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禮豪年輕時熱衷于跟人唱反調,還沒入行就已經很囂張,那時候他堅信一句話——天賦是藏不住的,有天賦的人遲早會爆發出來,只要天賦足夠,怎么都能成功。
真是被這句話害慘。劉禮豪張揚著,跋扈著,結果還沒來得及一展才華,就被人妥善地藏了起來,嚴嚴實實。
創作是孤獨的藝術,只要一支筆一張紙就能湊齊生產資料;演員這個工種,脫離了團隊則是無根之水,沒辦法獨自成活。
演員依賴團隊,尤其依賴靠譜的團隊,導演、編劇、剪輯……但凡有一個環節拖了后腿,那么演員即便有影帝影后的水平,最后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觀眾只有在好作品里才可以發現好演員。
當劉禮豪認清這一現實的時候,職業生涯已經半廢。和經紀公司鬧掰以后,幾聲招呼,行業就已容不下他。他當然嘗試過拍獨立電影,不拿片酬,但最后發現,在狗屁不通的故事里賣力表演,只會讓自己越來越爛。他就算再天賦異稟,也沒辦法和毫無表演經驗的網紅女主角、大學無所事事玩了四年卻覺得自己巨牛掰的導演、七拼八湊只會借鑒別人作品的平庸編劇,一起創作出一部無愧于電影之名的作品。為了將來有戲可拍,他甚至還得掏錢求傻比導演不要把作品到處亂發,以免徹底葬送他咸魚翻身的微弱可能性。
因此,當聽到關琛宣稱不怕打壓,大不了沒有片約就自己制作拍電影的時候,劉禮豪嘴上拍著馬屁,表示全力支持,心里卻樂得看笑話。
劉禮豪潛伏在關琛周遭許久,發現關琛這人十分矛盾。
關琛在生活里謹慎無比,神經病一樣能憑空想象出無數種危機,室內室外任何時候都要處于最方便逃離的位置,永遠疑神疑鬼;然而一旦涉及電影,這人偏又天真得要命,覺得只要是個電影專業的人就有能力拍出好電影,只要有心,任何人都可以拍電影。簡直荒謬無比。
既然關琛堅持要過家家,劉禮豪自然順應。
這大概是關琛唯一的弱點了。
劉禮豪打定主意推波助瀾,以便讓現實給關琛沉痛一擊,等關琛帶著廢物草臺班子,栽完跟頭茫然不知方向的時候,他就可以趁虛而入,睿智地上前指點人生方向,把關琛的天賦帶去更廣闊的地方,幫助關琛,也幫助自己。
“我看過預告,你們拍短片的團隊好像都是鄰居……”女主持問劉禮豪。
《獨居生活》目前放了兩期。第一期內容展示了關琛和他的不靠譜職員們的上班日常,第二期播的是幾對倒霉蛋新婚客戶,還沒完婚,就被關琛一一“拆散”,在片尾的預告里,其中一對倒霉蛋吵完架后,還是同意配合拍攝,把相識相戀的過程制作成短片,然后關琛就帶著節目組,開始了拍攝團隊的組建。
團隊的成員,幾乎都是來自婚慶街的街坊鄰居。有從理發店來,有從美甲店來,還有的干脆就是在街上路過來看熱鬧的……
整個招兵買馬的過程,看起來很像犯罪類電影的主角在召集團伙,主角一聲召喚,配角們就熱血沸騰,紛紛扔下工作、狠揍喋喋不休的老板、瞞著妻女去跟主角干大事。
“一群外行來拍電影,到底靠不靠譜啊。”
女主持說話直接,一般有槽當場就吐:“你們拆散完人家的婚禮,還讓人家拍爛片,簡直是二次傷害。為了節目效果,你們也太無良商家了吧!”
劉禮豪很想說,節目里呈現的一切根本不是節目效果,那個工作室從上到下就是那么的荒唐離譜……但他謹記此行的目的,連忙開始公關,解釋說,拆散新婚客戶的并不是他們啊,而是原本就潛伏在關系里的隱患,他們只不過是將其點破而已,某種程度上他們是做了好事。
“至于爛片,我們是不會拍的。”劉禮豪一臉凝重道:“我們這個團隊雖然都是外行,但實際上一點也不弱。因為婚慶行業的經驗,是可以嫁接到影視制作里的!”
