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快速適應自己的新身份。
這個新身份應該被稱為教師,這個時代卻被叫做祭司,即便這個稱呼令當事人相當厭惡,卻也不得不接受現實。在曇花一現的希臘行會覆滅之后,啟蒙運動和文藝復興以前,神職人員都是掌握知識的群體,掌握知識就能掌握財富,這是這顆星球的普遍現象——在西方這種組織叫做教會,在東方則叫做門閥——這是米勒艦長從皇帝的圖書館里閱讀到的知識。所謂圖書館其實就是黛娜送給他的一臺平板電腦,這臺數據板儲存著大量他從未在美國教育體系下接觸過的知識。這將會是他未來進行工作所需要的全部教科書,不被稱作科學的社會學也作為《統一真理》的延伸閱讀材料也在其中。
作為大祭司和皇帝的使者,他受到了相當程度的熱情款待,只不過這種熱情令他有些難以承受。半農耕半采集半狩獵的部落收到皇帝的禮物之后,就將一部分禮物當做對客人的款待以及對大祭司的敬意。這個部落邀請米勒艦長跨過淺淺的灌溉渠,走進他們用泥磚坯搭建的公共小屋,將最珍貴的食物裝在陶罐里送給了他。
但米勒艦長實在無法吞咽下充滿羊膻氣的肥油。
在這個時代,充滿油脂的脂肪是最好的食物,面包則是用原始石磨簡單研磨的大麥面粉和橡樹子粉烤制的,經歷過一段時間的干燥后一不小心就容易把牙齒崩掉。米勒艦長發現,幾乎整個部落都在注視著自己,目光熱切得令人難以忍受,他完全無法拒絕這種熱情。幸運的是,這個時代的美索不達米亞人類已經掌握了相對原始的釀酒技術,這是米勒艦長認為今天從禁衛軍口中聽到的最好的消息——只不過他并沒有找到想象中滋滋冒泡、入口清涼的棕色酒液——禁衛軍溫和地指向一個陶罐的時候,米勒艦長意識到,那個擺放在自己面前的陶罐里稠如黏粥的半凝固體就是所謂的大麥啤酒。
在整個部落的注視中,他只能胡亂往嘴里塞幾塊煮過的肥油和萵筍,然后用小陶碗從陶罐里挖出一塊原始啤酒,然后一股腦地將所有食物吞咽進肚子里。緊接著,整個部落的女性都開始歡呼與歌唱。派往米勒艦長身邊保護他安全的禁軍告訴他,這些女性正在慶祝自己獻給啤酒女神寧卡西的祭品被接受了。米勒艦長聞著陶罐里散發的羊膻味,最終決定尊重當地的民俗信仰,將這一餐獻祭給啤酒女神寧卡西,哪怕是沒有氣泡、只有固體和少部分澄清液體的原始啤酒也好過難以下咽的面包和滿是腥膻味的肥膩肉塊。
作為“祭品”的孩童也參加了這次聚會,他們圍繞在米勒艦長身旁,又試圖遠離篝火旁的禁衛軍。皇帝留下了一半的大篷車在這個農耕部落附近,距離不遠也不近,與大篷車一同留下了的還有兩位禁衛軍,其中負責保護米勒艦長安全的就是漢謨拉比。另一半車隊帶著羊群去往了游牧部落,米勒艦長完全不知道皇帝想要做什么——米勒艦長發現,不僅僅是這些孩童,就連部落里的成年人都盡量避免靠近禁衛軍。篝火釋放的火光經過金色裝甲反射之后,整塊空地的亮度都提升了好幾個百分比——這種現象被視作神跡,部落里的婦女在把裝滿食物的陶罐遠遠地放在禁衛軍面前后就飛速離開,一刻也沒有逗留。無論米勒艦長如何勸說,兩名禁衛軍都沒有食用食物的想法,他們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亙古矗立在那的巖石。
他還發現,那些作為“祭品”的孩童沒有返回原先家庭的打算。
皇帝挑選的孩童都具備了最基本的邏輯能力,事實上這些孩子已經意識到他們作為祭品的身份。如今他們是燔祭,是屬于神的財產而非原先的家庭或者部落,哪怕他們有再多不舍也會被驅趕出去——即便不是祭品,在那些孩童原先的家庭乃至整個部落看來,用幾個還沒有多少勞動能力的孩子交換一個還算龐大的羊群是一筆不錯的買賣,至少這個羊群能夠讓這個部落多延續幾年。隨著自然環境的變化,野外羊群逐漸縮小,因此歐貝德時期的人類已經開始馴養牛和豬了,只不過伴這兩者都是部落糧食盈余之后的嘗試——即便米勒艦長用剛剛學會的幾個詞匯以及手勢,結結巴巴地示意孩童返回自己的父母身邊,他能得到的只有一片哭泣。米勒艦長只好與這些孩子分享自己身邊那些陶罐里的面包、羊肉以及小扁豆和野豌豆、放了不少野生生姜和鹽煮成的湯,努力不去看不遠處禁衛軍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做了一件會被嘲笑的蠢事。
