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洪武八年到洪武十二年,四年間,張栻和陸游在轄區內做了不少實事。
就他們的真實感覺來說,在明國做官和在南宋做官完全不同。
陸游和張栻都在這期間和蘇詠霖通信過數次,表達了他們作為大明官員的激動和責任感,并且坦言,在大明辦事比在南宋辦事要簡單得多。
尤其是地方官員在用錢的事情上,比南宋官員要方便的太多了。
南宋的地方財政在運行上比北宋稍微好一點點,沒有那么死板,還有這類似經濟特區的四川地區的存在,但是總體而言,還是維持了北宋強干弱枝的做法,對地方多有掣肘。
主要也就是財政方面的掣肘。
且因為歲幣的存在,很多地方不得不在重要的農業生產期間組織大量民夫免費給朝廷運送歲幣到邊境交割給金人。
那些地方真的是窮得蕩氣回腸,不僅正常的經濟活動無法維持,連農業生產都會受到很大的影響,就差當褲子混日子了,地方官員縱使有心,也難有作為。
僅有的一點財政收入還有絕大部分被臨安拿走,當他們想要修繕稍微大一點的工程的時候,往往是沒錢的,需要向臨安報批請求支援和允許。
而這類請求往往難以通過,偶爾能通過都要燒高香,感謝臨安給自己一份政績。
只想撈錢的人當然有千萬種辦法盤剝百姓掙黑心錢,可對于有理想、想做事情的人來說,這種事情真的太過于殘酷了。
張栻和陸游同屬這一類人。
而當他們進入大明成為大明官員的時候,則發現他們想要辦事情,是真的可以辦成的。
洪武八年開始,張栻和陸游就在各自任上處置地方政務,對于經歷戰火的江南地方進行廣泛的恢復工作。
修橋鋪路,興修水利,改建城墻,修筑房屋。
明國中央對江南地區的恢復很支持,給予較大的財政支持,財政部對江南重建工作的財政批復一般是比較快的,只要他們能辦事,不愁沒錢用。
江南地區的基礎設施在張栻和陸游任內有了極大的改善,被破壞掉的、老舊不堪用的、豆腐渣工程的,被悉數處理掉。
到洪武十二年蘇詠霖南下的時候,見到的已經不是當年討伐南宋的時候所見到的一切,也不是當年他北上山東之前所見到的一切。
有了好的基礎設施,有了土地,有了輕徭薄賦的政策,江南百姓的日子也就有了盼頭。
當前,正是江南大發展的時候,官吏們卯足了勁兒撈政績,農民和工人們埋頭苦干掙錢花,所以江南民間對于政治事件的感官不那么強烈。
以至于當他們察覺到某些不對勁的訊息的時候,蘇詠霖已經把事情解決掉了。
陸游和張栻這種從南宋進入大明的少數量級官員對于大明的中樞權力之爭是不敢插手的,他們也嚴令江南出身的部下不得擅自公開談論這件事情,要求他們謹言慎行,甚至是觀望局勢。
這一觀望就觀望到了蘇詠霖渡江南下,他們直接躺贏。
陸游和張栻都是比較純正且較為理想主義的人,蘇詠霖在江東行省和浙江行省反而能夠比在山東見到更富有活力的場景和更愿意苦干的官員、會員們,這種場景讓他想到了曾經的山東也是如此。
勝捷軍和光復軍時期的山東,軍民一心,奮力北伐,遂以一省之力干翻金國,推翻了金國的反動統治。
當時,大家卯足了勁兒搞建設鬧革命,把傳統士紳地主折騰的要死要活,從一無所有到擁有一切,人們也從餓的前胸貼后背到一日三餐都能吃飽,這期間,真的經歷了很多。
如果說當年的山東之地沒有那火熱一般的革命熱情,蘇詠霖是絕對不信的。
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家得到了很多東西,也失去了不少東西。
發生于山東之地的這一切或許終將重現于此地,但是此時此刻的熱情,絕對不是虛假的。
和在南宋當過二把手、有很高的收入的張栻比起來,陸游的家底子比較薄。
所以蘇詠霖去的時候,陸游請蘇詠霖吃長江魚,喝魚羹,而張栻直接帶蘇詠霖到蘇長生開辦的北國樓里面大口大口炫羊肉,北國樓鎮店名菜魚羊鮮管飽。
張栻還把蘇長生喊著,兩人一起給蘇詠霖作陪,讓蘇詠霖好好的吃了一頓。
酒足飯飽之后,蘇詠霖才和兩人說起了之前發生的事情。
“這次政治改革我醞釀很久了,一直都在想著有什么機會可以貫徹落實,這一次意外生病,正好給了我這個機會,當然,我也想過這一切能夠平穩落地,但是現在看來,挑戰才剛剛開始。”
張栻和蘇長生對視了一眼,又一起看向了蘇詠霖。
“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不,才剛剛開始。”
蘇詠霖笑道:“這一波動靜有點大,中央的動靜是已經被處置的差不多了,但是地方的動靜還沒有啊,公共安全部的設立和他們在地方上的分支建設,會讓地方的權力格局發生改變。
江南還好,建設的時間還不長,很多地方的權力格局還沒有完全形成,這個時候介入一個公共安全部也不是什么壞事,但是中原可就不一樣了,他們那兒可是已經平穩了好些年了。
官僚最渴望的是安穩,是平和,是不動,方便他們上竄下跳,在規定好的條例中獲取利益,這個時候稍微動彈一兩下,都會給他們帶來利益上的損失,所以他們會很生氣。
別的不說,這個部門的設立就把原先傳統意義上的治安管理人員給打掉了,他們當中合格的能夠被納入新部門當中,但是也一定會有人為此失業,我已經下令要把這一部分官吏裁撤一批,你說他們會不會高興?”
蘇長生和張栻又對視了一眼,不說話了。
很顯然,他們也意識到了些什么。
“每一次改革,必然伴隨著有些人的不滿和抗拒。”
蘇詠霖苦笑道:“咱們發起的革命,其實也是改革,一種激進改革,會死人的,不死人的就不是改革了,那叫改良改良不過是延緩問題爆發的時間,能解決問題的,一定是要死人的改革。
正因如此,自古以來勇于改革的人才讓我感到敬佩,無論是商鞅,還是王安石,他們都是敢于向龐大的既得利益集團出手的人,不管他們最后是成功還是失敗,是活著還是死了,都不會影響我對他們的尊敬。”
這話聽起來頗有些怪異,張栻覺得有點問題。
怎么有種蘇詠霖做好了要做商鞅還是王安石的準備?
“您不該這樣想,您不是商鞅,也不是王安石,您遠比他們要偉大得多。”
“沒有損害你的利益的時候,你自然覺得我偉大,可要是我損害了你的利益呢?”
蘇詠霖忽然笑瞇瞇的看向了張栻,看得張栻心里直發毛,連忙否認。
“主席,自從我加入復興會以后,就沒有任何違背復興會會規的利益了。”
“我知道,開個玩笑。”
蘇詠霖擺了擺手,又嘆了口氣,緩緩道:“之前的喬豐也好,魯甸也好,現在的梁元凱也好,張茗也好,穆明也好,他們都曾是我所倚重和信賴的人,也都是曾經奮勇向前鬧革命的人。
可是現在,他們都站在了我的對立面上,站在了大明國家利益和民眾利益的對立面上,敬夫,你覺得這是什么原因呢?是我的錯,還是他們的錯,亦或是其他什么人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