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這時的南京城猶如是狂風過境、流賊洗劫過后的蕭條模樣。曾經繁華的大街已是人煙稀疏,破碎的門窗、燈籠、綢緞、破衣服都是狼藉滿地,無人理睬。
而在朝堂上,百官皆是垂首沉默。奉天殿上的氣氛冰冷得令人瑟縮顫抖。徐昊望著階下群臣,已沒了原先抗爭的勇氣。
他只冷哼了一聲,問道:“是誰下令逮捕學生的,自己站出來。”
阮大鋮邁步上前,道:“回陛下,是臣。”
“阮大鋮!”徐昊豁然起身,怒斥道:“你好威風啊!你一聲令下,南京城雞犬不寧。你是要把朕逼上絕路嗎?”
“學生們妖言惑眾,污蔑陛下挪用朝廷銀錢。如此大逆不道的行為,如不彈壓定反受其害。”阮大鋮十分從容地回答。
“什么污蔑!”徐昊提高了聲音,說:“挪用銀錢是事實!他們揭露得沒有錯!”
此言一出,群臣愕然。錢謙益將疑惑地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張有譽,低聲問道:“張大人,陛下究竟挪用了多少銀子?”
張有譽苦笑搖頭,反問道:“復社學生們那份揭帖傳得沸沸揚揚,難道牧齋兄沒有拜讀嗎?”
“分毫不差嗎?”錢謙益頗為吃驚地問。
“分毫不差。”張有譽答道。
錢謙益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議地表情,想了想說:“何以如此精準呢?”
“這就得拜徐楓的‘數目字管理’方案所賜了。”張有譽說著。
這時,阮大鋮又上前一步,揚聲喝了一聲:“陛下!”他這一喝聲如驚雷,不僅徐昊嚇了一跳,百官也是悚然一驚。大家都安靜了下來,靜等阮大鋮說話。
“陛下!”阮大鋮說:“自打徐楓去蘇州變法以來,每一條新政都是針對陛下。此人是從叛賊左良玉那里來的,本就可疑。臣念他頗有才華,朝廷又是用人之際,才以‘邊才’將他舉薦。沒成想這廝不思圖報陛下隆恩,反而勾結冒辟疆等人意圖傾覆。若不是他的煽動,復社學生們又怎會再搞什么揭帖,敗壞陛下的名聲!”
徐昊頹然坐倒在龍椅上,心里的想法千頭萬緒,讓他煩亂。“阮卿。”徐昊的語氣終于軟了下來:“你說徐楓意圖傾覆,可有證據?”
阮大鋮說:“徐楓在蘇州以查賬為名,卻行的是齷齪手段。他先是假借陛下信任,以尚方劍殺死蘇州知府,再是構陷陛下挪用蘇州府庫的銀錢。他擅殺大臣,污蔑天子,已是死罪!”
“不!”徐昊站起身來說:“徐楓殺不得。”
阮大鋮眉頭一皺,問道:“為什么?”
“因為他……”徐昊幾乎就要把他和徐楓的真實關系說出來了,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因為他知道,自己一旦說出真話來,自己和徐楓都是難逃一死。
“陛下!”阮大鋮又邁了一步,激動地說:“徐楓包藏禍心,已是罪無可赦,陛下若不降下嚴譴,我大明朝綱紀何在,法度何在?”
阮大鋮說出來的每個字都像是一顆顆的釘子,狠狠地釘進了徐昊的心窩里,讓他又痛又慌。
“阮卿的話朕記下了,容朕再考慮考慮。”徐昊心不在焉地一揮手,說:“退朝吧。”
他正要起身離去,卻聽阮大鋮一聲暴喝:“今日若不降下捉拿徐楓的旨意來,臣斷不讓你走!”
“放肆!”王肇基高聲喝了一句。但阮大鋮絲毫沒有要收斂的樣子,而是幾步上前,腳踏御階道:“陛下!今日你給臣一句準話,徐楓你是殺還是不殺!”
徐昊大吃一驚,還不待說話,就聽馬士英道:“阮大鋮!你忤逆犯上!”
阮大鋮也是面紅耳赤,回身反擊道:“馬士英!你敢說我忤逆犯上?哼!我不過是要陛下降旨誅殺一個奸臣而已!而你呢!”
馬士英卻也不懼,叫道:“我又如何?難道你也要給我栽贓陷害不成?”
阮大鋮哈哈大笑,說:“對付你何須栽贓?難道你不是想找一個瘋和尚來取代當今天子嗎?”
“啊?”徐昊也是一驚,忙問馬士英:“馬愛卿,可有此事嗎?”
馬士英的面色“唰”地一變,聲音略微顫抖:“阮……阮大鋮!你胡說!你竟敢污蔑國家大臣!”
“哼!”阮大鋮又面向徐昊說:“陛下,臣今日上朝乃是要冒死彈劾兩人。一人是徐楓,一人便是馬士英!徐楓的事暫且不提,這馬士英居然異想天開,買通一個瘋和尚,叫他冒充先帝,好扶他上位!”
