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楓愁眉緊鎖,不知在想些什么。徐昊瞅了半晌,才問道:“喂!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怎么幫你保命!”徐楓不耐煩地瞅了徐昊一眼,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說:“以后你在宮里,我在外朝,還是以君臣相稱。但是你得全力支持我。”
徐昊想了想,亢奮地說:“好!我現在就提拔你當內閣首輔,朝廷大權我全交給你!”
徐楓不滿地“嗞”了一聲,又訓斥道:“你能不能動動你的腦子,我現在是左良玉的人,是你的戶部侍郎,平白無故地就當內閣首輔了,外面的那些大臣們能服你嗎?萬一再刺激了馬士英和阮大鋮,咱倆都得完蛋!”
“那你有什么計劃?”徐昊湊過來,故作神秘地問。
徐楓沉吟道:“南明的敗壞首先就敗壞在了財政上。我調查了一下朝廷的收支情況,財政赤字非常大。除了貪污和軍費開支以外,官僚系統的效率低下也是個大問題。要想治重病,就得下猛藥。”
徐昊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追問道:“那這猛藥是什么?”
徐楓冷冷一笑,說:“黃仁宇在萬歷十五年里不是說明朝的滅亡是因為不懂數目字管理嗎?那咱就給他管理一個看看!咱們要建立起廉潔的政府班子,也給公民監督政府的權力。總之,一切的一切都得往現代國家的方向轉化。”
徐昊仍是一臉地迷惑,不明所以。
徐楓搖了搖頭,說:“你不明白也沒關系,總之你把改革的權力交給我,讓我去幫你做。不過,現在最緊要的就是……”
徐昊見他欲言又止,忍不住催問道:“就是什么呀?”
“我要去見見那個假王妃。”徐楓說。
詔獄的空氣格外濕冷,幾只耗子在陰暗的角落嘰嘰喳喳地叫著。坐靠在墻邊的寧采兒本能地縮了縮身子。她的面容蒼白憔悴,頭發也是蓬亂披散著的。她用胳膊環抱住自己的膝蓋,宛若似母腹中的嬰兒那樣。此時的她困頓、萎靡,心如枯槁,狀若失神。她不再像剛關進來時那樣整日地哭泣。如今只是呆坐著,像是一個木頭人那樣。
關押寧采兒的地方名為“詔獄”。這是錦衣衛的監獄,皇權特許,刑部也不能干涉。往往關押在這里的都不會是小毛賊,而是牽扯到政治的重犯。犯人一旦關進了詔獄,那便是生不如死,百般酷刑都是家常便飯。
但寧采兒卻是一個例外。她自打被關進來以后不僅沒受過絲毫的皮肉之苦,一日三餐也是照常供應。獄卒對她也還算客氣,不像對別的犯人那么蠻橫霸道。
這自然是馬士英和阮大鋮授意的。他們一致認為這個寧采兒就是真的王妃。但也正因為此,他們才要將她下獄,并且還要好生招待著。
“這個王妃是真的。”阮大鋮曾這樣說。
他皺著眉頭細細沉吟了一句,然后才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續言道:“這是人人都能料到的。不僅咱們能料到,錢謙益那幫東林也能料到。所以她不能死。若是死了,咱們就落下了把柄。萬一日后東林黨得勢,追究起來,可沒咱兄弟倆好果子吃。”
馬士英也是愁眉深鎖,深以為然地點著頭。他非常佩服阮大鋮深沉的城府和心機。他的目光總比自己長遠,思慮的事總比自己周祥。這也是他能和阮大鋮結成同盟的原因。
“這還真是個燙手的山芋。”馬士英輕輕地用拳頭敲擊桌面,露出一副忿忿不平地表情來,說:“殺也殺不得,放也放不得。這樣下去可怎么辦?”
阮大鋮沒有回答,但他的心里其實已有了盤算,只是這盤算還不成熟。于是他微微一笑,拍了拍馬士英的肩膀,說:“咱們兄弟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老兄放心,我不會坐視不管。”
“哦?”馬士英也露出了喜色,急急地追問道:“圓海可有妙計?”
阮大鋮眼珠一轉,還是將心里的盤算說了:“為今之計,只有釜底抽薪。如果咱們能扳倒東林舊臣,還怕他們日后算賬嗎?”
“啊?”馬士英大吃一驚,手中的杯子差點給掀翻了。“興大獄?”他說這話時居然也有些噤若寒蟬。
阮大鋮點了點頭,輕輕地捋了捋胡須。
阮大鋮的計謀不可謂不毒辣、不可謂不凌厲。但縱使他有諸多的奇思妙想,仍是漏算了徐楓這個變數。
寧采兒坐在鋪滿干草的地上,不斷地用手擦拭哭紅地眼睛。對于前途,她感到茫然和無助。但對于徐楓,她的心里卻是甜滋滋的。“公子,我照你的吩咐,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喃喃自語了一句,心底里是說不盡的滿足。
這時,外邊傳來了嘩嘩的聲響,那是鎖鏈被卸下的聲音。往常這聲音響起時,都會有一個獄卒來給自己送飯。可今日她卻有點奇怪,還沒到時辰呢,怎么又有人來了?
