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北歸  第八十九章 對質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 南明北歸 | 思歸北鴻   作者:思歸北鴻  書名:南明北歸  更新時間:2021-03-29
 
錢謙益面色陰沉,沒有說話。柳如是坐在一側,微微皺著眉頭,一臉焦急地望著他。

過了許久,柳如是才輕啟朱唇,緩緩說道:“牧齋,你可從來沒有這樣子過。你從鶴鳴樓回來一句話也不說?”言語中似有些埋怨。

錢謙益眉眼一挑,望了眼神色焦灼地柳如是,道:“不知夫人想讓我說些什么?”

“你干什么去了?”柳如是皺眉問道:“下了朝也不回家,管家說你去了鶴鳴樓。我原以為你是去找復社的學子們商議如何救徐楓他們。可你卻……為何是這副模樣。”

錢謙益無奈地笑了一聲,說:“如今的復社與當年的復社可大不相同了。他們只會吹大氣,見了官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樣。靠他們救人,恐怕很難。”

“我看你倒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樣。”柳如是發了一句牢騷,隨即起身踱步到錢謙益的身后,輕輕為他按揉著肩膀。柳如是手勁很小,但所按的都是關鍵穴位,錢謙益只覺一陣酸麻感自雙肩貫通全身,接著,整個身子都暖了起來。

“復社的子弟固是不如從前了,但那股子風氣還在。”柳如是邊按邊說:“不然像冒辟疆、侯方域這樣的人也出不來。我聽說蘇州那邊的學子們又在搞什么揭帖,這可大大地不妙了。前些年搞的那個留都防亂揭帖鋒芒直指阮大鋮。可后來阮大鋮得勢,這幫人哪個有好下場的?哼!這回倒好,矛頭指向了皇帝。這與造反又有什么分別?他們這樣不僅救不了人,更會毀了復社呀。”

錢謙益陶醉似的將身子向后一靠,伸手輕輕撫摸著柳如是那皓白玉腕,閉目聽著柳如是的話。“夫人說得是。”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道:“可如今是亂上添亂了。”

“怎么?”柳如是說話時,雙手已開始按揉錢謙益的太陽穴。

錢謙益依舊閉著眼,漫不經心地說:“我去鶴鳴樓時,見了一僧一俗。哼!一個自稱是崇禎皇帝,一個自稱是崇禎皇帝的兒子。”

“啊?會有這種事?”柳如是大吃一驚,手上也不覺停了下來。

“真是變生肘腋。”錢謙益苦澀地一笑,繼續說:“這事關系到本朝法統。阮大鋮不可能不過問。徐楓的案子想必會拖一拖吧。”

“可左良玉的大軍……”柳如是不無顧忌地說了句。

“馬士英已經調黃得功和劉良佐兩部人馬去抵御了。”錢謙益喃喃地說著,就像是說夢話一般,吐字也不是很清晰:“能不能擋得住,就看造化咯。”

錢謙益好整以暇,柳如是卻是心懷憂急。她正要說什么,管家卻一路小跑而來,說:“老爺,夫人。外面有一宮人宣旨,說是請老爺進宮面圣。”

“面圣?”錢謙益忽然將眼一睜,問道:“怎么忽然召見?”

“這……小的哪里知道呀。”管家兩手一攤,也頗顯無奈。

柳如是問道:“除了宣咱家老爺,還宣了誰?”

“沒說,聽那口氣,似乎是在京的閣臣都要宣。”管家說。

柳如是點了點頭,道:“牧齋不必憂心,既然是都宣了,想來不是針對你的。”

錢謙益點了點頭,道:“陛下自登基以來還從未突然宣過這么多人,恐怕是出大事了。”

柳如是繞到錢謙益身前,鄭重地說:“先去看了再說。”

錢謙益出門時,已是夜幕四合,華燈初上的時分。他望了望漫天的星斗,深深地一嘆。

他步入紫禁城時,只見侍衛們面容嚴肅,宮人們也都提著燈籠行色匆匆,遠不像平日里那般從容。錢謙益的心也不覺發起緊來。他的兩道劍眉似麻線一般揉在了一起,面色也變得極為鄭重。

“喲!是錢大人。”迎上來的是工科給事中李清。

錢謙益也是抱拳一揖,道:“不知皇上此時召見,所謂何事呀?”

李清也是大搖其頭,道:“我也不知啊。這種事可從來沒有發生過。”

“難道是……”錢謙益和李清想到了同一件事,不禁讓兩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句話也沒有說出口。

李清本能地伸手捂住了錢謙益的嘴,壓低了聲音道:“事態未明之前,不可妄自猜度呀。”

“是是是。是我莽撞了。”錢謙益尷尬地一笑,便與李清一道快步向奉天殿去了。

皇帝如此鄭重其事地召見群臣,大多時候都是為了托孤。但這事關系國本,不可輕易說出口。但事實證明,他們都猜錯了。

迎接他們進奉天殿的便是徐昊的貼身太監王肇基。“呦,兩位大人一道兒來了,那可好了。”王肇基笑著將他們迎了進來,安排了座位。

在場的還有戶部尚書張有譽、兵部尚書馬士英、內閣首輔阮大鋮、日講官李景廉等十多名朝廷要員。錢謙益把眼一瞧,除了一些老宮人以外,在場群臣皆是茫然之色,唯有阮大鋮輕搖羽扇,談笑自若,便也猜知了一二。

“皇上駕到!”王肇基一聲吆喝,大家急忙起身,跪拜了下去。徐昊一臉鄭重地登上御階,穩穩地坐了下來。“坐回去吧都。”他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群臣皆是啞然,但也不敢說什么,只能依規矩道了聲:“謝陛下!”然后才起身回座。

“李景廉。”徐昊叫了一句。“臣在。”李景廉急忙起身,欠身答道。

“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徐昊道:“若此人真是崇禎皇帝的兒子,朕該如何自處?”

