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的最后,顧炎武將寫好的齊王令旨交給李清,由李清發了出去。
令旨共有三道。第一道是發給桂林瞿式耜的。要他迅速收拾行裝,與朱慈炯、長平公主一起啟程還朝。當然,隨行的遠不止他們,還有齊王妃溫雨和王府上下的仆役們。也有孔四貞和蘭兒,包括在桂林潛伏的陳洪范。只不過陳洪范與他們不同的是,他是坐著囚車上路的。
第二道令旨發向了武昌的李定國。要他和蜀王劉文秀一道肅清殘敵,穩定治安。并要金聲桓和王得仁迅速回京駐扎,以防有變。
這個“以防有變”最是耐人尋味。金聲桓也是心知肚明,便不敢多做停留,接到令旨的當天就率隊出發了。
第三道令旨是針對民生經濟的。而這一條尤其棘手,也尤其地要緊。針對經濟改革,徐楓每天都在武英殿召見顧炎武、李清和錢謙益。鄭森已率隊趕往長江和京口駐防,因此不必與會。
他們的舉措首先是廢除“大清寶鈔”。然后打開錢庫,重兌換銅錢。盡管“大清寶鈔”購買力極度縮水,但徐楓仍是按一比一的比例來兌換銅錢。
整整七個晝夜,南京城中的幾個兌換銅錢的衙門都是人潮洶涌。一條長龍蜿蜿蜒蜒,一眼望不到頭。而人們爭先恐后,彼此之間還有推搡。
不過徐楓和鄭森早有準備,先派士兵來維護秩序,所以才沒出現大規模的踩踏事件。
不過,要想穩定社會民生,只廢棄新錢、平抑物價是不夠的。他還清楚地記得,高中歷史課上老師講蔣經國在上海發行金圓券的歷史。
小蔣的改革之所以虎頭蛇尾、不了了之,究其根本,是他們只關注到了物價而沒能關心民生物資。
“俗語講物以稀為貴。”在第二次會議上,徐楓不緊不慢地說:“保障民生的糧食、食鹽稀缺,那物價也是降不下來的。”
“齊王所言甚是。”李清點頭贊同,又扭頭對錢謙益說:“看來此事只可緩圖不可心急。”
錢謙益苦苦一笑,道:“不可心急是真,但卻不能只求一味地緩圖。否則,天下就大亂了。”
“善。”徐楓頗為贊賞似的一笑,道:“要真正做到平抑物價非一朝一夕之功,但咱們的手頭可得抓緊了。絕不能讓老百姓挨餓。”
顧炎武忙說:“今年湖廣一帶糧食大豐收。咱們可以發動當地糧商,將糧食賣到南直來。一來可緩解南直的物資匱乏,二來也可抑制谷賤傷農之患。”
李清微微皺眉,道:“此法確是良法。不過,從湖廣運糧過來,且不論沿途的路引和哨卡,只是這一路上的人吃馬喂,也是筆不小的開銷。就算糧食運到了,只怕也是價比天高,百姓們如何買得起?”
徐楓有些茫然地望望三人,問:“難道不可以走漕運嗎?”
三人互相望了望,眼神中滿是驚訝。似乎,徐楓問的這句話十分地荒誕似的。他們覺得這是個常識問題,徐楓為什么還要明知故問?
但既然他問起,作為下屬又不能不答。
于是李清有些唯唯諾諾地回答道:“啟稟齊王,我朝運河北至北京,南抵蘇杭,是對前元京杭運河的復用。所謂漕運也是指此。而今北京未復,朝廷要供養的不過是南直,自然是用不著如此龐大復雜地運河了。”
“哦。”徐楓聞言也覺得面皮發燙。這個知識點他在上高中的時候也是學過的,怎么真到要用的時候就想不起來了呢。他用雙手捂臉,覺得十分懊惱丟人。
但此舉卻讓李清他們有些忐忑。他們猜不透徐楓的心思,只以為他是因不能使用運河而憂煩。
錢謙益為寬他的心,忙說:“齊王不必太過心憂,大運河雖不能用,但我江南水網密布,依著大運河的法子也走得通。”
“是呀。”李清忙附和說:“五十年來,江南的商隊往來甚繁,大多走的也是水路。”
徐楓聞言心頭便是一寬。他揉了揉眼睛,問道:“漕運總督是誰?”
