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窈倒吸了一口涼氣,陡然拔高了聲量:“十萬人的空額,他們怎么敢!”
明明安壽堂里燒了地龍,還置了碳籠,比窕玉院還要暖和許多,可她只覺得身子陣陣發涼。
她聽表哥說過,幽州每年發放的軍晌,也只有十萬人的軍晌額。
可浙江每年光貪的,就有這么多。
他們怎么敢?
怎么能?!!
光是聽祖母說了這話,她已經憤怒得不能自已,可想當時在朝上的,又是何等心情?
虞老夫人臉色也不太好看:“之后,你父親又問,浙江水師近年來折損數極大,每一年都有數千人犧牲,是否因為軍晌不足的原因?”
這最后一問,就像一個巴掌一樣,打了皇上的臉,也打了朝臣們的臉。
周厲王是怎么死的,滿朝上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歸根咎底,還在軍晌二字上。
“兵部早已經嚇破了膽兒,哪兒敢擔這責任,當下就拿了浙江水師每年發放的軍晌冊子,聲稱每一年的軍晌,都是先緊了浙江給的,一個子兒也沒少,之后又拿出了浙江水師每年上呈的奏表,發現折損人數,與上報的人數嚴重不符,分明謊報了折損人數,把折損人數往少了報……”
要知道,朝廷每一年光是嘉獎浙江水師,都會賞下不少銀子和好東西。
折損人數往少了報,浙江的大小官員,及水師的將領們才有功可賞,有賞可拿。
這是明晃晃地草菅人命,向朝廷要好處。
虞幼窈心中膽寒:“寧遠伯上奏宋修文的一應罪名之中有冒殺平民,延請功績這一條想來那些少報了的人命都被充當了倭寇,盜匪被上奏了朝廷向朝廷討了好處吧!”
第五問的重點就是在這里,任誰一聽了“折損人數”四個字兒都要頭皮子一麻,聯想到其中關鍵。
虞宗正此舉,實乃高明。
他拿了浙江的一應問題,質問朝廷直接將兵部推到了風頭浪尖之上,兵部不想落了貪墨軍晌的罪名,只能把責任,往浙江水師身上丟。
折子上五連問,真正是一個比一個犀利,只差沒明著說宋修文及浙江的官員們吃空晌軍額。
只提了浙江水師,旁的只字未提。
虞宗正可以全身而退。
可一旦虞宗正回了京,江南那邊怕要掀起驚天駭浪。
虞幼窈斂下心中的憤怒,問:“朝中大臣都是什么反應?”
虞老夫人微微一嘆:“還能有什么反應?一個個縮著腦袋,哪兒還敢冒頭?是嫌周厲王一案殺得不夠狠?還是嫌自己命太長了?”
虞幼窈也忍不住道:“海上貿易這其中的巨大利潤還不夠貪?收剿倭船海上盜匪還不夠貪?浙江那是遍地是金黃,處處都能扣出油水來你說這浙江貪也就貪吧竟然貪到朝廷,貪到皇上身上來了。”
這不是自作孽是什么?
虞老夫人深以為然:“每年問朝廷要軍晌朝廷那都是先緊著浙江給,一個字兒也不敢少,浙江給足了,才給其他地方發軍晌,你當為什么北境年年軍晌不足?由此處就能瞧出,周厲王之死,就和浙江有牽連。”
虞幼窈連身子也抖了起來了,是憤怒,是諷刺:“呵,浙江要軍晌,朝廷敢不給嗎?浙江是賦稅重地,且不說海上貿易的巨大利潤,便說江南的織造、鹽、茶、瓷器、糧食、工藝品等等,這都是朝廷稅收的來源,倭寇上岸燒殺搶掠,最受損失的是朝廷,是皇上,他們分明就是有恃無恐,貪得無厭!”
戶部要是有錢,至于不給兵部撥軍晌?
兵部有了足夠的軍晌,至于年年軍晌不足不說,還越給越少?
但凡幽州的軍晌多一點,狄人也不至于吃定了幽州物資缺乏,直接大肆進犯,沒有大肆進犯,就沒有四年前那一戰。
長興侯諸人,也就沒有機會竊幽州兵權,迫害周厲王一家。
她總算明白了,為什么表哥要對浙江下手。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江南已經富得流油,還貪朝廷的軍晌,損朝廷利益,成為迫害周厲王的幫兇,他們簡直是一幫蛀蟲,比長興侯之流還要更可恨。
不除,難解心頭之恨!
虞老夫人也嘆:“是啊,這給出去的軍晌,真正用在戰事上,兵晌上的,竟然不到三成,剩下的七成,竟全給貪了,你說氣人不氣人?”
不光虞幼窈氣,她也氣。
她心中的想法和虞幼窈大抵相同,若浙江不貪朝廷軍晌,幽州的慘事也不會發生。
虞幼窈心里難受。
虞老夫人微微一嘆:“浙江那邊上貪下效,早已經貪腐成風,宋修文也是可惜了,他是武將,又手握重兵,到了浙江,如果不向浙江靠攏,只怕會落得和周厲王一樣的下場,不想死,就只能隨波逐流。”
不投靠浙江,就是死敵。
從前,周厲王手握三十萬兵馬,又是皇室宗親,都干不過北境一干大小官員和豪紳,而江南自古就是富庶之地,地廣物博,又有多少人為之瘋狂?
他又如何能干得過這大周的半壁之地?
虞幼窈心里也覺得諷刺:“朝廷不準官員們結黨營私,可朝廷還要分夏黨、保皇黨、貴妃黨,彼此爭權奪勢,但凡六品以上的官員,哪個不站位?哪個不結黨?就算不依附權貴的,也要互相抱團以清流自居,江南如此豪勢,早就沒將朝廷放在眼里,如宋修文這樣的封疆大吏,是別無選擇。”
她突然能明白,為什么表哥說,這樣的世道也該到頭了。
宋修文好辦,只等虞宗正回了京,將宋修文一應罪狀上奏,再呈上證據,欽差大人就該解押宋修文進京了。
可皇上不傻,吃空晌軍額這事,不可能是宋修文一個人能干得出來的,依皇上的性子,涉及了自身利益,他絕不可能輕易放過江南。
江南那邊的事還有得折騰。
江南折騰壞了,天下大勢不穩,離藩王造反還遠嗎??
虞幼窈閉了閉眼睛,快則不到三年,慢則三五年,這天下就該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