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幾艘即將消失在天邊的仁皇閣‘運兵船’,吳妄心底思考著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十兇殿還有多少人能供自己折騰?
“宗主。”
大長老在旁負手而立,笑道:“十兇殿終究還是看輕了您,竟只是派來了這等手下,連個長老都舍不得派出來。”
“十兇殿其實底蘊并不算深厚,如果將它看做宗門,也不過是剛興起的宗門勢力罷了。”
吳妄伸了個懶腰,笑道:“咱們回去吧,這次又耽誤大長老修行了。”
大長老溫聲道:“宗主的安危是本宗第一要務,莫說老夫并未閉關悟道,就算是在頓悟關頭,也是以護持宗主為重。”
“多謝大長老。”
“您客氣。”
一旁東方沐沐微微歪頭,搞不懂這兩個家伙都已經如此熟了,還在那客氣個什么鬼。
他們一行人擠著飛梭而來,回去的時候卻是不慌忙,架起一片白云,說笑逗趣、飲酒品茶,像是外出春游般。
茅傲武跟著那幾艘大船回了仁皇閣總閣。
仁皇閣派來數十高手、數百仙兵押送那些十兇殿兇人,也不必擔心他們的安危。
回去的路上,吳妄與大長老談起了新開法寶鋪之事。
大長老此前也做了些功課,舉薦了十多位修為停滯不前、但八面玲瓏‘會來事’的滅宗仙人,做為第一批新開法寶鋪的掌柜。
王長老打理浮玉城的法寶鋪數年,兢兢業業,未有疏漏,與那賈梓夯一同,被吳妄提升為落寶殿副殿主。
聊著聊著,大長老身周撐開小范圍結界,確保與吳妄的交談不會被外人聽去。
“宗主,給您這個。”
大長老將一只儲物手鐲遞了過來,吳妄先是一怔,接過手鐲便立刻明白,大長老又暗中將今日那些十兇殿兇人的儲物法寶截下。
吳妄想要兇獸血,大長老一直都記得。
“謝大長老。”
吳妄低聲說著,心底滿是暖意。
雖然現在自己一心只想搞兇神,但這些零散的神力也不應放過。
這位大長老笑了笑,拿出一只算盤,輕輕撥弄了一陣,又道:
“宗主,老夫稍微計算了下,如果只是依靠增開分店的方式,想在短時間內搭起宗主說的‘煉器宗師盟’,有些不切實際。
以三百家法寶鋪為例,咱們最少也要兩百年去經營、穩固。
但您此前說的,咱們只有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做準備……”
“大長老有心了。”
吳妄溫聲稱贊,又道:
“那天我沒解釋太清楚,就被賈長老搶了話。
我們不必非要三百家店鋪,數十家就夠了,要確保我們在人域的一片區域,比如東南、東部或者最繁華的中部區域,打開名氣。
然后我們就可找仁皇閣出面撐腰站臺,制定一套標準和固定經營的方式,先搞個法寶商盟,請其他法寶商鋪加盟。
法寶鋪子后面其實都是各家宗門,與他們搞好關系也很重要。
如此,就可在最短時間內提升影響力。
再之后,就是舉辦煉器大賽,設置豐厚的獎勵,多請幾位人域超凡境高手鎮場子,這大賽十年、不,三年為周期舉辦一次,口號就用‘尋找與眾不同的寶’。
三四回下來,咱們的標準就能推廣出去,影響力就能建起來,籠絡的煉器宗師足夠多了,煉器宗師盟就是水到渠成之事。”
大長老仔細思索,慢慢品味著吳妄這些字句,很快就拱拱手。
“宗主高見,老夫佩服。
如此說來,那賈長老所說之策,終究是眼光狹窄了。”
“賈長老的出發點是賺靈石,咱們的出發點是護衛人域,自是不同的。”
吳妄笑道:“就是,接下來宗門產業的大部分盈利,要投入到這些事上……不過大家的待遇,肯定是比現在更好些的。”
“足夠了,足夠了。”
大長老連連擺手,嘆道:“修道資源夠用就是了,若是他們手中靈石多了,心思也就花了。”
“大長老說的是,待遇好提不好降。”
吳妄略微思忖,又道:“可以給大家多換一些丹藥、靈草,相助他們修行。”
大長老含笑點頭,與吳妄討論起了宗門獎賞制度之事。
當初吳妄給的那八策,大長老自是沒忘,也一直將滅宗朝著那八策指出的方向引導,做大做強。
這片白云的角落,東方沐沐抱著膝蓋坐在那愣愣出神。
吳妄不理她、林素輕不在身側,沐大仙也感覺有些寂寞,卻也只是抱緊自己,不多說什么。
白云落回滅宗,諸位高手各歸各處。
吳妄帶著東方沐沐回了妙長老的小樓中,后者身形一閃就去了二樓,也沒跟吳妄打個招呼。
‘這沐大仙怎么了……’
吳妄笑了聲,繼續琢磨有關十兇殿之事。
‘難道十兇殿這次的行動,也是在配合天宮‘示敵以弱’的策略?’
