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燕云的農民們也才剛剛解放不久。
雖然他們身上的壓力減輕了很多,苛捐雜稅也被免掉了很多,但是他們還沒有富裕到可以一日吃三餐的地步。
倒不如說不單單是燕云的農民,連河北與山東的農民都做不到,一日兩餐依然是底層主流,光復軍團體內,也只有軍隊因為作戰需求而提前實現了一日三餐制。
廣大農民目前還是維持著一日兩餐的習慣,上午辰時中吃早餐,又叫做大食,下午申時中吃晚餐,又叫小食。
顧名思義,上午吃的那頓比較豐盛,因為吃完就要去勞作,去生產,不吃多一點很快就要餓肚子,就干不下去了。
第二頓就吃的稍微簡單一些,因為臨近日落,吃這一頓只是為了不餓著肚子睡覺,吃完了,基本上也就日落了。
農民們沒有夜間娛樂的條件和習慣,也點不起燈,太陽下山就回去睡覺了。
事實上一日兩餐的習慣一直到清朝都是標準的禮制,沒有三餐之說,就算是統治階級,想吃幾餐吃幾餐,正餐還是只有早晚兩頓,其他時候吃東西都算是例外的加餐,或者叫吃點心。
當然了,就算宋朝以后社會生產力發展,一些大城市的市民階層也能吃得起三餐了,但是那只是大城市市民階層往上的富裕人群才能有的特權。
絕大多數人民還是維持著兩餐的習慣,甚至兩餐也都吃不飽。
像是蘇詠霖這樣給軍隊加一餐成每日三餐的真的是超大手筆,一些剛剛加入光復軍的舊官員舊士紳得知蘇詠霖給軍隊一日三餐的待遇,莫不感到震驚。
那么多軍隊都能一日三餐?
蘇詠霖到底是多財大氣粗?
光復軍內部到底是多么廉潔?
居然真的能把一日三餐貫徹到底?
可見讓士兵一日吃三餐在上等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
話雖如此,盡管還是一日兩餐,但是燕云農民們的餐桌上也發生了不小的改變。
比如糧食的量增加了,比如開始有麥餅可以吃了,不用整天只能喝稀的看不見幾粒麥子的稀粥,起碼能吃飽。
知道燕云的生產遭到了很大的破壞,所以蘇詠霖從五月底就開始派人從河北與山東的存糧中征調糧食北上支援燕云,幫助燕云百姓度過這一段苦日子,撐到秋收。
如果之后還出現問題,他就打算動用從女真權貴手里搜刮出來的黃金與白銀到南宋邊境和南宋做糧食貿易,從南宋手里收集糧食,再通過海運直接運到燕云之地,緩解糧荒。
金銀之類的雖然多,但是又不能當糧食吃,真的缺糧,就要拿這些東西去換糧食來吃,糧食才是最重要的。
所幸目前看來燕云并不缺糧。
農民的餐桌上雖然也沒什么特別的,但是一來有鹽可以吃,二來不會餓肚子,就已經可以讓他們感到幸福了。
這一天,蘇詠霖沒有帶趙惜蕊回中都吃飯,而是在魯華的安排下,在村農會里吃了一頓飯。
很多戶人家得知給他們鹽和糧食吃的蘇將軍來了,激動得難以自抑,紛紛跑過來看蘇詠霖,蘇詠霖微笑著和農民們打招呼,詢問他們的生活狀態,并且招呼他們一起來吃飯。
飯菜很簡單,粗糙的麥餅,簡單的鹽腌菜,還有一眼可以看到鍋底的鹽湯,然后就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趙惜蕊看著碗里的麥餅,和形狀莫名的鹽腌菜,做了好一陣子思想準備才把麥餅送到嘴里,小小的咬了一口,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充斥著口腔,讓她忍不住皺了眉頭。
她看了看蘇詠霖,發現蘇詠霖端著碗一邊吃餅一邊和農民們交談,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而且吃餅的模樣特別香,大口大口地吃,就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樣。
她低下頭想了想,覺得自己作為妻子,不能給丈夫拖后腿,于是硬著頭皮就著鹽湯把麥餅和鹽腌菜吃掉了,一點也沒剩下。
難吃,真的難吃,難吃到了需要用鹽湯往下送才能咽下去的地步。
吃完之后趙惜蕊不由得感嘆,這日子真不是一般人能過下去的日子,農民是真的苦。
而蘇詠霖還在和農民們交談,一直談到夕陽西下,才在農民們依依不舍的送別下離開了村子踏上了歸程。
回中都的路上,蘇詠霖詢問趙惜蕊方才那頓飯吃的如何。
“挺好的。”
趙惜蕊想了想,還是這樣說了,沒說難吃,擔心這樣說蘇詠霖會不高興。
結果蘇詠霖不是這樣認為的。
“挺好的?不是吧,明明非常難吃,難吃的到現在都覺得不舒服。”
蘇詠霖笑了笑,說出了趙惜蕊的心里話。
“啊?”
