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思退沒有猜錯,他沒有誤判形勢。
盡管張浚的確鬧出了很大的局面,掌握了很大的權力,做了很多事情,但是他最終還是倒下了。
而且還引發了災難性的后果。
他被殺了。
張浚被殺的消息基本上是隨著新皇帝趙昚任命他做嚴州刺史的消息一起送到他的家中的。
當他得知他就任嚴州刺史的時候,他很高興,而當他又知道張浚被殺死的時候,他愣住了。
大宋朝的政治游戲規則之一,就是不殺士大夫,不管士大夫犯了什么錯,最多貶到蠻荒地區永不召回,但是絕對不會殺,這是大家最后的底線,誰也不要突破。
可是現在張浚作為進士出身的士大夫,卻死了。
游戲規則被破壞了,這對于大家來說都沒有好處。
湯思退懷著沉重的心思赴任嚴州,積極觀察朝中局勢,當他得知眼下成為左右宰相的是葉義問和周麟之的時候,就猜到了他們不是皇帝最佳的人選,最佳人選史浩正在樞密院當差呢。
江南西路的匪患越鬧越大,若是史浩可以平定,那么宰相的位置史浩至少可以穩坐三年以上,可要是江南西路的匪患不能平定,史浩的下場堪憂。
而到那個時候,自己估計也會重新回到朝廷。
但是真要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就算是回到朝廷,估計也會面臨著巨大的軍事壓力,而軍事方向實在不是自己所擅長的,搞搞后勤還行,軍事……很難。
湯思退因為局勢的變動,甚至一度想要先辭官回家,不要擔任嚴州刺史,避免萬一事態惡化之后被拉來背鍋。
但是沈該寫信勸說他,讓他不要輕易辭職,暫且相信史浩是個有本事的人,一定可以平定江南西路的匪患。
現在激進主戰派倒臺,史浩雖然是新皇帝的班底,但是也是保守派,一旦史浩得勢,他們兩人都能得到好處。
現在是關鍵時刻,可千萬不要為了一些蠅頭小利而退縮啊。
湯思退看了沈該的信,最終還是決定在嚴州任上做下去,靜待時局變動。
但是湯思退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他只是在一邊吃瓜看戲,可是忽然間,他這個吃瓜群眾也被卷入了戰場第一線。
十一月二十四日午后,湯思退結束了一個上午的工作之后,正在小睡,睡得迷迷糊糊間,忽然間被沖入他房間的幕僚推醒,急急忙忙拉著他就往外跑。
好一陣子之后迷迷糊糊的湯思退才搞清楚,原來幕僚急急忙忙帶著他逃命的原因是一群聲勢浩大的賊人忽然出現在了城外,奪下了城門,現在正在快速攻占建德縣城。
縣城內的武裝力量不堪一擊,一觸即潰,根本不是對手,不是死了就是逃了,不能保衛城池。
幕僚當機立斷立刻沖入縣府帶著湯思退就往城外跑,一陣亡命奔逃之后上了驢車。
“快跑!!!!”
幕僚扯著嗓子大吼一聲。
車夫也被嚇到了,他也不想留在城內等死,上了這輛驢車大家就是命運共同體,眼下只能把性命寄托在這三頭驢子身上了。
“喲!!”
車夫一鞭子抽過去,精壯的驢子慘叫一聲,邁開蹄子開始狂奔,驢車在城內的通道上不斷的加速,加速,再加速。
過彎的時候,車夫也沒怎么控制速度,只是通過鞭子和韁繩不斷調整驢子前進的方向。
在車夫的精湛技術操控下,湯思退等人乘著驢車連續三次漂移,轉了三個大彎,以最快的速度沖出城外,向著城外深山老林里疾馳而去。
那伙“賊寇”終究沒有抓住湯思退,叫湯思退逃出生天了。
但是建德縣城是沒了,作為守土文官,湯思退責無旁貸,所以沖入深山老林之后,在最初的驚魂未定冷靜下來之后,湯思退就無論如何都要返回建德縣城。
如果他不能返回建德縣城,等同于將軍打了敗仗、損兵折將,是要問罪的。
幕僚死死拉住湯思退,讓湯思退不要想不開,這個時候回去不是找死嗎?