略微推算一陣,吳妄也沒算出個所以然來,回了靜室打坐修行,體會著星辰變幻之理。
如此,又過數日,茅傲武趕回滅宗復命,言說那一行人的處置結果。
讓仁皇閣頗感尷尬的是,師蓮盈等八名被嚴格看管起來的奸細,還未來得及審問,就慘死在了地牢中。
“死因是中了劇毒,每人身上都插了一根細細的銀針。”
茅傲武道:
“那銀針上的劇毒也已經查清了,是某種萬年兇獸身上毒刺提煉而成,十分罕有。
當真可惜了,回去的路上,也未能在他們口中問出什么。”
“可惜什么?”
吳妄笑道:“他們八人起碼不用經仁皇閣著手處置,更別說還因此暴露了,仁皇閣總閣藏有十兇殿奸細之事。”
茅傲武緩緩點頭,低聲道:“閣內已開始自查,閣主聽聞此事后也是大怒。”
吳妄在旁沉吟一二,對此也不好。
他又問:“那萬才道人如何了?”
“還是一心求死。”
茅傲武道:“他已按仁皇閣要求,在各地講過了十兇神對域外人族的暴行,現在就等宗主您出現,給他個痛快。”
吳妄略微搖頭,感慨道:“這般固執之人,總有些可愛之處。”
茅傲武站在側旁沉默一陣,又笑道:“宗主,我回來時,劉閣主拉著我問——您什么時候去報到?他那邊已經準備好了。”
“三……五個月后吧。”
“那是三個月還是五個月?”茅傲武問,“閣主讓我發回去一個確切的消息。”
“五個月。”
吳妄大手一揮:“行了我還要修行,茅大哥你也忙去吧,仁皇閣那邊催就幫我擋下,我既然答應了那誰,自不會食言。”
“是,屬下明白了。”
茅傲武低頭告退,斟酌著傳信玉符的語句,飄然離了此處小樓。
吳妄則拿出幾滴得自于新神子儲物法寶的兇神精血,讓它們懸浮在身周,開始慢慢吸納其內神力。
他其實也想早點去仁皇閣,畢竟那兇神壟侄的神力還等他采取。
但吳妄也有些擔心。
他如今的星神血脈之力等階并不算高,若是吸收一點兇神本源神力就承受不住了,豈不是平白遭老前輩笑話?
還是務實些,再把底子打厚幾分。
一時間,小樓結界內仙光繚繞,一縷縷靈氣環繞盤旋,時而傳出兇獸嘶吼飛禽鳴啼的響動。
吳妄的衣物迅速化作粉末。
好在他身周仙光太過濃郁,又有外層陣法遮掩,身上浮現出的金鱗并未暴露。
如此異象持續了兩個月,吳妄身周金鱗隱去,那幾滴兇神精血化作灰塵飄散。
他自蒲團站起身來,體內氣血澎湃洶涌,若浪濤拍岸。
微微攥拳,指尖似有電弧閃耀。
“星神血脈之力并未被影響,反而直接壯大了許多,”吳妄喃喃自語,“也不知這血脈之力有沒有分級,我現在多少級了。”
繼續修道吧,道境才是根本。
實力再強、壽命太短,那也沒什么用。
神農前輩雖然讓他當前以快速提升戰力為主,但老前輩這活過了無數歲月之人,如何能懂北野強者的痛!
于是,吳妄靜心打坐一個多月。
待身體適應了新增的力量,這才拿出一只裝有兇神血的酒壇,開始吸納其內的神力。
兩相對比,還是兇神精血帶勁!
