套。”段小風擺擺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沒怎么讀過書,腦子也不算聰明,認下的死理不多,記得小時候院長跟我講過一句,多大的胃口吃用多大的碗。我的能力只夠先對自己負責,最多再對身邊的人負責,其他的就超出我能力范圍了,負責不了。吳澤說的那些改變世界什么的目標,對我來說真的太大了,聽著就嚇人。”
張家駒笑了。
段小風也笑了,但笑了幾下又失落起來,說:“可惜我就要死了。”
“也不一定。”張家駒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上面是剛才躲起來偷偷錄下的音。他說,吳澤的話里沒有落下一點把柄,但是可以說明段小風的辯詞不是放屁。接下來只要從吳澤那邊找到證據,段小風很可能就不必死。
段小風興奮起來。
“你們時間不多。”新隊長走了過來,說,上頭發話了,最多一天,段小風就要被移交出去,上庭之后判了死刑,說不定特事特辦,直接終審,當天執行。
張家駒申請立馬派人跟蹤吳澤。
“萬一他縮起來怎么辦?”新隊長問。
段小風踴躍舉手:“他想要我,我可以當誘餌!”就像當初張家駒以自身為誘一樣。“我如果出去,他看到了劫持我的機會,一定不會猶豫。”
新隊長懷疑同樣的辦法,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會不會沒有效果。
張家駒沉思著說:“他是個自大狂,自戀狂,就算知道這是挑釁,他也會應戰。這對他來說,就跟游戲一樣。”
新隊長聽著錄音,表示同意。
“那我怎么出去?”段小風問,“我這種罪名了……還能出去?”
“有一個辦法。”新隊長說的辦法是,讓段小風以污點證人的名義,在警員的監督和看守下,出去配合執行任務。
當然,這種辦法風險很大。如果段小風逃跑或者出了什么問題,新隊長的職業生涯就完了。而且這事還不能讓上頭知道,畢竟調查上頭的直系家屬是否參與某重大犯罪活動或恐怖組織,那等于是不要命。
“這不符合規章制度……”張家駒愣住。
新隊長拍拍張家駒的肩膀,一切鼓勵盡在不言中。
張家駒凝重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段小風協助警方調查面具團隊的消息,小范圍流傳了起來。
有警員悄悄跟上了吳澤的車子。這些跟蹤組的警察發現,吳澤原本上班下班的路徑,突然變了,不知去往何處。
張家駒和段小風在車上聽到這個消息,立刻知道吳澤已經中計。
他倆興奮地匯合進了跟蹤隊伍,看吳澤要去哪里。
漸漸,張家駒發現周圍的街景怎么越來越熟悉。
段小風遲疑道:“這是……嫂子家附近?”
張家駒悚然一驚,連忙把車拐彎,連闖幾個紅燈,從其他路超速開到他女朋友的家里。下車后拿出槍,一邊往樓上跑,一邊打女朋友的電話。
家里沒人,電話也打不通。
正當張家駒和段小風急得不行時,一個陌生號碼打進他的手機。
“張神探,之前在拘留室里睡得怎么樣,現在我想和你玩個游戲。”機械音通過手機,傳進了張家駒的耳里。每一個呆板的音節,仿佛都閃爍著電鋸的光芒,滋滋滋地讓他耳鳴。
噩夢重現。
張家駒手腳止不住地發顫,冷汗簌簌地流。
觀眾看到這里,也看得背脊滲出汗來。
中計的是張家駒他們。
原來之前在拘留室里,紅面具已經知道張家駒躲在旁邊裝睡。所以后來發生的一切,很有可能都在紅面具的計算當中。
觀眾們一邊感覺刺激,一邊又想紅面具這強得過分,簡直跟開了掛一樣。
電話里,機械音還在繼續:“我一直不清楚愛情對人有多重要。為了愛人,一個人愿意犧牲多少無關的人?
京城的某個警局藏著炸彈,三十分鐘過后,自動爆炸。而你的女朋友,身上裝著遙控裝置,只有她的脈搏停止,炸彈才能解除。
張神探,你會為了多少無關的人,犧牲愛人呢?”
張家駒扶住墻壁,避免腿軟,他對著手機喊:“你不能對普通人出手!”