賊寇可不會跟我們講道理,會殺人的!
好說歹說,湯思退總算是冷靜下來,可是面對凄凄慘慘的現狀,他忍不住心中的哀怨,終于大哭出聲。
他就想老老實實做個官,招誰惹誰了?
等到他哭完之后,他才意識到這個事情不一般。
“嚴州境內有多少賊匪咱們是清楚的,什么時候來了一支那么大數量的賊匪?居然敢進攻縣城?他們不怕死嗎?”
幕僚無奈。
天下間不怕死的人多了去了,刀口舔血混飯吃的人也多了去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和您這士大夫老爺一樣有那么好的日子可以過的。
但是湯思退這一問,幕僚還真的想起了些什么。
“有人來報信的時候,我聽他們說賊寇是從南邊來的,應該不是本地人。”
“不是本地人?那他們為什么要流竄到本地來鬧事?南邊是婺州,難道是婺州出事了?婺州有地方被賊匪占據了?”
湯思退似乎找到了減輕罪責的方式,決定搞個清楚明白。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徐通在建德縣城內補充糧秣,摧毀府庫和官府之后,就立刻出發乘船北上了,順著浙水一路往前。
徐通晝夜兼程,沒過幾天就兵臨富陽城下,正是日當頭的時候,徐通一聲令下,兵貴神速的拿下富陽城門,故技重施拿下了富陽城,殲滅了富陽城內聊勝于無的武裝力量,俘虜了試圖逃跑的富陽縣令。
“想跑?可以,我讓你跑,你跑去臨安,把小爺我從南昌來找趙官家的事情告訴趙官家。”
富陽縣令大吃一驚,瞪圓了眼睛。
“你們……是江南西路的匪軍?”
徐通身邊一個親衛立刻憤怒了,一腳踢過去,把富陽縣令踢倒在地,痛呼不止。
“去你娘的匪軍!農民軍懂不懂?你才是土匪!你全家都是土匪!連土匪都不如!呸!”
“別那么粗暴,我們是有修養的人。”
徐通裝模作樣的斥責了一下親衛,然后蹲在了縣令面前,慢慢給他松綁。
“對,我們就是江南西路的匪軍,順便告訴你,領兵攻打我們的那個將軍戚方已經完了,你們的大軍也已經完了,我們打過來了,沒想到吧?”
富陽縣令心神劇震,一時間連疼痛都忘了。
他看著將他俘虜的這一群兇神惡煞的大兵,差點沒嚇死。
這里是富陽,距離臨安城只有八十里路,這些大兵趕路趕得快一點,兩天就能到臨安。
那可是大宋國都啊!
之前被明軍包圍也就算了,明軍確實很強。
可是這群是什么?
江南西路的賊匪啊!
他們怎么也能來大宋國都了?
還是從南昌一路打過來的?
一千多里路就那么打過來的?
負責討賊的大軍真的戰敗了?
富陽縣令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整個人都呆呆傻傻的,好像石像一樣。
“傻了?”
徐通看了看親衛,親衛上前瞅了瞅,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于是徐通推了一下富陽縣令。
“還等什么?跑吧,再不跑,我可就要打去臨安了,你現在跑回去,還能給報個信兒。”
富陽縣令傻愣愣的看了徐通一會兒,連滾帶爬的往前奔了一陣子,跑得比兔子還快,一溜煙兒就沒影了。
徐通也不管這家伙到底能不能把消息帶給趙昚,等在富陽縣補給好了,繼續向前,迅猛出擊,兵鋒直指臨安城。
然而此時此刻,臨安城尚且不知道有一支軍隊距離他們只有兩天的路程了。
倒也不能怪他們,誰敢相信一個匪軍將領帶著四千人就敢在大宋國土上縱橫馳騁,甚至還達成了如入無人之境的戰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