吳妄也因此對兇神尸身更為期待。
五個月其實并不長,對于此時的吳妄而言,已不過打坐數次的功夫。
——壽元大幅增加,對歲月流逝的感知也會遲鈍一些。
這期間,林祈、老阿姨、季默相繼出關。
素輕強勢邁入靈寂中期,修為進境頗為迅速,說不得已是能在百歲前修成仙人。
林祈半只腳踏入了仙人境。
他此時劍道與火道同修,與吳妄差不多,也是以御劍之道為主、火之大道為輔,并未將希望全押在炎帝令上。
林祈來找吳妄問安后,就開始閉關準備成仙之事,預計半年內沖擊元仙境。
素輕出關后就在吳妄身旁待著,每日做些家務事。
吳妄讓她再閉關一點時日,多鞏固鞏固境界,她也只是嘴上答應幾聲,依舊圍著吳妄打轉。
季默出關后,卻立刻跑來與吳妄辭行。
這家伙見到吳妄就是一句:“無妄兄!我決定成家了!”
吳妄剛喝進嘴的蜜茶徑直噴林素輕長裙上,在那好一陣咳嗽。
“怎么回事?”
吳妄瞪著季默,罵道:“你難不成此前一直都有心儀的女子?如此還去花樓廝混?季公子可以啊!”
“無妄兄你可別誤會,我此前沒有心儀的女子,現在也沒!”
季默搬著木椅到了吳妄面前,目光灼灼地看著吳妄。
吳妄向后躲了躲,小聲道:“難道是男子?”
“男子?什么男子?”
吳妄笑道:“啊,當我沒說,解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季默興奮道:“我想明白了,無妄兄!陛下說的對!
我荒唐了這么久,也該將心定下來了,想要花樓悟道,還不如與自己的夫人雙修!”
吳妄眨了眨眼,小聲問:“你這是,要去相親?”
“對!”
季默笑道:“我已經給家中發信了,也說了我想要找的女子是哪般,這次就聽一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彼此能合眼緣就行。”
“這可是終身大事,莫要太過兒戲。”
“不會兒戲,怎么會兒戲?”
季默正色道:“娶妻成家是我當前的目標,我自不會輕易下決斷,若是能遇到一見鐘情之人,也會竭盡所能去討她歡心。
總之,我會認真對待自己今后的伴侶,她只要不嫌棄我此前太過浪蕩,已是我頗為幸運之事。”
吳妄:……
老前輩一句話的威力,真就這么大嗎?
吳妄突然覺得,自己有必要正視人皇陛下對人域的影響力了。
“你可要想好了,成了親,那花樓之地可不興再去。”
“想好了。”
季默笑了笑,微微一嘆,緩聲道:
“其實是上次,祖母追擊那些神靈時遭埋伏時,我心底像是少了什么。
祖母最盼著的,就是我能成家。
我之前一直覺得自己修道有成了,也逃不過成人域忠烈的命途,就想著浪蕩自身、追求一夕歡愉。
我季家追隨人皇陛下奮戰至今,一門忠烈,每一代的男丁死的死、傷的傷……不管如何,我應該讓祖母她們能安心。
陛下一語點醒了我,對我而言,又還有什么是比成家更為緊要之事?”
“那你可要好好對人家,莫要辜負了佳人!”
“怎么會?”
季默朗聲道:“我季默最是憐香惜玉,容不得今后的夫人受半點委屈!”
吳妄抬手一拳打在了季默肩頭,擺擺手:
“去吧去吧,讓你家里人來接或是請長老送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她們很快就派人來了,”季默道,“這次回去,我可能短時間不能回滅宗……”
“沒事,我等著去你們季家吃席。”
“那我努力快些!”
“也別委屈了自己,這事還是看緣分。”
季默攥拳與吳妄的拳頭輕輕碰了碰,兩人相視而笑,盡在不言之中。
季默走后不過兩日,吳妄也踏上了北行之旅。
實在是劉閣主催得太緊,讓他趕緊去仁皇閣報到;茅傲武差點就跪在吳妄面前,請宗主早點去仁皇閣掛個名。
真就只是掛個名?
對此,吳妄自是不信的,他仿佛看到了劉閣主面前那堆積如山的卷宗……
此次他依然是輕車簡行,身旁護著的高手僅有大長老與沐大仙。
林素輕自也跟著一同,貼身照顧少主的飲食起居。
因為仁皇閣總閣之前出現了八名罪仙慘死地牢惡性事件,他們此行也是頗為小心。
林素輕的儲物法寶中,裝了十大缸清泉水,煮茶都不會用仁皇閣的水源。
只是萬不曾想到,他宗主大人不計前嫌、依約而來,換來的卻是冷遇和排斥!