“她是例外。你的愛人是例外。”電話那頭戲謔的語氣,幾乎能透過呆板的機械音傳達過來:“況且,最后殺死她的,很可能是你們警察。”
“她在哪里?”張家駒咬牙問。
“提示,她也在警局。”
說完,對面掛了電話。
張家駒趕緊往樓下走去。他打電話給跟蹤組的同事,問吳澤現在在哪里。
跟蹤組的警員沮喪說,跟丟了,吳澤早就知道自己被我們跟蹤。
張家駒忍著把電話摔碎的沖動,跟新隊長匯報情況,而后思索他女友最可能被安置在哪個警局。
一時間,各個警局都慌成一團,排查周圍有沒有埋著炸藥。
另一些警察,則到處找著張家駒女朋友的位置。
當時間過去十分鐘后,張家駒接到通知,某個警察在公園里發現了張家駒的女朋友。
張家駒一路超速駕駛,終于趕到目的地。
他看到愛人正坐在空曠的公園里,明里暗里不知被多少警察包圍。
她身上綁著一些線路復雜的裝置。邊上,一個專家正一臉凝重地研究這玩意。
裝置上面,掛著一塊數字顯示器,刺眼的紅色數字,在一點一點倒計時。
還剩三分鐘了。
專家站起來拿出對講機,說,拆不掉,感應器連著炸彈,強行拆除的話,有一定的概率引發爆炸。
警察里,一半的人看著指揮,一半的人看著張家駒。
張家駒越過警戒線,紅著眼睛朝女朋友走去。
女朋友揚起頭看她,笑了笑。
“不要怕。”張家駒這樣說,自己的手不停地在抖。
女朋友握住張家駒的手,將平靜傳遞給他,“我不怕的。”女朋友那恬靜的臉,像是并沒在意降臨在她身上的不幸。又或者說,對這一天早有準備。
“我沒保護好你。”張家駒仔細看著愛人,仿佛很久很久都沒仔細看過她的臉了。
女朋友輕輕搖了搖頭,說:“存折我放在了床頭相框的后面,密碼是我們身份證的后三位;衣柜里的衣服你記得幫我捐出去,但你可以留一件懷念我,如果你交了新的女朋友,一定要把那件扔掉;小光的房間我一直沒敢去整理,之后要麻煩你了……其他我想跟你說的話,都在日記里。”她輕輕撫去張家駒的眼淚,“你要答應我,以后少喝點酒,不準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要愛惜自己,五十年內不準你死,好好活著,照顧好弟兄們的家屬,知道嗎?”
張家駒已經泣不成聲,阻止女朋友再說下去:“你不會死,你不會死的……”
他后悔這一年沉溺在過去,忽視了身邊的愛人。
女朋友擦去張家駒臉上的眼淚,說:“不能因為我,犧牲那么多英雄。”
時間一點一點減少。
遠處,領導讓張家駒趕緊回來。
張家駒不肯走,堅持要留下來。他怕自己一離開,不知從哪里來的子彈,就會打中女朋友。
“不要這樣想。”女朋友仿佛看穿了張家駒內心深處的擔心,“你如果這樣想,那就中了匪徒的圈套了。”
張家駒陷入了痛苦。無論是犧牲同事,還是犧牲愛人,他都不希望發生。
女朋友跟張家駒說:“給我工具,我要拆。”
張家駒說,可能會死。
女朋友并不介意,她做好了覺悟,假如拆除成功,那么兩邊都活;拆除失敗,至少能救下遠方的同事。
張家駒笑著講,那就讓他來拆,他至少更專業一點。要死就兩個人一起死好了。
最后,張家駒不顧遠處領導們的破口大罵,他拿著屏幕,在專家的遠程指揮下,汗淋淋地剪掉一根又一根的線。
女朋友時不時幫張家駒擦著汗,安撫他的緊張,渾然沒有面對死亡的恐懼。
是愛讓他們無懼死亡。
張家駒每剪去一根,影院里的觀眾們就長呼一口氣。
終于來到最后最關鍵的一根。
只有不到十秒的時間了。
影院里,背景音樂也密集到了高峰,拽得觀眾們心緊緊的。盡管他們知道張家駒是主角,命格最硬,但在這種時候,氣氛到了,依舊會忍不住緊張。
張家駒在萬眾矚目中夾住紅色的線,閉著眼睛剪了下去。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一秒。
兩秒。
沒有爆炸。
依舊是00:01。
公園萬籟俱寂,也沒有任何電話打來。
說明,沒有任何地方發生爆炸。
他們成功了。
圍觀的警察們歡呼起來。
影院的觀眾們也興奮不已。
為光明戰勝黑暗而慶祝。
然而,張家駒幫女朋友脫下裝置,攙扶著她站起來離開這里。
突然,不知從哪里傳來,細微的“嘀”的一聲。
張家駒汗毛豎起,猛地拽上女朋友拼命往公園外面跑。
然而還沒等他們跑出幾步,身后,放置在地上的裝置就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