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北歸》來源:
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流逝掉了,溫雨緊緊握著徐楓的手,趴在床頭睡著,徐昊也趴在桌上睡著,還打著呼嚕。徐楓身體虛弱,自然也沉沉睡著。
而錢謙益卻是一夜輾轉,不能成眠。但在半夢半醒之間,他輕輕地翻身一觸,原本柳如是躺著的一側卻是空空如也。他猛地一驚,腦袋立刻就清醒了。
“夫人!夫人!”他大聲呼喚著,從床上猛地坐了起來。兩個侍女匆匆推門進來,向他行了一禮,說:“老爺吉祥。夫人在書房呢。”
“書房?”錢謙益愣了一愣,忙翻身下床,趿拉著鞋就向外走。“老爺,天氣涼!”侍女忙跟上將外衣遞過。錢謙益也不說話,將衣服披著就推門出去了。
柳如是輕輕推開書房的窗戶,迎進一陣晨風來。這風雖帶著料峭寒意,卻并不怎樣刺骨。風輕輕吹動了她的頭發,讓她瞇起眼睛來,細細望著窗外那棵隨風擺動的老松。
“夫人!”錢謙益忽然推門而入,面帶驚恐之色。柳如是微微轉頭,沖他一笑,道:“牧齋,你睡醒了?”
錢謙益長長舒了一口氣,笑道:“夫人,你真嚇死我了。我以為你……以為你……”
“你以為我想不開,尋了短見?”柳如是又重新將窗戶關上,含笑走來說:“放心吧牧齋,我既要和你一起投湖殉國,就不會先走。”
錢謙益剛剛有所放松的心神又被這話一激重新繃緊了。他放眼一瞧,見書桌上放著一張字。這字用鎮紙壓著,想來是很珍貴的。“夫人寫了新詩?”錢謙益如此問道。
柳如是點了點頭。錢謙益心頭一喜,捧起詩來讀道:“水繪青蓮碧,隔簾梅影幽。眉樓訾閹黨,桃葉慕清流。轉嘆琴臺寂,堪憐鏡閣休。偶因嘗洗缽,奩艷足千秋。”
錢謙益一詩讀畢,也是感慨萬千。這是一首追憶好友董小宛的詩,錢謙益一望可知。
于是他贊道:“好詩,夫人做的好詩。‘眉樓訾閹黨,桃葉慕清流’。這二句尤其的好,想必小宛姑娘泉下有知,也會欣慰的。”
“我這一生只此一個好友,沒想到竟是紅顏薄命。”柳如是說著說著又哽咽了起來。她沒有再發感慨,而是對轉過身來對錢謙益說:“我將小宛的遺體入殮,日后就讓辟疆帶她回水繪園安葬吧。”
錢謙益點了點頭,也坐下身子說:“只是,咱們要如何才能救出辟疆他們呢。”
“從長計議。”柳如是頗為樂觀地笑了一笑。
“老爺!夫人!”管家重重地拍著書房的門叫著,語氣聽來十分急促。
柳如是忙去開了門,面帶緊張之色,匆促地問:“什么事慌慌張張的。”
“夫人,您看!”管家將手里的一個風箏遞給了柳如是。柳如是暗暗皺眉,說:“這都是小孩子家的玩意兒,拿去丟掉吧。”
“不是呀夫人!”管家跑得氣喘吁吁,說:“這風箏上有字。”
“哦?”柳如是接過風箏來一看,背面果然有字。她一望之下,眼睛不覺瞪大了。
錢謙益見柳如是做此表情,也緊張地站起身來,問道:“夫人,出了什么呢事?”
柳如是揚起頭來,頗為興奮地說:“牧齋!咱們可抓著阮賊的把柄了!”
“哦!什么把柄!”錢謙益忙走過來一同看這風箏上的字。只見上面寫著:“我已得知阮賊秘密。三年前開封被大水所淹,朝廷定為天災。然而今日才知,此乃人禍。阮大鋮與朝中奸臣周延儒上下其手,掘開黃河堤壩,造成淹城大禍。朝廷困難加劇,阮賊便可以‘邊才’出仕。阮賊用心,何其歹毒,何其陰險。我等深知陛下被鎖深宮九重,不聞外事,所以上奏參劾已是不能。只望大人、河東君能奔走相告,揭發阮賊此罪,以百姓之口聲討之。”
錢謙益讀完之后兩眼也放出光來,叫道:“太好了!咱們這就去找暮帆他們商議!”
“嗯!”柳如是也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徐楓的手和溫雨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他緩緩醒轉來時,溫雨還爬在自己的床頭睡著。這一刻,他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幸福。不覺間,他的手指輕輕一動,溫雨便即察覺,忙抬起頭來說:“嗯?徐楓?你醒啦?”
