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咱們這些老部下只怕是臉上無光啊,另外荀令君還說,那呂奉先及其部下隨使君到了鄄城以后,各個居功自傲目中無人,鼻子都快仰到天上去了,若是教他們如此囂張下去,只怕使君也要輕視了咱們,咱們這些老部下在使君那里便越來越沒有分量了。”
“說起功勞來,吳將軍才是最值得使君倚重的人。”
“當初若非吳將軍及時送回黃金,使君去年西征徐州便不會那般順利;而若非吳將軍提供‘飛奴’之法,張邈之亂亦是難以平息,使君只怕在兗州連個立足之地都無法保全;而此次西征徐州,吳將軍獻與使君的攻城利器亦是功不可沒……吳將軍所為,樁樁件件皆是曠世奇功,豈是那有勇無謀的呂奉先能夠比的?”
“因此吳將軍正應借此機會滅一滅他的威風,也教他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要輕視了咱們這些老部下才是,尤其不能輕視了勞苦功高的吳將軍。”
說到這里,程昱臉上露出了明顯的憤慨之色,似是正在替吳良打抱不平。
這就搞起黨爭來了?
吳良已經明白了程昱的真實意圖。
鬧了半天這老小子是來挑事的,而且口口聲聲都說這些話是荀彧說的,將責任全部推到了荀彧身上。
老狐貍!
當然,這的確可能真是荀彧的意思。
畢竟荀彧輔佐曹老板的同時,本就有自己的私心,并且他為曹老板推薦了許多人才,不少人才都受到了曹老板的重用,其中就包括深得曹老板器重的戲志才,而這些被他推薦的人才,某種意義上來講自然也算得上是荀彧的門生。
如今曹老板將呂布認作義子,看樣子這次慶功宴上也將大力封賞于他,這在荀彧看來自然便是威脅到了他在曹老板心中的地位,進而可能會影響到他苦心經營的那些門生的地位,自是不愿教其專美于前。
可惜荀彧那里暫時沒有什么人能夠壓過呂布一頭,于是便想到了這借刀殺人之計,想要利用吳良來制衡呂布。
不過荀彧與程昱是狐貍,吳良又何嘗不是?
這種事他稍微一想便已經想的十分通透,又怎會隨隨便便被他們利用?
而除了荀彧與程昱之外。
或許還有不少人也有類似的意思……也就是程昱提到的曹老板的那些“老部下”。
夏侯惇?
于禁?
樂進?
說不定就連戲志才都有可能牽扯其中。
畢竟呂布的加入必將影響到曹營的權利分配,而且是再分配。
因為呂布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是整個集團一同加入。
他手底下有一個此前便頗受曹老板重視的陳宮,此人有勇有謀,便是歷史上呂布兵敗下邳被擒之后,曹老板依舊能夠不計較陳宮的兗州反叛之罪,希望陳宮回頭為自己所用,無奈陳宮不從才將其梟首,就算如此之后也依舊善待他的家人。
除此之外,還有赫赫有名的“八健將”。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當屬“高順”與“張遼”。
提起“高順”很多人可能不太了解,但提起他親自統領的“陷陣營”,便立刻令許多人如雷貫耳了。
這可是漢末軍隊中真正的“不敗之師”,直屬部下七百余人,號稱千人,鎧甲兵器精練齊整,嚴守軍紀軍備嚴整且作戰時相當勇猛,就這么說吧,除了曹老板水淹下邳擒獲呂布徹底滅掉整個呂布集團的那次,“陷陣營”在此前的戰爭中皆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劉備、夏侯惇都是他的手下敗將!
