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裹挾著鐵銹沙塵拍打在裝甲上,這聲音像極了拍打在金屬棚屋上的密集暴雨。他總是會陷入回憶,這個聲音讓他想起了自己童年時在貧民窟經歷過的那場大雨,那天的天氣就和現在一樣昏暗,遠處汽車旅館艷俗的霓虹燈招牌半明半暗地閃爍,被機油和塑料污染的殘破上躺著幾個生銹的汽車輪圈和破爛的輪胎,從棚頂滴落的每一滴雨水都散發出冰冷的鐵銹味。他趴在窗口遠離身后因為違禁品嘔吐窒息、正在緩慢腐爛的母親和同樣正在腐爛的三明治,瞪大眼睛伸出舌頭品嘗濺出的雨滴,嘗試填飽自己空蕩蕩的胃囊。
他品嘗到了再生氧氣的化學制品氣味。
“如果你能把降噪功能打開,那么我們的戰術小隊通訊頻道就會安靜很多。”耳機里冷漠的嗓音將他重新拽了回來。沒完沒了的行軍很容易讓人丟失注意力,尤其是在這片該死地、被被詛咒的紅沙上,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任何參照物,唯一能讓人提起精神的東西只有不足兩百公里處通天徹地的紅色沙塵風暴中隱隱閃爍的巨型雷暴。他們不是奧林匹斯熔爐那些機械怪人,他們并不將火星視作圣地,而是一顆乏味的塵土星球。“如果你失去專注,那么我會好好揍你一頓。”小隊中士用他那特有的干巴巴的、受過傷的嗓子說道,“火星空降訓練不允許失去注意力,我們必須盡快趕到撤離點。”
他發出低沉的怒吼,但還是眨了眨眼,在控制界面開啟了降噪功能,過濾掉了風沙的噪音。“四十七個小時前的空降讓血流進了我的腦子!”
“那也沒有讓你變得聰明,新兵狄德羅斯。”
老兵中士甚至沒有回頭看他。相比起另外四位小隊成員,中士的裝甲明顯要華麗一些,一點小小的裝飾很容易體現出他的地位與軍銜。但在這片惡土上,任何華麗的裝飾很快就會被紅色的塵土覆蓋。幸運的是,他們的武器和裝甲都有著不錯的防塵措施,散熱系統不受影響。“今天的任務,7小時,400公里。”老兵中士簡短地重復指標,“還有盡可能的擊殺數。”
即便他們被錯誤地空投到風暴走廊,7個小時內完成400公里行軍抵達撤離點的任務指標也不是特別困難,頭盔的任務顯示界面卻清晰地寫明了任務的附加條件——奧林匹斯熔爐生產了許多失敗品或者失控機仆,這場空降行軍訓練的主要任務就是在完成行軍的同時,獵殺那些因為巨量植入物導致精神錯亂的失控游獵騎兵和機仆——但是根據指揮中心給出的情報顯示,那場巨型風暴正在改變方向。他們這支小隊不能減慢行軍速度,否則那場能把裝甲車吹翻的風暴很有可能會橫穿行進路線,徹底阻斷去往撤離點的道路。
與指揮中心的衛星通訊并不總是通暢,砂塵風暴帶來的影響太多了。
狄德羅斯在接受改造以前就見過老兵中士。
在皇帝和禁衛軍的率領下,騎士們在四十八小時內攻占所有巴爾干半島所有北約軍事基地和前南斯拉夫聯邦的軍事設施,高舉統一的旗幟與皇帝的金色鷹旗屠殺了所有試圖反抗的人,如同席卷半島的雷霆摧毀了皇帝的敵人。那場戰爭制造了大量戰俘,他就是在那個時候被俘虜的,相比起掌握軍事機密的軍官、研究人員和導彈操作員,他這樣的普通士兵在交換名單上根本排不上號。宣講者用了一個很直觀的比喻來形容那些被外派到海外基地的北約士兵:如果說那些上過軍校、掌握機密的軍官是中世紀的騎士,那么普通士兵就是農奴,不會有人用金錢贖買農奴。
狄德羅斯的前身被拋棄了,毫無疑問,騎士們戰斗的殘暴與嗜血摧毀了許多人的神智。基因改造徹底抹去了曾經那個北約士兵留下的所有痕跡,他的身體和思想都被粉碎然后重組,變得更加強壯、更加堅不可摧。他不再嗑藥、酗酒、怠慢訓練,散漫的性格也因為基因改造和思維灌輸變得如同鋼鐵。他變得更好、更強壯、更聰明、更好斗。他開始理解自己過去無法理解的事物,他開始了解皇帝的理想和愿景,他開始鄙視過去的自己,看清過去自己的生活毫無意義,并且重新為自己取了一個名字。
他來到了火星接受訓練。
從大氣層空降、亞軌道空降到小行星登陸,狄德羅斯在這里接受了所有普通人類的身體和心智難以承受的訓練,只為了對抗皇帝的敵人,包括那些即將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異形。在此之前他已經在角斗場和訓練場里經歷過老兵士官的錘煉,在不下一百場訓練和對抗中慢慢取得優勢。但在那些有著深厚資歷的騎士們眼中,他們這批新兵還是太稚嫩了,經驗豐富的老兵士官能用鏈鋸劍在十分鐘之內把他打翻在地。
“我們下次任務是登陸月球,那里有失控的基因改造怪物,失控的武裝機仆正好可以當做訓練。”另一位小隊成員這么說道。他們一直按照頭盔里的指示器前進,揚起的紅色沙塵讓能見度降低到了不足十米的程度,每個人都感覺自己的呼吸聲被放大,在這個被世界遺棄的紅色星球上變得清晰可聞,除了動力裝甲上用于展示敵人數量與分布、地形、生理數據與彈藥等信息的微型顯示屏,所有的一切都被暈染成煩躁的紅色。
微型砂礫急速摩擦放出電荷,致使他們的陶瓷裝甲上吸附著細小的浮塵,同時巨量電荷也在某種程度上干擾了對外通訊。他們并不總是能獲知風暴眼的移動軌跡,也不一定能夠獲知其他小隊的行進路線。一種巨大的孤寂感籠罩了所有人,這場訓練不止是在考驗他們的體能與戰術,更是在考驗他們的心智。
“皇帝已經發布的作戰準備指令,所以禁衛修會和阿帕里夏團長不會平白無故給出訓練指標,我們在那里可能會遭遇游擊戰。”阿拉希克說道,“我過去在也門的經歷完全不夠用。”
“這里也有基因改造的怪物,而且今天格外多。”
老兵士官干巴巴地笑了起來,似乎是被戰斗隊員的笑話逗笑了。這個兇狠的家伙很少會表達自己的情緒,狄德羅斯只覺得自己的耳膜被那個宛如渡鴉鳴叫的笑聲刮得生疼——據說老兵士官喉嚨上的傷是被某個長翅膀的非人生物割開的,狄德羅斯看過那個被命名為“吸血鬼”的生物標本,士官當時斬殺的是那個族群中的高階成員,為此士官還多了一個讓他自己非常討厭的外號。“不要把禁軍和皇帝過度神話,新兵。宣講者告訴過你們皇帝是人,禁軍和我們沒有什么不同,只不過他們是從小孩子改造過來的而已。一幫幼稚的小屁孩……”
“呼……那么是我們比較厲害?”
“可能是禁軍。我不知道,沒人嘗試過。”老兵士官說道,“但可以肯定,我比你厲害,狄德羅斯。”
“我也一樣。”阿拉希克說道,“我贏了你四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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