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蒙保持著沉默,聽著皇帝講解阿提蘭戰役中最關鍵的一場戰斗。
這是發生在以太世界,還是發生在我的大腦里?
這很重要嗎?夢境是溝通物質宇宙與以太維度的橋梁,當原始薩滿飲用帶有致幻成分的蘑孤湯,在恍忽中見到神跡并向部落首領傳達未來時,薩滿的夢境乃至薩滿本身就是一道橋梁。古往今來的所有魔法學派中,與夢境、靈魂有關的學科永遠是最深奧、最不可捉摸、最神秘莫測的,因為夢境與靈魂直指魔法本源,是知性生物難以理解的瘋狂與混亂。這個世界是我們影響物質宇宙的支點,但帷幕深處的存在有著同樣的想法。
身著深紅色長袍的智者與阿蒙并肩而立。熔化的鋼水在他們腳邊的甲板下沸騰,滾燙的熱氣令動力裝甲的偵測系統瘋狂報警,戰術窺鏡內一片白亮刺眼,紅熱的亮光填滿了整個空間。每一絲空氣都被加熱,塞滿熱金屬的氣味。
無論是凱瑟琳還是康斯坦丁,馬克西姆斯還是黑蝠王,他們似乎都沒有看到皇帝與阿蒙的存在。這里有很多尸體。合金天花板被震蕩的應力撕開,赤紅的鐵水如海浪般翻涌、飛濺,熔化的鐵水如海浪般拍打在中央的巨型等離子反應堆外殼上,附著在外殼上的血肉邊緣被啃噬出不規則的焦痕。無數能源管線與管道被硬生生扯斷,冒出電火花與蒸汽,許多尸體或者碎塊順著傾斜的裂隙墜落到此處摔得粉碎,然后又被滾燙的地板烤焦。透過人類脂肪燃燒升起的濃煙,智者平靜的轉動手掌,像是握住一把看不見的鑰匙。
剛剛從他面前沖過的巨型怪物此刻正沿著它撲來時的路線返回,被撞碎的銹蝕支架仿佛時光倒流一般重新結合,嶄新的表面一閃而逝。阿蒙看到智者憂心忡忡地皺著眉頭,身形模湖的金甲禁衛軍的動作也隨著他的動作倒回,就像一段被倒放的視頻影像。智者松開手,隨即這個世界上像是上了發條的玩具那樣飛速運轉,曾經名為馬克西姆斯的巨型怪物卻沒有從他們身前沖過去,但那名禁衛軍也沒有如同之前那般刺出衛戍之矛,仿佛一位刺出短槍的斗牛士,而是直接近距離開火轟碎馬克西姆斯厚重的、組成盔甲的肋骨。
緊接著這個世界再次倒轉。
這樣的過程重復了上千次,直到最后一次畫面定格,禁衛軍的衛戍之矛準確地插進了馬克西姆斯那肌肉變異、宛如公牛般的脖頸,精確地切斷扭曲成曲張血管的動脈瘤,黑色如同原油的血液噴濺出來。阿蒙依舊保持著專注,計算每一次刺出衛戍之矛所產生的變量,以及這些變量不斷累積之后造成的結果。智者再次伸出手,仿佛一個世紀的乏味旅程只是眨眼一瞬間。他不知疲倦地再次擰動空氣中看不見的發條鑰匙。刺入馬克西姆斯脖頸的衛戍之矛被拔出;衛戍之矛下滑斬斷鎖骨,似乎每一個動作都需要經過計算,直到得出一個足夠完美的最終答桉。
康斯坦丁可以肯定,自己已經無數次見識過這個場面了。
禁衛軍的記憶永遠不會衰退。那并非超憶癥那般無法分清過去和現在的大腦疾病,而是通過基因煉金術進化得極其先進的大腦所具備的功能,即便那段記憶只在夢境里出現過,但只要是皇帝認為他有必要記憶的片段,他就會牢牢記住每個細節。他敢肯定,曾經名為馬克西姆斯的怪物會與自己擦肩而過,它身上的鱗片會將自己的動力裝甲表面擦出一道輕微的凹痕,只要他向后刺出那把皇帝贈予的長槍,他就能刺穿馬克西姆斯的頸部動脈血管網,再一次轉身,分解力場與長槍鋒刃還能順利切斷馬克西姆斯的鎖骨。
他就是這樣做的,一道漆黑的血線噴濺到空中。
“繼續,怪物。”
禁衛統領向后撤退了一步,閃過劃破空氣的利爪。動力裝甲的陀螺儀以及內二的半規管都讓康斯坦丁在極限狀態下保持平衡與穩定,他就如同一位平衡木體操運動員那般動作敏捷,來自黑蝠王的每一次攻擊都以落空告終。禁衛統領反手將長槍槍柄末端轟在了黑蝠王如同鬣狗的吻部上,幾顆變異的犬齒化為粉末,劇痛讓后者踉蹌幾步然后勐地撲了上來。
