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蘇詠霖的提問,張栻的回答毫不猶豫。
“毫無疑問是他們的錯,他們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違背了會規,違背了我們共同的理想,開始追求個人享受和權勢,他們已經和南宋的那些士大夫沒有什么不同了。”
張栻的這個理解是可以的。
從他的角度出發,他就是為了大同社會的理想而加入復興會的,本該追求大同社會的儒家士大夫的墮落和復興會員的墮落在他眼中并無不同。
都是可恥的,都是背叛者,都是面對現實選擇了敗退的無恥之徒。
他極其鄙視這些人。
蘇詠霖于是點了點頭,拍了拍張栻的肩膀。
“敬夫,你說的對,他們違背了理想,只顧自己,追求權勢地位,已經和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士大夫沒什么區別了,而真正的革命者,必然是會與他們劃清界限的,對吧?”
“那是必須的。”
張栻點頭,蘇長生也跟著一起點頭。
張栻的話給蘇詠霖帶來了一絲安慰,也讓蘇詠霖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認為自己之前多少是有些一廂情愿了,以為通過教育就能讓原本不是革命者的人變成革命者,以為血火廝殺就能鍛煉出革命者。
現在想想,革命者或許從來都不是單純的通過教育能夠教育出來的,經歷血火廝殺的人也未必能成為革命者。
歷朝歷代的開國者們哪一個沒有經歷過血火廝殺呢?
這從來不是覺醒的前提條件。
倒不如說是覺醒了之后,就會擁有血火廝殺的勇氣。
就現實來說,相當一部分人是自我學習自我覺醒的。
他們面對著慘烈的現實完成了自我覺醒,或者通過其他什么讓人意想不到的途徑完成了覺醒,讓理想凌駕于生命至上,從而成為改天換地的革命者。
總而言之,蘇詠霖覺得革命者的覺醒是沒有統一途徑和道路的,每個人覺醒的方式都不會一模一樣,當然,總也離不開一個適合他們覺醒的大環境。
而如果沒有自我覺醒這個環節,某些人可能看上去像,但從來就不是革命者。
革命行動對于某些人來說其實就是城頭變換大王旗的一通操作,他們看待革命者戰友們的行動或許就是在搶錢搶糧搶女人,只是先后順序不一樣罷了。
這種人學習再多的理論也沒有意義,理論越豐富,經驗越豐富,他們以后撈錢撈權的本領就越強,就越能混到高位。
這樣想來,蘇詠霖覺得自己的運氣還是不錯的,至少他身邊的重要戰友們都是革命者,比如辛棄疾,比如孔茂捷,他們都是完成了自我覺醒這個重要環節的,并且一直都在堅持理想。
但是整個他所帶起來的隊伍里,到底有多少如他們一般堅定的理想主義者呢?
或者說那些偽裝起來甚至于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根本沒有覺醒的家伙們,又有多少呢?
這個國家不能沒有理想主義者。
沒有理想主義者的前赴后繼,卑鄙的現實主義者只會把這個國家往魔幻現實主義的深淵里拖。
現實主義者總是嘲諷理想主義者天真幼稚,企圖用孩子似的玩鬧來定義理想主義者的可貴,可如果沒有理想主義者的前赴后繼,現實主義者是沒有下限的。
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現實主義者口中的“現實”,這與海王海后們口中的“真愛”一樣,只是無恥的謊言而已。
可如此一想,蘇詠霖的心情卻愈發的沉重,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穩定獲得新鮮的理想主義者血液的途徑。
他很難保證自己能夠持續不斷地獲得年輕的理想主義者追隨他的腳步繼續向前進。
那么大明的未來,百年后的未來,又會是什么模樣?
這頓飯,蘇詠霖吃了不少,也難得的喝了不少,竟有些不勝酒力之感,于是飯后就在張栻和蘇長生的安排下休息去了。
安頓好了蘇詠霖,張栻和蘇長生對視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擔憂。
方才蘇詠霖清醒著,有些話他們不敢說,但是現在倒是無所謂了。
“主席說的沒錯,這一切才剛剛開始,我之前就感覺主席的步子邁得太大了,他完全可以緩幾年再退位,或者干脆做個象征性的君主,沒必要完全罷黜皇帝的名位,皇帝存在一千多年了,想要完全罷黜,不容易的。”
蘇長生搖了搖頭:“好在現在江南較為安穩,不穩的主要是中原,否則我感覺主席這一波是不好弄的,他要跑好多地方才行。”
張栻笑了笑。
“你這個跟隨主席起家的江南老人難道也對主席的政策有所看法?你不支持?”
“別給我下套啊。”
蘇長生連連擺手:“我自打主席起兵第二年就在江南經營天網軍和復興會,和山東那些人沒什么關系,什么都不知道,他們也從來不會顧及我,你可別污蔑我。”
“什么污蔑你啊……”
張栻苦笑道:“我倒不覺得主席這么做有什么不好的,主席的文章我都看過,關于皇權和民權之間的論述,我讀了很多遍,覺得精妙非常,所以主席厭惡皇權罷黜皇權的舉動我不覺得奇怪。”
“那可是皇帝,天下一人的皇帝啊。”
蘇長生感嘆道:“如此權勢都能棄之如敝屣,主席到底追求的是什么,我覺得已經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了,除了佩服,就是不可思議,至于大明未來會變成什么模樣,我也不知道了。”
“是好是壞,那也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情。”
張栻嘆息道:“我現在只想著大明安穩下來,不要出什么大事情,讓我安安穩穩把最后一年任期做完。”
“聽主席的口風,你很有可能會高升中都啊。”
蘇長生打趣道:“這一年中都局勢詭異,到底會發生什么,咱們誰也說不準,誰會倒下咱們也不知道,到時候你要是運氣好高升中都做了什么重要職位,可要多多提攜小弟我啊。”
“你夠了啊。”
張栻一臉苦澀:“誰知道一年之后局勢如何?真要說起來,我乃南宋降臣,呆在江南這一畝三分地還好,不怎么惹人注目,可要是去了中都,誰知道情況會如何?”
“這種事情不是早晚的嗎?”
蘇長生笑了笑說道:“你該不會說你不敢去中都吧?”
張栻長嘆一聲,搖頭苦笑。
“我本以為大明會有很多志同道合的同志一起建設大同社會的。”
“確實有啊,好多好多人都在努力啊,杭州的變化,你該是看在眼里的。”
“這我知道,但是我沒想到黨同伐異、陰謀詭計的人一樣不少。”
“這沒辦法,我也很苦惱。”
蘇長生嘆息道:“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咱們的老兄弟們就變了,變得還挺多挺快的,當初一起北上的七百多號人,死在戰場上的還不到一半。
但是這些年陸陸續續被拿下的倒是快追上戰死的數量了,我也搞不清楚他們,為什么一定要做這樣的事情,親者痛,仇者快,他們很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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