劉禮豪神情篤定,仿佛說出了什么世間真理。
緊接著,他對著主持人和觀眾開始灌輸,婚慶和影視有多少共通之處:
比如都涉及到服化道,場景布置,現場調度,“婚禮也有各種主題,大家進場之前要換衣服裝扮;舉辦婚禮的地方也多種多樣,有的在宮殿,有的在草原,有的在宇宙飛船;有時候為了氣氛和真實感,婚慶公司還真的會請演員到婚禮上來扮演角色。”
然后是后勤方面,住所選址,出行安排,餐飲選購,“只要組織過一次集體旅游,就知道把衣食住行安排得井井有條有多累多難。在這方面,一場婚禮動輒上百人,婚慶公司非常有經驗。”
同樣都要面對甲方/導演各種含糊不清的需求。有時候一個材質,一種質感不滿意,就立馬叫人換掉重來。“有時候對方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卻必須要你給出一個滿意的答案。”
都要時刻準備收拾狀況百出的現場,遲到缺席、醉酒鬧事、中途反悔、臨時加價、舞臺坍塌、打架進看守所……“婚禮和片場一樣,什么都可能發生。”
更重要的一點是,搞婚慶的這些人在拿到預算之后,明白該怎么花,“給我們幾萬塊,我們可以弄得很性價比;給我們幾百萬,我們也有渠道把這些錢都花在刀刃上,因為掙的是策劃費,所以基本不吃回扣——其他公司不知道,我們工作室是絕對不吃的。”
劉禮豪簡直都快把自己說服了。
“你這樣一說,好像還真是這么一回事!”主持人、臺下觀眾和另外兩個嘉賓,更是覺得謝勁竹非常厲害,真是老謀深算,轉行開婚慶,看似脫離了圈子,實際上卻在韜光養晦,等到機會來臨之際,立馬就能東山再起!
劉禮豪要不是對謝勁竹的智商有信心,他幾乎也要以為這是一盤大棋。
其實并不是。
以上那些說辭,都是他當初用來煽動關琛的,好讓關琛心甘情愿帶著一幫廢物去拍電影。
錢經理作為工作室的最后一道防線、唯一認真工作的人,理所當然地持反對意見,對計劃百般勸阻。只可惜,一如既往地沒有作用。劉禮豪作為關琛的貼身走狗,一天當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盯著網絡,防止有人把百科詞條里關琛的身高體重亂改,然后在網上用小號到處散播關琛的好人好事事跡;第二重要的工作,就是在錢經理每次來找關琛的時候,通知對方關琛沒空——哪怕當時關琛就在三米遠的地方無所事事吃著雪糕,或與螞蟻玩耍。
當關琛拿著一本卷成海帶的《手把手教你拍電影》,按照上面的目錄逐個去街上抓壯丁的時候,劉禮豪就知道自己的計劃走上正軌了。
化妝師是理發店的高級設計師,造型師是裁縫店新來的學徒,攝影師和燈光師來自街尾的影樓,美術總監則是隔壁街上書畫店的老板,只因當時好奇過來看了一眼熱鬧,就被路過的關琛納入囊中……由這樣一群人組成的團隊,說是劇組,不如說是居委會。如果這樣都能拍出及格分的電影,那簡直是對所有制片公司和電影院校的巨大嘲諷。
即便其中有哪怕一絲絲靠譜的可能性,也被他劉禮豪幸不辱命地掐掉了。
比方說,當時導演的人選,關琛原本預定的是一個叫霍利的外國人。劉禮豪查過對方履歷,雖然對方待業多年,但有過獲獎的作品,還沒畢業就已經拍出很厲害的作品,搞不好還有帶著烏合之眾力挽狂瀾的能力。這還得了?此子斷不能留。所以劉禮豪最后以“把霍利叫來是大材小用”說服了關琛,去電影學校找了兩個成績普通、人緣可憐、默默無聞的大學生,來充當導演編劇音效和剪輯。
“那關琛呢?他會在短片里出演嗎?”男主持好奇說:“如果關琛也出鏡表演的話,那最后無論拍成什么樣,我想會有很多客人愿意購買這個服務。”
女主持興奮地說,如果關琛出演,她立刻就去買這個短片服務,然后讓關琛演一個搶婚的角色。
對于這種能給工作室增加營收的好點子,劉禮豪迅速予以扼殺:“關琛他不會出演的,他是制片人。”
“制片人。”男主持點點頭,問在場的另一個職業是副導演的嘉賓,“制片人是個什么工作?”
副導演嘉賓說:“投資人是出錢的,導演是用錢的,而制片人作為二者的橋梁,平衡藝術和商業,核心工作是管錢。既要用錢拉住導演不要飛,確保預算沒有超支,又要在超支之后去投資人那里弄來跟多的預算,為導演爭取更多的創作空間。”副導演補充說,其實劇組里涉及到創作之外的一切問題,都歸制片人管,所以要當好制片人,其實很不容易。“我待過的幾個片場,凡是有關系戶想進來,都會先給個制片助理的職位,這崗位的職能范圍是劇組的方方面面,就像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非常鍛煉人。”
男主持轉頭問劉禮豪:“關琛當制片你覺得合格嗎?”
劉禮豪不出任何人預料地狠狠答道:“完美!”
女主持好笑地說:“我發現你這個人真是老油條,一秒鐘都不帶猶豫的。”
劉禮豪一臉茫然,仿佛聽不出對方的含沙射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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