“徐大人您可得快著點,別讓小的難做。”說話的正是平日總給寧采兒送飯的那個獄卒。
“是皇上派我來的。”這是徐楓的聲音,寧采兒再熟悉不過。她興奮地站起來,直奔牢門而去,認真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您老也在南京待了些日子了,不該不知。”獄卒故意把聲音壓低,用輕微地氣息說著:“如今吶,皇上的圣旨可沒馬阮兩位大人的吩咐值錢。”
“嗯,我知道。”徐楓說:“我會盡快的。”
“哎呦,謝了您!”獄卒興奮地叫了一聲,似乎是得了賞賜。
腳步聲在靜靜地詔獄過道響起,寧采兒既興奮又緊張。她巴巴地望著來人的方向,呼吸也變得急促了。
寧采兒一瞧見徐楓,淚水便抑制不住地向外流淌了出來。“徐……徐……”她泣不成聲,正要叫一聲“徐公子”。卻見徐楓沖她使了個眼色,不許她相認。
她也會意了,便改口道:“徐大人!”
獄卒一愣,笑道:“怎么?你認識徐大人?”
徐楓忙道:“想必是咱們剛才的說話被她聽到了。”
寧采兒含著淚水,瘋狂地點著頭。獄卒瞧她這楚楚可憐的模樣,心中也是不忍,嘆了一口氣對徐楓說:“大人,您注意時辰。小的在外邊候您。”
獄卒打開牢門自己就快步走了。徐楓見他走遠,才沖進來,叫了聲:“小寧!”
寧采兒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苦楚,貼身撲在了徐楓的懷里,大哭了起來。“徐公子,我以為以后再也瞧不見你了!”
“小寧,我……”徐楓的語氣也哽咽了:“我讓你受委屈了。”
“徐公子,我沒有露餡!”小寧邊哭邊說:“不管他們怎么審我,我都不承認自己是冒充的。”
徐楓心頭一緊,忙道:“那他們給你上刑了嗎?快來讓我看看!”他說著就扶起小寧那柔軟的身體,仔細端詳著。
寧采兒笑著搖了搖頭,說:“沒有。他們不敢斷定我是不是王妃,就不敢對我上刑。”
“嗯,很好很好”徐楓也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寧采兒又撲撲地落下淚來,說:“正是這樣,我才能堅持到公子你來。”
徐楓伸手替她擦掉淚水,心中的自責、感動、與對這弱女子的愛憐交織在了一起,成為了剪不斷理還亂地一團亂麻,攪得他心里亂糟糟地。
“你放心,我這次來南京就是為救你的。”徐楓說著就露出了笑意:“我已當了大官了,一定可以救你出去的。”
寧采兒也含著眼淚點了點頭,一邊抽噎一邊說:“溫小姐呢?她也和公子一起來了吧?”
徐楓的心里像是被針扎了一樣,本就稀薄的喜悅情緒瞬間就被沖散了。
“她沒有來。”徐楓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寧采兒見他如此傷懷也不禁疑惑,忙問:“為什么?難道溫小姐遇到了不測?”
“沒有,她好端端的呢。”徐楓又揚起了頭,強作笑容說:“送你來南京的郝搖旗也被編入了四鎮總兵之一的黃得功麾下,沒有受咱們的連累。”
“公子……”寧采兒的眼眶又一次濕潤了。徐楓那個“咱們”令她又感動又欣慰。于是她又撲入徐楓的懷中大哭了起來。
徐楓輕輕撫她的后背,安慰道:“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但也還需要你再堅持一段時間。”
“公子……”寧采兒邊哭邊急急地說:“只要能見到你就好了。別說是再堅持一段時間,就是一輩子關在這兒,我也心甘情愿了。”
徐楓沒有再說話,只是任憑她將自己緊緊抱著,眼淚打濕自己的新衣服。
好一會兒,寧采兒才收了哭聲,重新坐直了身子。徐楓微微一笑,說:“那我走啦?”
“嗯。”寧采兒臉上仍帶著凄楚的表情,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她隨徐楓一起起身,目送他出了牢門,向來時的路走了去。寧采兒望著他,眼神又變得失落了。
“小寧!”徐楓的聲音又傳了來。“啊?”寧采兒吃了一驚,慌忙揚起頭來。
“我們要一起度過這個難關,你要對我有信心。加油!”徐楓攥著拳頭舉了舉。寧采兒有些遲疑,但也學著攥著小拳頭舉了舉。
“一定要加油哦!”徐楓笑著說。
“嗯!加油!”寧采兒也露出了笑顏。
徐楓走出詔獄的時候,望著灰暗的天空,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三四名等候在外的錦衣衛迎上來獻殷勤:“徐大人,里邊兒的滋味不好受吧?要不咱們雇車送您回府去?”
“哦,不用了。”徐楓敷衍了一句,徑直走了。他穿過熱鬧繁華的街市,回到了自己的府邸。老媽子和丫鬟、仆人們還沒來得及請個安,他就快步穿過。
“咱這位爺是怎么了?”一個家丁湊過來問老媽子道。
“誰知道呢。”張婆一撇嘴,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徐楓一頭扎進自己的臥室,鎖上房門,重重地喘著粗氣。他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悲苦,撲倒在床上“嗚嗚”地大聲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