徐楓蒼白地臉上露出了笑容,虛弱地說:“溫小姐,你怎么到南京來了?聽說左良玉已起兵造反,他沒有難為你嗎?”
溫雨頷首頓了一頓,說:“左良玉死了。我殺的。”
“啊?”徐楓大吃一驚,幾乎就要坐起身來。但他剛起到一半,傷口受力痛了起來。“哎呦!”他呻吟了一聲,又被溫雨扶著躺了下來。
“你不要急。”溫雨淡淡地說:“我也不是處心積慮要殺他的。只是他不肯退兵,我情急之下才不得不如此的。”
“那左夢庚呢?”徐楓急急地追問。
“他?”溫雨瞅了徐楓一眼,反問:“你問他干什么?”
“你殺了他的父親,他會善罷甘休?”徐楓緊張地眼睛時刻不離地望著溫雨。這眼神里滿含著關切。
溫雨心頭起了暖意,微微笑了,說:“不管他怎么樣,我都已到南京來了。”
這時,錢謙益和柳如是已推門進來了。“暮帆!”柳如是興奮地叫了一聲,再瞧了一眼依舊爬在桌上沉睡的徐昊,繼續道:“你醒啦?”
徐楓含笑點頭,說道:“多謝牧齋兄和河東君的掛念。我想我是性命無憂了。”
“那就好。”柳如是迎上來說:“暮帆,我們得知了一件大事。這件事足以致阮賊的死命!”
“什么事?”徐楓皺眉問道。
“你可知三年前開封的黃河決口案嗎?”柳如是問道。
徐楓和溫雨都是一驚,紛紛瞪大了眼睛。徐楓望了一眼同樣吃驚的溫雨,連忙問道:“聽說過,怎么了?”
“這件案子原來是阮大鋮做下來的!”柳如是說。
“什么?”溫雨嚯地站了起來,驚訝萬狀地盯著柳如是,追問:“此話當真嗎?”
錢謙益踱步而來,說:“有人以風箏將消息傳了出來,想必不會錯。”
溫雨深吸了一口氣,雙目泛著青光,道:“好一個阮大鋮,我非取他首級不可!”
柳如是和錢謙益對視一眼,疑惑地問:“怎么?難道溫姑娘和他……”
“我就是開封人。”溫雨義正言辭地回答道:“我親眼所見大水漫灌下的汴城是怎樣的一副景象。這三年來,我始終在尋找真兇。哼!我還真怕這家伙在北京城破之日就已死了。沒想到……”
她說到這里就已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動,正要奪門而出時,錢謙益忙將她一拉,說:“溫姑娘,你冷靜些!”
“仇人就在眼前,你叫我怎么冷靜!”溫雨一把甩脫了錢謙益的手。但她也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過分,于是神色一緩,道:“錢大人,對不起。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但是這血海深仇我不能不報。”
“沒有人不讓你報仇。”柳如是挽起溫雨的手走了過來。溫雨側目將她一瞧,沒有掙扎。
柳如是總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溫柔。就連溫雨也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溫姑娘,我們也十分想除掉阮賊。只是……”柳如是望望眾人,無奈地笑了,道:“你也看到了,那個人不僅心狠手辣,而且心思縝密。你這樣去冒然行刺,成功了還好,若是失敗了,豈不是報仇不成反被制嗎?”
“可我……”溫雨還想解釋。柳如是仍是淡淡一笑,道:“咱們要從長計議。”
“好在呀,阮大鋮不敢光明正大的找牧齋的麻煩。這就給咱們贏得了寶貴的時間。”躺在床上的徐楓笑著說。
溫雨眉頭一皺,埋怨似的說:“連你也不替我說話?”
“我正是在替你說話呀。”徐楓笑道:“所以我才不希望看到你這樣去冒險。難道你忘記了刺殺李自成的前車之鑒嗎?”
“啊?”柳如是和錢謙益驚訝地對視了一眼,頗為佩服地說:“溫姑娘,沒想到你竟還刺殺過闖王?”
“是呀,她刺殺過闖王。”徐楓笑著說:“可惜正如河東君所言,報仇不成反被制。若不是我出面幫她說話,只怕她當時就給推出去砍了。溫雨呀,現在我已經是這副樣子了,這次你要再失敗,我可救不了你了呀!”
“你……你……你還說!”溫雨杏臉飛紅、氣急敗壞地埋怨道。柳如是和錢謙益也不禁哈哈笑了起來。
“啊?怎么了?”徐昊被他們的笑聲驚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睡眼,見到都是自己人,這才用手撫了撫胸口,笑著說:“你們可嚇死我了。一驚一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