趙惜蕊很吃驚,沒想到蘇詠霖會說出這樣的話。
蘇詠霖干脆的點頭。
“對啊,就是非常難吃,粗糙,難以下咽,若是一直吃這個,簡直是噩夢,我都不敢想象一直吃這個東西會多么難受。”
趙惜蕊驚訝道:“我以為你不會這樣說的。”
“為什么不會,難吃就是難吃,好吃就是好吃,實話實說罷了。”
蘇詠霖開口道:“雞鴨魚肉生猛海鮮本就比這粗糙的麥餅和鹽腌菜好吃的多,這是事實,沒什么不能說的,我只是感嘆這偏偏是百姓能用以果腹的唯一食糧。
甚至在此之前,他們連這樣的食物都吃不上,只能吃稀稀的和水一樣的粥,甚至真的只能用水去填肚子,他們吃不起更好吃的東西,只能吃這些粗糙的食物來填飽肚子。
所以,這會讓我感到難過,更會覺得疑惑,為什么大魚大肉就非要是高門大戶才能吃得起,而普通百姓只能吃糠咽菜?為什么他們就吃不上大魚大肉呢?”
趙惜蕊沒想到蘇詠霖是這樣思考問題的。
沉默了好一會兒,趙惜蕊把自己心中最大的疑惑問了出來。
“為什么你會這樣想?”
“嗯?”
蘇詠霖不解的看向趙惜蕊。
趙惜蕊于是問的更加直接了。
“看遍人間疾苦的人不少,我讀過的詩詞文章里也有不少講述民間疾苦的,可是為什么只有你這樣想,并且還付諸行動了?詠霖,為什么是你做了這些事情?”
趙惜蕊盯著蘇詠霖,要得到他的答案。
蘇詠霖捏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
答案是很明確的,因為他見過人類歷史上最偉大最壯麗的事業,見過沒有帝王將相這些生來高貴者的統治也能生活的很好的人們。
他知道歷史的車輪滾滾而來自有它的慣性,但是既然他來了,他看到了,他就要為此進行一番抗爭。
另一個時空中,在黑暗的舊時代中,有一些人戰勝了遠比他所面對的敵人強大千百倍的敵人,戰勝了所有的不可能,創下了不可思議的功績,而他對此心馳神往。
因此,他也想要向所有的不可能宣戰,從無數不可能中,殺出一條血路。
他動搖過,面對完顏阿鄰的時候,面對完顏亮的時候,他都給至親的人們留下了退路,準備一旦失敗就讓他們離開這里,去爭取一線生機。
然后他頭也不回地去迎接自己的命運,并且贏了。
于是他不再懷疑,不再猶豫,不再動搖。
然后他看向了趙惜蕊,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世上本來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既然這條路沒人走過,那么我愿做第一個。”
說著,蘇詠霖又看向了趙惜蕊,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下去嗎?”
趙惜蕊低下頭,看著蘇詠霖的手,又抬起頭,看著蘇詠霖滿是希望之光的眼睛。
她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蘇詠霖的手心。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