仁皇閣總閣,劉百仞的咆哮聲傳出大殿:
“什么?無妄子求見?不見!
告訴他!本閣主忙著泡腳,不見!
讓他去仙凡殿去報到!本閣主泡完腳還要搓背,就是不見!”
吳妄只是微微一笑,拿了把折扇在身前微微搖晃,在那幾名仁皇閣高手的指引下,朝仙凡殿而去。
大長老皺眉道:“這位閣主應是等得急了,宗主您莫要介懷。”
林素輕不滿地抱怨道:“明明是他喊少爺過來,自己反倒擺起譜來了。”
“素輕慎言,”吳妄笑道,“這里是仁皇閣,閣主最大,有點官威很正常。”
“哎,”林素輕答應一聲,一旁東方沐沐眼珠轉來轉去,不知在想什么。
仙凡殿的仙凡二字是指‘處理仙凡事務’。
這里也是仁皇閣平日最為忙碌之處,寬敞的大殿內擺著數百張桌子,一位位仙人埋頭做事,不少仙兵來回走動。
大長老三人在外等候,吳妄被帶去了大殿角落;那里有個側門,其上寫著三個大字:
入閣處。
吳妄不慌不忙,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各處,手中折扇搖來搖去,頗為自在。
他剛要邁步進入這側門,又見一名年輕修士被帶來此處。
這人看著有些面熟……
吳妄略微皺眉,就當自己沒看到此人,先一步進了側門。
薛開龍,薛家子弟,在玄女宗收徒大典有過少許沖突。
這位薛家公子進門之后,看到吳妄也是一愣,隨后就拱手行了個禮,并未多說什么。
吳妄收起折扇,拱手算做回禮。
領著吳妄來此地的仙人溫聲道:“老殿主,勞煩您給這兩位年輕人入個籍。”
角落中,那位身穿土黃色長袍的老者顫巍巍抬頭,招呼吳妄和薛開龍去他身前入座。
這老者問了兩人幾個問題,做了簡單的登記。
“無妄子、薛開龍,你們可有介紹信啊?”
“有,”薛開龍在袖中取出一枚玉符,放在了老人面前的托盤上,“勞煩前輩。”
吳妄也拿出了神農前輩給的卷軸,擺在了托盤另一側。
這個薛開龍今日倒是顯得沉穩了許多。
老人將介紹信擺好,并未打開看,應該是要呈給仁皇閣高層。
老人又問:“兩位對入閣后的職位,可有什么期許啊?”
“我!”
“我想……”
“無妄道友先來,”薛開龍含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吳妄拱拱手,道一聲多謝,又將折扇打開,在身前輕輕搖擺,緩聲道:
“我想要一個清閑點職位,不用干太多事,待遇不會差,能在閣內隨意行走,遇到什么好事能分點好處,想見閣主就能見到。
嗯,這般就夠了。”
那老人抬頭瞪著吳妄。
薛開龍嘴角微微抽搐,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吳妄。
而薛開龍靈臺中,有一團黑氣正環繞在他元嬰周遭,將這一幕畫面傳遞到了、不知隔了多少萬里的大荒西南域。
在一處陰暗的洞府中,身著暗金色長袍的中年男人靜靜盤坐。
聽聞吳妄的話語,這中年男人嘴角也露出少許冷笑。
就這?十神殿那群廢物信中所說,極為難對付的無妄子,就這?
如此狂妄,如此張揚,還目中無人!
哼,輕易就能被自己剛找的玩具比下去。
仁皇閣中,薛開龍朗聲道:
“前輩,請給我最苦最累的活,我雖修為不高,但也愿為仁皇閣貢獻自己一份力量。”
那老人頓時露出了溫和的微笑,讓兩人稍等,端著托盤去了殿后。
于是,片刻后。
薛開龍目光有些呆滯地站在大殿入口,看著自己手中的委任狀,其上寫著的‘守門仙兵’四個字如此扎眼。
另一側傳來對話聲,薛開龍禁不住扭頭看去。
“少爺,您得了什么差事?”
“啊,叫什么督查使的五階官位,雖位階不高但也無所謂了。”
吳妄將玉牌遞了過去,有些郁悶地嘆了口氣:“看樣子,是真的要我干活。”
薛開龍差點把手里的委任狀砸地上、跺兩腳。
而透過他元嬰注視著這一幕的某兇神,在他那陰冷黑暗的洞府中沉默半響。
最后吐了個臟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