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說害怕了,娘竟然還要他去道歉?
“娘……”謹哥兒眼睛瞪得大大的,緊緊咬了嘴唇。
門外突然沒有了聲響,十一娘的手搭在了槅扇冰裂紋的槅條上。
母子倆,一個在內,一個在外,隔著門扇對峙而立。
“嘩”地一聲,大雨被大風吹著斜落下來,像海浪席卷著撲過來的聲音,一陣高過一陣。院子里的樹狂亂地擺動,在漆黑的夜色中嗚嗚直響,驚心動魄。
“娘,娘!”害怕占據了上風,謹哥兒再也顧不得什么,使勁地拍著門,“我去給龐師傅道歉,我去給龐師傅道歉……”一邊說,一邊嗚嗚地哭了起來。
十一娘長長地透了口氣,這才發現她大汗淋漓,如在崇山峻嶺走了一遭般的全身酸軟。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的動作顯得從容、淡定地打開了門。
“娘!”一個熟悉的身影撲到了十一娘的懷里,“娘……”摟著她的脖子嗚嗚地哭了起來。
十一娘把這個小身子緊緊地抱在了懷里。
琥珀眼眶濕潤,站廳堂抹著眼角就朝外大聲喊著:“掌燈,快掌燈!”
外面有歡呼。
紅紅的大燈籠依次亮起來,照亮了眾人興奮的臉龐。
“以后再也不可如此了!”十一娘放開停止了哭泣的謹哥兒。
“嗯!”謹哥兒扁著嘴點頭,臉上的淚珠在燈光下晶瑩剔透。
十一娘摸了摸兒子的頭。
琥珀托著紅漆描金海棠花托盤走了進來:“夫人,六少爺,喝口姜湯。”又道,“熱水已經準備好了。”
十一娘笑著朝琥珀微微頜首,喂謹哥兒喝姜湯:“洗了澡,我們就去給龐師傅道歉。”
謹哥兒的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卻不敢做聲,乖巧地點著頭。
十一娘喊了紅紋和阿金進來服侍謹哥兒洗澡。
竺香笑吟吟地走了進來:“夫人,侯爺那邊,已經派人去送信了。晚膳也準備好了,可以隨時傳膳。”
“先給太夫人和侯爺傳膳吧!”十一娘道,“我和六少爺去給龐師傅陪了不是再回來吃飯。”
竺香笑著去了書房。
“我就說,我們謹哥兒可不是那種不受商量的孩子。”太夫人長吁了口氣,聽那雨聲都覺得悅耳了不少,“我要去看看。”老人家喃喃地道,“也不知道那孩子現在怎樣了?”
杜媽媽聽了,上前去攙太夫人:“那晚膳?”
徐令宜卻搶在杜媽媽之前扶了太夫人:“外面的雨正下得歡。地上濕漉漉的,您小心腳下滑。還是我陪您過去吧!”
他心里也惦記著吧?
太夫人笑道,吩咐杜媽媽:“晚膳就擺在十一娘那里吧!正好陪陪我們謹哥兒。他受了這么大的罰,還不知道怎樣難受呢!”說著,由徐令宜扶著出了門。
琥珀幾個正收拾凈房,聽到動靜忙迎了出來:“侯爺,太夫人,夫人和六少爺去了龐師傅那里。”
兩人一愣,交換了個驚訝的眼神。
“不用這么急吧!”太夫人望著外面依舊磅礴的大雨。
徐令宜想到剛才太夫人和十一娘的矛盾,忙道:“今日事,今日畢。早點把這件事完結了也好!”
太夫人沒再追究這個問題,由琥珀服侍著坐到了臨窗的大炕上,問起謹哥兒的情況來:“……有沒有打噴嚏?有沒有咳嗽?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沒有!”琥珀笑著給太夫人奉了杯熱茶,“夫人也是怕六少爺著了涼,還特意吩咐讓六少爺泡個熱水澡!”
兩人說著話,徐令宜就在一旁支著耳朵聽。
“夫人!”龐師傅飛快地瞥了一眼面前這個優雅美麗自信的女子,臉漲得通紅,“不用了,不用了。六少爺也不是有心的!”顯得有些慌慌張張的,“再說了,侯爺和太夫人、五夫人都給我湯藥費了。”
“湯藥費是湯藥費,”十一娘聲音悅耳,不高不低,不快不慢,有種從容的舒緩,讓人聽著很舒服,“他做錯了事,怎么也要給師傅陪個不是才行!”說著,鼓勵地朝謹哥兒笑了笑。
謹哥兒望著龐師傅粗獷的臉,想到他平時嚴厲的目光,拳頭握得緊緊的,嘴角翕動,憋半天也沒憋出一句話來。
像他這樣的貴胄子弟,什么時候這樣低聲下氣過。家里的大人能這樣紆尊降貴地帶著孩子來陪不是,已給足了他面子,他要知道好歹、深淺才是!
龐師傅粗中有細,親熱地上前攬了謹哥兒的肩膀,笑道:“你的意思師傅已經知道了。有錯能改就是大丈夫。”然后想讓氣氛變得活躍些地呵呵笑了兩聲,“只是你明天記得早點來秀木院上課就是了!你今天不在,秀木院空蕩蕩的!”為謹哥兒解著圍。
謹哥兒松了口氣,朝十一娘望去。
十一娘卻輕輕搖了搖頭,對龐師傅:“謹哥兒被他父親禁足了,還有兩天才能來上課呢!”