李清和錢謙益又對視了一眼,仿佛有什么顧慮似的。
錢謙益躊躇了一會兒,才答道:“上一任漕運總督還是馬士英安插的親信。后來滿清南下,南都城破,自然也沒有漕運總督了。”
“那再上一任呢?”徐楓追問。
“那便是路振飛了。”錢謙益說:“甲申國變時,諸王南逃,紛紛匯集在了淮安。而路振飛的治所便在此處。只是后來馬士英擁立福……”
說到這兒,他不禁抬頭瞥了一眼徐楓。徐楓當然也知道他的意思,連連點頭道:“嗯,我知你說的是誰。”
錢謙益長出了一口氣,繼續道:“馬士英擁立他為帝,遭到東林一黨的反對。這其中就包括了路振飛。”
“所以后來馬士英憑著擁立之功,公報私仇了?”徐楓問。
錢謙益微微頷首,答道:“是。”
“哼!我原先也覺得東林黨多是忠君愛國的君子。可相處了一年,我發現這幫人里沽名釣譽之徒也是大有人在。”徐楓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也不知這個路振飛人品如何。”
他這番話說得錢謙益和李清都是一臉地尷尬,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齊王,路振飛與我等決然不同。”李清說:“他不畏權貴,一心為國。所以才會遭致馬士英的忌恨。”
“那他現在何處?”徐楓問道。
“罷官之后便歸隱了。”
徐楓朗聲道:“那就傳下令旨去,即日起,路振飛官復原職,督辦漕運。”
三人都呆了呆,然后才異口同聲地應道:“是。”
“不過,只走水路仍然有點慢。”徐楓掃視了三人一眼,道:“我想走海路。”
“海路?”三人又吃一驚,不禁面面相覷。
“是呀。你們覺得如何?”徐楓頗帶著期許地目光望著他們。
錢謙益連忙搖頭,道:“此事萬萬不可。”
徐楓一愣,忙問究竟。
錢謙益說:“我朝太祖開國以來便立下了片板不得入海的嚴旨。齊王若公然違背,于祖制不合。此乃一也。海上風高浪急,沿途又有倭寇侵擾。此乃二也。若走海路,我江南的水網便沒了用處,船工纖夫也就少了一大部分地收入。此乃三也。有此三條,還望齊王明察。”
“錢大人說得是,還望齊王明察呀!”李清也隨聲附和。
徐楓的臉有些陰沉了。他轉頭問顧炎武:“先生以為呢?”
顧炎武沉默了片刻,又望了望一臉嚴肅地錢謙益和李清,忽然露出了一個笑容,說:“齊王,臣以為走海運可行。”
此言一出,李清和錢謙益都大吃一驚。
“顧先生何出此言?”李清吃驚地問。
顧炎武不緩不急,笑著說:“我朝雖有成法,然兩百余年來早已時移世易。遠的不說,且說隆慶年間,我朝就已開國貿易。至于說海上的危險,確實可慮。不過如果有國姓爺的艦隊護衛,倒也不足為懼。還有錢大人所顧慮的最后一條,便是船工纖夫的生計。其實只要一開海運,碼頭港口就會繁榮。靠河網而生的人大可以轉投沿海,靠碼頭港口而生。”
顧炎武的這一番解釋讓李清和錢謙益呆在了當場。而徐楓則是不住地點頭。“真不愧是偉大的思想先驅,顧炎武的見地果然更為開明。”
徐楓環顧三人,見他們都不言語,便輕輕地一拍大腿,道:“就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