群臣和徐昊都現出了驚詫神色。但徐昊卻在大驚之下又多一層糊涂:“他為何要這樣做?”
“這還不簡單?”阮大鋮道:“那個和尚狀似瘋癲,馬士英扶他上位,以達到清除異己,獨攬大權地目的。”
“你……你胡說!”馬士英驚惶至極,一股怒火由內騰起。他向阮大鋮撲來。阮大鋮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馬士英撲倒在地。
“你陷害我!你陷害我!”馬士英歇斯底里地掐著阮大鋮的脖子,用力晃著。
阮大鋮是一個文人,哪里有馬士英這個武夫強壯。他奮力掙扎著,卻怎么也掙不脫馬士英的束縛。
朝堂上頓時亂了起來。徐昊嚇得雙腳都抬了起來,驚恐地望著御階下面。大臣們紛紛涌上來拉馬士英。
“錦衣衛!錦衣衛何在!”王肇基喝了一聲,兩名錦衣衛匆匆而來。他們將馬士英拖開,依著反關節將他按倒在地。
另有幾個大臣忙將劇烈咳嗽地阮大鋮扶了起來,不斷地為他拍背、撫胸,還不忘關切:“阮大人,您無恙吧?”
阮大鋮將他們一甩,哈哈笑道:“馬士英!你若不認,咱們就叫那瘋和尚上來,自己認認!”
馬士英將眼睛瞪得老大,微顫著聲音說:“什……什么?那家伙還活著?”
這話一說,等于就已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他也是苦澀地一笑,無奈地垂下頭去。
不一會兒,那叫做大悲的和尚被兩個錦衣衛押著上了奉天殿。大悲怯生生地望了望眾人,然后就跪倒在了徐昊的眼下,說:“陛下萬歲。我是受馬士英這奸賊致使的,請您無論如何要饒我一命呀!”
阮大鋮冷冷說道:“哼!你先來認認,看是不是這個人叫你行此大逆之事!”
大悲在錦衣衛的押解下起身向馬士英走了去。馬士英卻是做賊心虛,始終低著頭。
“抬起頭來!”阮大鋮暴喝了一聲。馬士英本就心下惶惶,恰似驚弓之鳥,遭此一喝,“啊!”抬起了頭來。
大悲一望,便叫道:“就是他!就是他讓我假冒崇禎皇帝,謀朝篡位的!”
徐昊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十分地后怕地望著馬士英,道:“馬士英!你干的好事!”
“陛下……陛下饒命!”馬士英揚起頭來,痛哭流涕地說:“臣也是一時糊涂,求陛下饒命呀!”
阮大鋮咬著牙,恨恨地說:“把這和尚拖出去殺了!”
“是!”錦衣衛答應了一聲,正要將大悲押走。那大悲卻奮力一掙,竟然掙脫了錦衣衛的擒拿。他飛身一撲,抱住阮大鋮的腿說:“阮大人!你不是說只要我出面作證你就不殺我嗎?”
“哼!我何時說過這樣的話!”阮大鋮又揚起臉吩咐錦衣衛道:“你們愣著干什么?還不拖走!”
“阮大人!你不能騙我呀!你不能騙我呀!”大悲被兩個錦衣衛拖著出了奉天殿。他的叫喊聲也是漸行漸遠了。
阮大鋮終于露出了志得意滿地笑容,這才從容地一抖袍袖,轉身對徐昊說:“陛下,馬士英謀朝篡位,罪不容誅。依律,當磔之。”
群臣聞言皆是驚駭。馬士英更是憤恨交加,雙目怒視著阮大鋮道:“阮圓海!當初你被東林黨排擠,是我力排眾議給你官做,如今你竟如此待我!你這不仁不義地畜生!當真豬狗不如!”
馬士英的反應如此激烈,徐昊心里也有些害怕,忙問:“何為磔?”
阮大鋮一愣,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身在明朝的皇親貴族、文武大臣都是談“磔”色變,何以這個皇帝連“磔”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但他也無瑕細想,只好回答道:“磔刑乃是一刀刀臠割的刑罰。不到最后一刀,受刑者不可死。”
“啊?”徐昊驚叫了一聲,道:“那是凌遲呀!”
“不錯,正是凌遲。”阮大鋮含笑說道。
徐昊望了望已精疲力盡地馬士英,再望望露著驚恐神色的群臣,說:“凌遲會不會過于殘忍了?再怎么說,馬士英也有定策之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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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士英聞言驚喜交集。他本以為自己無論如何都是難逃一死,沒想到皇上卻是如此寬容。一時間,自責、懊悔、感動一齊涌上心頭。他膝蓋一軟,跪下來哭道:“陛下隆恩,臣肝腦涂地,無以為報啊!”
“陛下!”阮大鋮正要辯駁,徐昊卻將手一揮,道:“馬士英犯下這等大罪,朕尚且饒過,那徐楓也萬萬殺不得了。”
群臣一片啞然。原來皇帝不殺馬士英為的竟是救徐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