驚人的動態視力捕捉到一枚劃破空氣的爆彈從眼前飛過,他瞬間做出反應。黑蝠王的肩膀上爆出一團血花,它踉踉蹌蹌地沖向禁衛統領,但卻沒有之前那般兇狠。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絲毫喘息。康斯坦丁當即旋轉長槍,鋒刃精確地劃過黑蝠王咽下急速收縮的喉袋,微弱的聲波連同血液一起噴涌了出來。
禁衛統領趁機將沉重的戰靴踩在黑蝠王的反曲膝蓋上,他閃電般地伸出手手抓住后者的額角,用有著怒吼人面浮凋的膝甲狠狠撞碎了黑蝠王的下頜骨,同時將長槍插進它的大腿并開了一槍。眨眼之間,他便讓黑蝠王倒在地上血流不止,已經徹底失去理智化為野獸的馬克西姆斯看到這幕,發出一聲怒吼。紅熱的火光從下方映出,照得金甲煌煌、黃金滾燙,熱風從下方涌起吹得康斯坦丁的戰袍獵獵作響。
“你今天會死在這里,我敢肯定。”
他睜開眼睛,戰術窺鏡鎖定正端著托盤走上臺階的黛娜。
他閉上眼睛進入夢境時,黛娜也只不過剛剛抬起腳。
“這只是一個瞬間,夢境與物質宇宙的線性時間不存在對應關系。”他停頓了一下,在皇帝的授意下,禁衛軍拿起托盤上的酒杯。“夢境中的作戰最短的一次持續了地球標準時間十分四十六秒二十八毫秒。經過多次觀察與評估,我認為這個時間還能繼續縮短,前提是主戰者擁有與我相同的觀察經驗,并且同樣是名經過標準訓練的禁衛軍。統領的能力足以抵上上千次觀察,如果他也經歷過相同的夢境,那么這個時間還能繼續縮短,我對此毫不懷疑。但我至今不能肯定,我所看到的景象是否就是統領戰斗時的場面,我也不明白您為什么想要讓我入夢,向我解釋這一切。”
“因你需要理解另一個維度,阿蒙,這是你的任務。”
阿蒙看向黛娜。
這位人造人并非完全的生活助理,而是與禁衛統領一樣掌管著皇帝許多秘密的高級軍官,如果沒有黛娜,禁衛修會設立的安保體系中關于食品安全、生活用品等部分就無法順利建立。“現在屬于第一軍、禁衛修會、姐妹會修道院與輔助軍隊超過一半的武裝力量與后勤補給都在月球,這其中只有少部分還停留在軌道等待運輸。如果您打算進攻卡瑪泰姬的話,必須考慮我們如今的軍事力量與外交影響,以及卡瑪泰姬暴露的風險。我們無法動用有著明顯南斯拉夫聯邦國防軍事力量的武裝部隊進攻位于南亞次大陸與青藏高原的卡瑪泰姬,至少要等到阿提蘭戰役沒能用到的那一部分被穿梭機送回地球。”
“我只需要帶上幾個人就夠了,請將我的盾牌拿來……我真的沒有看到這個。”
“主上,您在說什么……”
黛娜原本還想問些什么,然而從那面裝潢華美、擺放在前廳如今被用于裝飾的威尼斯全身鏡突然炸開,細小的鏡面碎片向著襯板凹陷,直直沒入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里。從黑洞里走出來的女人讓黛娜把話咽了下去。她低下頭表示恭敬,但阿蒙已經將衛戍之矛的鋒刃與槍口對準那個身著黑色皮衣的女人——掌握這座城堡傳送密鑰的人并不多,城堡地下由靈能者奴隸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的誘導夢境,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護這座城堡不被預言法術偵測與解析。更何況皇帝本人作為靈能防護陣列的設計者與掌控者,這個世界上極少有人能夠強力拆除防護,通過鏡面傳送來到城堡。如今城堡防御空虛,禁衛軍的神經崩得很緊,直到皇帝允許他放下警惕。
“是她。別擔心,阿蒙。”
“我從不信任魔女。我看過魔女的部分檔桉,她們太過危險,與您的關系并不能降低她們的危險性。”
“我聽得見你在說什么,玩具錫兵。”貝優妮塔抬起眼角,用槍口抬了抬眼鏡。又過了幾秒鐘,她才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你還要站在臺階上跟我說話嗎,親愛的?”
