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九年6月11日,農歷庚辰年五月初五,上弦月。
月黑風高。
殺人夜!
“哥。”羅耀站在辦公室窗口位置,看著下面的街道,對面都是低矮的平房,可視角度十分開闊。
楊帆敲門走了進來,來到他的身后。
“老江那邊準備好了嗎?”羅耀右手食指、中指之間夾了一根煙,沒有抽,窗外的風輕輕一吹,長長的煙灰掉在了地上。
“嗯,老江說,他把老河口情報組精英都參加今晚的行動了,行動安排了接應小組,確保萬無一失。”楊帆道。
“嗯,你參加嗎?”
“是的。”
“小心點兒,今晚的行動恐怕不會那么容易,你最好做好萬全的準備。”羅耀提醒道。
“哥,咱們明知道老江跟張元良的關系,為何還同意他們今晚的行動?”
“他們不行動,我怎么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羅耀道,“就是五戰區的調查室,你以為他們就那么愚蠢嗎?”
“是,那您還有什么交代的。”
“你的任務是盯著那個金兆孚,不管情況產生什么變化,給我盯好了他就行。”羅耀吩咐道。
“明白。”
“去吧,小心一點兒,一切以自身安全為重,任務對我們其實沒有那么重要。”羅耀道。
“那戴先生那邊您怎么交代?”
“這個你不用管,我自有辦法,這種自己人內斗消耗,其實非我所愿。”羅耀點到即止道。
楊帆沒有說什么,點了點頭出去了。
這個時候,羅耀分外想念起宮慧來,楊帆雖然好用,對他也是絕對忠誠,可有些話,還是只有能夠跟宮慧講,大概宮慧在他的生命里已經超出朋友加同事的范疇了。
如果讓宮慧在他跟軍統之間選的,宮慧一定會選自己,這一點羅耀還是有這個自信的。
華燈初上,老河口酒樓。
因為日軍的轟炸,酒樓停業一段時間,又將在轟炸中的房屋修繕整理,這才繼續開業。
不過生意肯定比不上轟炸之前了,而且菜價也上漲了不少,老百姓哪有錢下館子吃飯。
一輛黑色的汽車“嘎吱”一聲停在了酒樓門口,車門打開,里面走下來一男一女。
男的個子不高,穿一身藍灰色的中山裝,腳下穿一雙圓頭皮鞋,三七分頭,油光锃亮的。
挽著他手臂的是一個年僅的女子,絲綢的旗袍,身材略顯嬌.小,半個身子都像是掛在男人身上,小鳥依人。
男人總是貪圖新鮮,這一點兒似乎是通病。
“您是金先生和孫小姐吧?”老板從里面迎了上來,一看來人,馬上就點頭哈腰一聲。
“嗯。”
“龐長官吩咐了,在樓上貴賓一號包廂,二位請!”老板親自領著人上樓而來。
“龐長官來了嗎?”
“龐長官還沒到,但有一位徐長官已經來了。”老板忙道,“他去買煙去了。”
“哦……”金兆孚點了點頭,知道自己來,不出來迎客,這分明就是看不起自己,但如果是有事出去了,那又當別論了。
坐下,奉茶。
金兆孚和孫小姐你儂我儂剛說了幾句悄悄話,一名身穿灰色國軍少校軍服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金兆孚認識,是調查室三科科長龐雨聲手下徐安邦股長。
“金參議,不好意思,出來的時候忘記拿煙了,所以剛才臨時出去買了兩包煙。”徐安邦滿臉微笑的掏出一包煙,撕開封口,給金兆孚遞了一根煙。
“孫小姐?”
孫小姐搖了搖手,婉拒了。
兩個男人開始吞云吐霧,并且聊一些跟工作無關的話題,當然,男人之間,離不開“酒色”二字。
這孫小姐居然看上金兆孚,這固然金兆孚生的不錯,花言巧嘴,還有,他給女人花錢大方,很少有女人能在金錢和甜言蜜語下堅守本心。
約莫過了二十分鐘左右,金兆孚也有些等的不太耐煩了,終于樓梯口響起了腳步聲。
聽腳步聲至少不低于三個人。
果然,老板在前面引路,敲門,龐雨聲先一步進來,后面緊跟的是一個戴茶色眼鏡兒的中年人。
包廂里的三人一見之下,都站起來了:“韋主任。”
金兆孚有些驚訝,自己不過是個簡單的搬個家,住多久還不知道呢,其實他早就知道山城方面要讓他過去,要不是那邊被日軍的飛機狂轟濫炸,他心思早就飛過去了。
老河口這邊待遇再怎么好,那比起山城繁華是差遠了,山城的美女更多!
與龐雨聲一起來的是五戰區政治部主任韋永澄,也是負責桂系情報機關的頭子。
調查室主任雖然是另有人兼任,但龐雨聲這個三科科長是直接受韋永澄領導的。
“今晚是金兄大喜的日子,我豈能不來?”韋永澄呵呵一笑。
“韋主任,金某本不想麻煩諸位,我跟小妍的事兒太倉促了……”金兆孚訕訕一笑。
“哎,你們是一見鐘情,結為連理,這是好事兒,這要不是戰事吃緊,倒是應該大大的操辦一下。”韋永澄呵呵一笑,“其實德公也知道你的事兒了,他老人家太忙了,根本沒時間,只能托我向你道喜了。”
“哎呀,德公還惦記著在下,在下真是無以為報,今后德公和韋主任若有拆遷,一定萬死不辭!”金兆孚忙俯身謙遜一聲。
“金兄,請!”