在這個能被稱作“宴會”或者“圣餐儀式”的晚餐時間結束時,除了米勒艦長以外每個人都非常滿足。空氣里又濕又熱,無窮無盡的水分從正在冷卻的土地上蒸發,又在變冷的夜晚空氣里凝結。米勒艦長正在胡思亂想,他擔心今天這場晚宴會不會在幾千年后演化為某種固定的宗教儀式,最后他又認為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他正打算今天晚上要在大篷車里睡個好覺、遠離潮濕的地面的時候,部落里最年長的男性帶著幾個少年走了過來。
通過數據板的翻譯和亂七八糟的手勢,他大致猜到了對方的意思。
“你們想要車輪?”
米勒艦長指了指大篷車,他得到的只有亂糟糟的搖頭晃腦。然后又是一陣指手畫腳,他們往下指了指,拍了拍自己胸膛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還有幾個少年拿來的木頭和一塊打磨光滑的圓形石塊。石塊在地上滾來滾去,少年則拿著木頭繼續比劃,嘴里是不成句子的單詞——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木材是極其珍貴的材料,禁衛軍制造大篷車的代價就是平原上目之所及的一整片森林——這也是米勒艦長后來才了解到的。雖然這里氣候濕潤,但鹽堿化相當嚴重。
“你們想要學習制造車輪?”米勒艦長瞥了眼禁衛軍。這句話是用英語說的,沒有一個歐貝德人能聽懂。他最后說道,“okay。”
“okay。”少年笨拙地重復這個詞,淡棕色的臉上露出微笑,像是發現了什么新奇的東西,“okay。”
這是米勒艦長的第一項工作,教導新石器時代的歐貝德人怎么制造車輪。無論如何,他都很高興看到他們這些時間旅行者沒有給這個時代帶來戰爭。
戰爭永遠不會停下腳步,戰爭的執行人也不會。
沉悶的撞擊聲從她面前的裝甲后方傳來,金屬擠壓與熔化發出的滋滋聲甚至短暫地蓋過了震動船體的引擎轟鳴。蒂塔拉下開關,突擊運輸艇厚重的裝甲液壓前艙門緩緩打開,少量空氣爭先恐后地從縫隙里泄露出去,隨即引擎熱氣就如同一面看不見的空氣重錘撞了進來。
作為這場戰爭的執行人,蒂塔率先走出艙室進入這座空間站,重武器小隊隊長奧拉緊隨其后,其他人造人也用完美的戰術動作相互掩護。這里非常空曠,所有沒有固定的東西都被負壓吸進了太空,包括那些外星異形。零星幾個倒霉蛋緊緊抓住任何能抓住的東西,當它們看到姐妹會的時候,后者毫不吝嗇地送給了它們幾枚爆彈。這里的環境接近真空,但人工引力場仍然牢牢地將外星異形的殘肢碎塊吸附在甲板上。
可能是某種自動應急程序,或者某位優秀的太空指揮官下達的指令,這座空間的反應極快。在姐妹會這支率先登陸的突擊隊跳幫之前,位于這個艙室兩側以及蒂塔面前的氣密門就已經關閉了。她毫不懷疑在那三扇氣密門之后,這座空間站的外星異形已經組織起了防御部隊——她們現在面臨著太空戰中最危險的情況——她們并不了解這座空間站的內部構造,也沒有任何渠道能夠獲得相關情報,即便是羅馬地下的不朽之城里的預言者也無法預見她們將要面對的情況。這也意味著,她們無法直接突襲敵人艦橋,癱瘓對方的防御設施和能源中樞,如果把跳幫戰拖入持久戰,那就意味著進攻一方的失敗。
“磁吸戰靴鎖定!重武器組,掩護熱熔炸彈安裝!”緊接著她又更換了通訊頻道,“這里是第一登陸點,報告其他登陸點情況。”
“第二登陸點發生交火。”
“正在建立第三登陸點。”
蒂塔把跳幫盾牌倚靠在腿上。她高舉一只手掌做出手勢,示意突擊小隊安裝熱熔炸彈之后迅速撤回。“準備引爆。突擊小隊準備。”熱熔炸彈引爆的火光足以讓任何直視爆炸現場的人陷入失明,熔融金屬火花伴隨著巨響與煙霧,暴雨般灑向四周。蒂塔提起跳幫盾牌,另一只手緊握著皇帝贈予的長劍。“沖進去,殺光外星這些雜種!”