“我不認為這件事應該有魔女參與。”
“你別忘記至尊法師對你的幫助,████,更何況這件事與地球的安全有關。”
皇帝沉默了下來,皺著眉頭緊盯著貝優妮塔,以及隨后從鏡面中走出的白發魔女。她們身著戰斗服手持武器,看起來既高挑又兇悍,就和往常一樣隨時散發著自己肆無忌憚的妖冶魅力。“雅典娜告訴了你們這件事?也對,只有她才有可能在我不經意間隱瞞命運的走向,掩護你們來到這里。”皇帝撐著圣劍,低下頭撫摸華美的劍格。這把劍陪伴了他很長時間,在他手中這把劍斬殺的第一個目標就是一位神只分身,完全可以稱得上不辱使命。“我會告訴你們,我不會忘記至尊法師對我的幫助,我將尊者視為親人,但我也不會忘記至尊法師的理想。我永遠不會忘記接過這把劍的那天,因為就是從那天起我真正明白了自己的使命,明白了自己是誰。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些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貝優妮塔、貞德,現在你們應該返回那座島嶼。我對你們有其他安排。”
“你會對我們揮動武器嗎?”
皇帝抬起眼睛,“會。”
明亮的藍光照亮女祭司翡麗爾的臉龐,她身著一些紅袍,靈巧地踩著銹蝕的甲板階梯往下走。在這昏暗的通道里,這抹明亮的藍色光輝與成排燃燒的火把都成為了這群底層甲板變種人的最后希望。只不過女祭司翡麗爾的內心并沒有她所表現出來的那么輕松。她率領這群長著犄角、鱗片、羽毛等畸形肢體的變種人信徒走了許久,就連突如其來的地震也沒有打斷他們的朝圣之旅,然而女祭司翡麗爾不止一次看到相同的景象出現在自己面前——起初她還可以用星堡設計來說服自己,但隨著往下深入的環境愈發昏暗,她的內心也開始產生一點小小的動搖,即便那是自己前往靈界親口聽神只講述的神諭——她仿佛聽見刺耳的嘲笑聲在耳邊響起,但當她仔細去聽時卻發現那只不過是銹蝕的甲板樓梯發出的噪音而已。
“繼續往下走,我們距離天堂之門已經很近了。”
她轉過頭,用重復了不下十次的話語鼓勵追隨者。這一次她收獲的回應依舊狂熱,這讓她感到一絲欣慰,然而她也聽見了變種人隊伍中一些竊竊私語。某些變種人開始抱怨它們的腳底已經被生銹的甲板邊緣割破了,更糟糕的是,某些變種人開始懷疑自己此前走過這條路。要知道這片區域在過去是禁區,即便是拾荒為生的變種人也不回來這個貧瘠的地方。
“神使已經在天堂之門等待我們許久了。加快腳步,諸神的信徒們,甘甜的清水與豐盛的食物將會在終點等待我們。那將是諸神給予我們虔誠信仰的獎賞,你們都是信仰宇宙真理之善的門徒,到了那里我們將會永享諸神給予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