東道主龐雨聲耳語吩咐老板一聲,精心烹飪的各色菜肴送了進來,五個人坐了下來,觥籌交錯,氣氛十分熱烈。
韋永澄事情多,只待了上半場,就告辭離開了,龐雨聲和徐安邦兩人陪金兆孚新婚夫婦繼續喝酒。
一直喝到差不多酒樓快打烊了,四人這才結賬出來。
“金兄,春宵一刻值千金,過了今晚可不能忘了龐某這個媒人喲……”龐雨聲將有金兆孚送進汽車,借著酒勁兒調侃一聲道。
“龐科長說哪里話了,您的恩情我金兆孚這輩子都不會忘的。”金兆孚坐在汽車內作揖道。
“嗯,安邦,你送金兄送回去,一定要確保安全,然后回來向我報告!”龐雨聲關上車門,對徐安邦吩咐一聲。
“明白,科長您放心。”徐安邦答應一聲。
徐安邦隨即上了副駕的位置,吩咐了一聲,駕駛員發動汽車,往丁字街方向駛去。
龐雨聲則走向自己來乘坐的汽車,沒有立刻上車,剛才的醉態朦朧瞬間從他臉上消失。
掏出一包煙來,點燃一根,吸了一口,望著金兆孚乘坐的汽車方向,眼神忽然變了銳利起來。
“科長,一切都在您的計劃中,不過,有一個意外。”黑暗中,一個身影飛奔而至。
“動手的可能不是張副主任的人,是軍統老河口站的行動組。”手下說道。
“軍統的人怎么會摻和進來了?”龐雨聲吃驚的道。
“這張副主任跟軍統老河口站的負責人江志仁一直暗中都有聯系,也許他就是想借軍統的手來達成目的。”
“江志仁是傻瓜嗎,他就任由張元良這么擺布?”龐雨聲皺眉問道。
“江志仁貪財好.色,只要給他足夠的好處,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手下人說道。
“倒也是,這江志仁若是利令智昏,不是沒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龐雨聲道,“只不過,這樣一來,他還能在老河口地面上混了嗎?”
“也許人家早就想好了退路,反正山高皇帝遠,戴雨農遠在山城,對這里的情況也不了解,江志仁可算是老軍統了,這些年被派在這個一個窮鄉僻壤,他就心里沒點兒怨氣?”
“嗯,盯著,不管是誰,誰今天晚上動金兆孚,咱們就對誰不客氣。”龐雨聲命令道。
“是!”
汽車緩緩的行駛在不太平整的街道上,日機轟炸留下的彈坑雖然被填平了,但雨一下后,泥土松軟,變得泥濘起來,又是在夜里,車也開不了太快。
街道兩邊的店鋪都早已打烊關門了,空無人影,加上今天又是上弦月,原本就只有細細的一個月牙,結果還被烏云遮去了。
“孟老弟,來了。”老江隱身在巷子口,身后以及對面巷子里都埋伏了人。
楊帆也參加了行動。
楊帆也看到了,一輛汽車開著車燈,沿著這條街駛了過來,速度不是很快。
“是不是先確定一下汽車內人的身份?”楊帆遲疑了一下,他向來對羅耀無比信任,羅耀覺得今晚會出事兒,他自然也會產生疑惑。
“我的人是看著金兆孚和一個女人上車的,并且一路跟過來的。”老江肯定的說道。
“行吧,那你們動作快點兒,盡量不要動槍,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楊帆點了點頭。
“行,孟老弟就瞧好吧。”老江將頜下的蒙面巾往臉上一拉,遮住了半張臉,一招手,就在汽車快要抵達巷口位置的手,所有人全部沖了出去,分成前后左右,一下子將汽車逼停了下來。
“什么人,找死……”徐安邦受驚之下,推開車門,一下子從車上跳下來,拔出了配槍!
還不等他把槍舉起來,一把飛刀扎入了他的手腕,徐安邦慘叫一聲:“大膽賊人,你們想干什么,知道你們在干什么?”
“廢話太多了,我們不想傷及人命,只要車上的那對野鴛鴦!”老江甕聲甕氣一聲,“背叛我們張姐,跟這么一個小賤人雙宿雙棲,把人給我帶下來!”
沖上去,拉開車門,將嚇得不輕的金兆孚和孫小姐二人從車上給扯了下來,早就準備好的麻袋一下套了下去,這一套動作熟練很。
眼看著人已經到手了,老江一揮手,正要帶著人撤離。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從那個四面八方的巷子里鉆出來上百人荷槍實彈的士兵。
將老江等人團團圍了起來。
五戰區督戰大隊。
“江志仁!”
“張元良!”江志仁目眥欲裂。
一個身穿少將灰布軍裝的人中年男子從分開的士兵中間走了出來,面帶微笑的看著江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