錢謙益此刻終于明白了。原來皇帝叫大家來,是為了驗那自稱是朱慈炯的身份。

李景廉好像早就料到皇帝有此一問,正要答話,但阮大鋮卻重重咳嗽了一聲。李景廉忽一躊躇,怏怏答道:“陛下放心,臣當問之以窮,定叫此人無遁詞。”

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就算那少年真是太子,李景廉也必故意刁難,千方百計地證明他的太子身份是假的。這場審問還未開始,結果似乎就已經注定了。

得了這句承諾,徐昊微微放心,道:“那就宣吧。”

“宣太子朱慈炯覲見。”王肇基高聲一呼,那少年昂首闊步而來,面對眾人的目光灼灼也毫無所懼。他走到御階前,望了一眼徐昊,才微微欠身行禮,道:“朱慈炯見過皇叔。”

“殿……殿下……真是太子殿下!”張有譽身后的一名老宮人忽然顫聲叫了一聲,立即跪倒在地,含淚道:“殿下蒙塵,老奴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您了!”

這老宮人名叫韓贊周,也是從北京南渡而來的。朱慈炯便是他自幼伺候的主子,如今見了焉有認不得的道理?

他說完之后竟然伏地痛哭,身子也跟著顫抖起來。另有幾個宮人也紛紛出列,跪在了少年的身前,嗚嗚的哭了起來。一時間,整個奉天殿悲聲大作。徐昊的臉頓時就拉了下來。

王肇基眉頭一皺,怒道:“豈有此理,當著圣天子的面竟如此失儀!來人,拖下去!”

幾名侍衛一擁而入,將這幾個哭得如爛泥一般的宮人連拖帶拽的拉了下去。

這一來,李景廉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還一句話沒問,答案似乎已經揭曉了。即使是再愚鈍的人此刻也該知道,這個少年分明就是朱慈炯無疑。

但徐昊交代的任務也必須得完成。于是李景廉清了清喉嚨,起身道:“你真的是太子嗎?”

朱慈炯答道:“我是定王。我的太子哥哥已死在了北京城。”

“太子既然蒙難,那定王殿下就該是太子了。”李景廉說了一句。朱慈炯沒有搭腔,似乎是默認了。

李景廉又道:“我再問你,你既是先帝之子,不知你的日講官是何人?”

“方拱乾。”朱慈炯不假思索地答了一句,又嘆道:“可惜他已死了,無法為我作證。”

“講過何書?”李景廉窮追猛打似的問。

“尚書、詩經、左傳。”朱慈炯仍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授書的地點可在坤寧宮?”李景廉眉頭緊皺,吐出來的每個字都似是釘子一般,硬生生的。

朱慈炯微微一笑,道:“坤寧宮乃皇后居所,安能授書。”

“你南渡而來,是獨身一人?”李景廉問。

“不。”朱慈炯頓了一頓,目光也沉了下來,說:“還有我的姐姐……”

“你的姐姐是誰?”李景廉不等朱慈炯說完就急著追問。

朱慈炯將他一望,說:“便是當今的長平公主。”

李景廉吃了一驚,面前這人竟是毫不思索,所有問題都脫口而出,便又問:“那公主安在?”

“我們早已走散了。”朱慈炯說:“她是不是還在人世尚且不知。”

“大膽!”李景廉竟然惱羞成怒,暴喝道:“能為你證明之人或死或匿,如何證明你就是太子?快說,你是何人致使!”

朱慈炯望著他,反問道:“這些事即使是外朝的官員也不會全知道,我又怎能受人指使?”

“你……”李景廉面紅耳赤,指著他說:“你分明是假的!究竟是何居心!”

朱慈炯逼進了幾步,道:“李大人,當年你在北京為官,我父皇待你不薄,何以今日你要如此待我?左良玉大兵壓境,滿清韃子也已發兵南下,我大明腹背受敵,而你還在揪著我的身份不放!倒是我要問你是何居心了!”

“放肆!”李景廉氣得渾身發顫,立即跪倒在徐昊面前,道:“陛下圣明,定王殿下已死于北京,這個人必是假的!”

“定王死于北京,你又如何知道!”朱慈炯也高聲質問。

“好了!”徐昊重重地一拍龍椅,站起身來嘶吼著說:“不管你們誰是真,誰是假,總之,想讓我讓位的,那可沒門!知道嗎?沒門!”

阮大鋮急忙起身,湊上前來說:“陛下息怒。這件事必有蹊蹺。倒不如將此子交給臣,臣定查個水落石出。”

徐昊煩躁地一甩袍袖,道:“準奏!”然后就狼狽似的走了。這場荒誕的對質大戲就這樣草草收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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