龐師傅很是意外。
又是賠湯藥費,又是禁足,又是陪禮的……看樣子,徐家對孩子管理的還挺嚴的!
“這樣說來,我還要兩天才能看到六少爺了!”
十一娘笑著,看了謹哥兒一眼。
謹哥兒不敢遲疑,硬著頭皮道:“師傅,是我不對。我以后再也不這樣了!”聲音弱弱的,可到底是說出了口。
“沒事,沒事!”龐師傅連忙擺手,“我這不是挺好的嗎?沒事了,沒事了!”又道,“六少爺也是個爽快的人,我們說開了,就不再提這件事了。要不然,我可要生氣了!”說著,佯做出副生氣的樣子。
謹哥兒長吁了口氣,神色輕快了很多。
十一娘則笑著說了幾句“以后謹哥兒還請龐師傅多多費心,他要是頑皮,您只管讓小廝去告訴我”之類的話,然后牽著謹哥兒走了。
雨勢好像小了些,青石地板被沖洗的干干凈凈,在大紅燈籠的照射下顯得特別的光潔。
十一娘和謹哥兒沿著抄手游廊往內院去。
“給人陪不是,并不是那么難說出口的吧?”她笑著問謹哥兒,“龐師傅也沒有對你發脾氣吧?
想到說不是之前如鯁在喉的難受和說出口之后的輕快,謹哥兒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自從服了軟,他在十一娘面前就變得有些畏手畏腳的。
也不能矯枉過正了!
十一娘想著,停下腳步,像往常一樣親昵地抱了抱兒子:“不過,剛才謹哥兒真不錯。娘很高興!”
謹哥兒驚訝地抬頭,眼底有一絲不確定。
十一娘笑著朝他堅定地點了點頭。
謹哥兒看著,嘴角就慢慢地翹了起來,眼里又有了一點點從前的飛揚。
“誰都有出錯的時候!”十一娘拉著他的手慢慢朝前走,“我們有錯改正就是了……”
昏黃的燈光,將兩人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丫鬟躡手躡腳地遠遠跟著,生怕踩著了兩人的影子。
第二天,謹哥兒去給龐師傅陪禮道歉的事就傳遍了徐俯。
剛下過雨的林子,草濕漉漉的。
詵哥兒的小廝趴在草叢里,詵哥兒踩著小廝背往謹哥兒的窗欞丟石頭子。
廂房半晌沒有動靜。
“咦!”詵哥兒在另一個小廝的攙扶下跳了下來,“難道六哥被四伯打怕了?”
“應該不會吧?”扶他的小廝忙殷勤地道,“六少爺不是被禁了足嗎?說不定他屋里有人,他不方便出聲!”
詵哥兒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難道是四伯父在他屋里?不對,四伯父和我爹去了隔壁的威北侯府……難道是四伯母?”說到這里,他笑了起來,“走,我們去六哥那里玩去……”
“七少爺……”兩個小廝連忙阻止,“要是四夫人告訴了五夫人……”
他們是偷偷跑出來的。
“不會的!”詵哥兒不以為然,“四伯母從來不和人說這些。”他一面說,一面往正院的后門去,“四伯母待人最和氣,屋里又有很多吃的!我們去了,肯定有窩絲糖、玫瑰膏糕…”
兩個小廝不敢怠慢,忙應了一聲,小跑著跟了過去。
雨后的院子,樹葉綠油油的,空氣中彌漫著青草特有的芬芳。
“七少爺!”遇到他們的丫鬟、媳婦紛紛曲膝行禮,退到一旁。
詵哥兒看也不看一眼,徑直去了謹哥兒的廂房。
阿金就朝他使眼色,低聲道:“四夫人在屋里督促六少爺寫字呢!”
又不是四伯父。詵哥兒才不怕。笑嘻嘻地闖了進去。
屋子里靜悄悄的,十一娘坐在炕邊做針線,謹哥兒坐在炕桌前描紅。
看見詵哥兒,謹哥兒面露驚喜。
“七弟!”他大叫著就要起身,看見詵哥兒雙手都包著嚴嚴實實的白布,愕然道:“這……”
“哦!”詵哥兒訕訕然地道,“被我娘打了!”
詵哥兒也因為龐師傅的事被打了?
謹哥兒咧著嘴就想笑,可眼角瞥過坐在一旁的十一娘,又頹然地坐了下去,“我,我還有兩頁字的描紅,你等會!”
娘親說過,干什么事的時候要專心,要持之以恒。開始了,就不要半途而廢。如果是從前,詵哥兒來看他,他會先和謹哥兒玩一會,等玩累了,再描紅。可現在,他有點不敢……
詵哥兒被打的事十一娘一早就得了消息,還親自去看望了。
“詵哥兒來了!”她笑著和他打招呼,“你先到廳堂去吃些水果點心。等六哥描完紅了,再和你玩,好不好?”
謹哥兒的表現,讓她很滿意。
從前她要求他做完了功課再去玩,總是要她壓著才行。現在知道自己克制了,不管是什么原因,這都是個不小的進步!
昨天半夜到成都,安頓下來已經是凌晨三點,十一點半開會、吃飯,其間去了文殊院。見到了很多的大神。今天晚上和納蘭去杜甫草堂轉悠,明天就在賓館寫文了。
o(∩_∩)o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