塔里安·卡西烏斯走來走去,不斷咒罵。
他通過監控設備看到了跳幫空間站的敵人。他很確定,這些攻擊者絕對不是來自黑暗教團的生化獸人,更不是來自哈拉星、窺伺卡西烏斯家族財產的其他競爭者,而是從未見過的武裝部隊。他想到了一種可能,這種可能性在他腦海里一遍遍否定,但隨著越來越多的信息匯總到艦橋上,這種可能性在天平的另一端的重量也隨之增加。
房間里非常吵鬧,幾乎每一個能用發聲器官發出聲音的生物都在表達自己的想法,經過凈化的涼爽恒溫空氣也無法讓它們的情緒冷靜多少。“閉嘴!全都閉嘴!”他大喊,“我說過,冷靜!攻擊我們的不是薩諾斯!”
“卡西烏斯,你向我們承諾過!”另一個克里人發出低吼,“你承諾過,羅南已經放棄了c53行星!”
“攻擊我們的不是羅南!”塔里安·卡西烏斯掃視著聯盟里的所謂盟友。
這些愚蠢又短視的生物,還以為他只是為了在黑暗霸主薩諾斯到來前掠奪資源,就連“掠奪者”羅南也只是為了一位叛徒才重視這顆星球——不,這些都不是c53行星的價值。c53行星真正的價值來自一條來自未知之地的收藏家那里流傳出來的傳聞——c53行星有一顆“隱藏的藍色寶石”,也是因為這條傳聞,黑暗霸主薩諾斯才會計劃來到這里。這條傳聞值得他花費卡西烏斯家族五分之一的流動資金購買與修復這座古老的科考空間站。他將那顆行星稱作“隱藏的藍色寶石”就是為了混淆傳聞,避免其他投資人發現真相。
“羅南已經放棄了c53行星,他不會回來的。”
“攻擊我們的是誰?”
“可能是c53的智慧生物。”
“tee!”那名克里人發出不屑的彈舌音,“那顆星球的智慧生物還無法走出這個恒星系!他們連恒星軌道都無法脫離!”
“資料過時了!”塔里安·卡西烏斯毫不客氣地反駁,“勇羅格曾經駕駛一艘戰機墜毀在c53行星。或許是那艘戰機讓c53行星的科技得到了發展……”
“無所謂!”另一名穿著華麗的金色長袍、外貌與克里人相差無幾的外星人喊道,“快點解決這件事!”
“我已經派遣卡西烏斯家族的防御部隊抵抗入侵者了,波納瑞安議員。”塔里安·卡西烏斯揮了揮手,他實在厭煩了與這些短視的生物爭論。“擊退入侵者之后,你們需要追加投資。”他說,“我曾經勸說你們提高投資,購買戰機,但你們拒絕了,認為c53行星沒有能力反抗。現在情況變了,但c53行星絕對不可能在幾十個標準年里積蓄起強大的太空艦隊,我們只需要一些戰機和防御火力就能解決問題。現在請離開艦橋吧,我將指揮防御部隊擊退入侵者。”
“我們會讓護衛隊加入防御部隊。”波納瑞安議員面帶微笑,惡毒的眼睛緊盯著塔里安·卡西烏斯,“但在入侵者被擊退以前,我們哪兒也不去。”
塔里安·卡西烏斯深吸一口氣,他從聯盟的其他投資人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不信任。這些人不相信他,擔心他拋下他們離開。“很好,感謝你們的幫助。”他勉強擠出微笑,“如果防御部隊失敗了,我將向各位提供決戰酒——當失去一切時,我們將迎來光榮的死亡,在此之前,我們將獲得無與倫比的野蠻力量——這是卡西烏斯家族的傳統,我有幸與你們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