北地太守“張遼”就更不必說了,他率領800死士迎戰孫權十萬兵馬,一路殺到旗下險些生擒了孫權的豪舉,使得“孫十萬”的笑談早已在后世深入人心。
當然。
還有一個各方各面都一般般的“郝萌”。
此人吳良在盜取廣川王劉去墓的時候已經見過面,也不知道他當時染上的疫病是否治好了,如今還在不在人世……
如今呂布集團立下了不小的戰功,曹老板辦慶功宴自然少不了封賞他們。
只不過如何封賞便又是一個技術活了。
旁人不清楚,吳良卻是清楚得很,呂布早在干掉董卓之后,便已經任職奮武將軍,假節,儀比三司,進封溫侯,甚至與王允一同把持朝政,需知這“奮武將軍”可是一個高級將軍的名號,相當于多路軍隊中的總監軍,絕非普通的雜號將軍可比。
而高順則早早就做了中郎將。
張遼既為北地太守,便是一郡太守的級別,按照曹營的級別最少也已經是個校尉。
曹老板既要封賞他們,除了一些物質上的賞賜,哪怕是為了籠絡人心,職級上應該也不能比他們之前低了。
但問題是,曹營現在最高的就兩個中郎將。
一個是吳良這個司史中郎將,一個是朱魯剛封的典農中郎將,剩下的人,哪怕夏侯惇都還只是一個校尉兼太守。
在這種職級并不對等的情況下。
曹老板若要將呂布集團納入曹營,進行一次權利再分配無疑是最為妥當的選擇,如此才能做到相對意義上的公平,才可服眾。
同時。
曹老板還要面臨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如何將呂布集團與“老部下”集團融為一體。
此事若是處理不好,就是會出現黨爭的問題,而一旦一個組織內部出現了黨爭,內部力量將會快速瓦解,距離走向衰敗也就不遠了。
就像現在,“老部下”集團不是已經跑來籠絡吳良準備搞事情了么?
不過吳良相信曹老板應該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所以才會急于去辦這場慶功宴,到時候看曹老板如何表演就是了……
“哈哈哈,程太守謬贊了,我哪有你說的那般重要?何況那可是鼎鼎有名的飛將呂布啊,連董卓都死于他手,我不過是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無名小卒,如何敢去滅他的威風,程太守與荀令君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吳良沉吟了片刻,便打著哈哈說道,“況且呂布善戰,我善夜行,呂布見得光,我卻見不得光,呂布是使君手中的利刃,我卻只能做使君的影子,我們根本就不是同一類人,對于使君的用途亦是截然不同,實在沒有什么可比之處,同樣也不存在什么沖突之處,因此呂布對我其實并無太大影響,我還是不去觸這個霉頭了吧。”
“這……”
程昱沒想到吳良會是這么個反應。
畢竟吳良才二十歲出頭,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自然最愛聽一些奉承的話,也最容易受人激將做一些頭腦發熱的舉動。
結果想不到吳良居然躺的如此之平,毫無斗志不說,甚至還有那么點從心。
這怎么都不像是曹營第一個封將的人該有的精神狀態,哪怕稍微有那么一點膨脹也不應該是這個樣子啊……
程昱如今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齡,但他心里很清楚,若換作是他擁有吳良的本事與功勞,亦是絕對無法如此寵辱不驚的心境,少不了要稍微將自己當上一回事。
“程太守,還有旁的事么?”
吳良笑呵呵的問道。
“沒、沒有了。”
程昱回過神來,略有些尷尬的道。
“啊哈——”
吳良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一臉倦意的對程昱說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程太守了,出去了小半年,回到家中心情放松下來,整個人便倦的不聽使喚了,我得先好好歇息歇息,緩過勁兒來之后還得盡快去向使君復命。”
“那就不打擾吳將軍了,老朽告退。”
程昱終于不再說些什么,拱手行了個禮向客堂外退去。
“我就不送程太守了,回頭見。”
吳良笑瞇瞇的還禮。
回到郡府,立刻便有人為程昱送上了曹老板用飛奴送來的帛書。
程昱屏退了左右,仔細看過帛書上的內容之后,又取來另外一塊空白絹帛,在上面寫道:“使君勿念,吳將軍視布為善戰之刃,視己作不光之影,不與他謀,不與布爭。”
而后小心的將這塊絹布疊好放入一個小竹管中,叫來親衛綁在飛奴腿上放了出去。
原來程昱并非荀彧的人,也并非是受了荀彧的指使前來挑事,他背后站著的不是旁人,正是曹老板本尊。
情況其實與吳良此前猜測的差不多。
自打曹老板將呂布收做義子之后,一部分“老部下”便已經開始力勸曹老板收回成命,借機誅殺呂布。
當然,用的說辭與歷史上劉備對曹老板所說的相差不大。
無非就是兗州的新仇舊恨,以及呂布連殺兩任義父,反復無常,狼子野心,誠難久養之類。
可惜此一時彼一時也。
歷史上,曹老板聽了劉備的話,其實主要還是為了籠絡劉備,畢竟當時劉備得了陶謙的丹陽兵,輕而易舉便能夠在小沛招募萬人軍隊,而呂布已是敗軍之將,麾下軍隊已盡為曹老板所得,自然很容易做出選擇。
而這一次,因為曹老板接連拿下徐州青州之后,袁紹已經提前露出了獠牙。
曹老板知道袁紹兵強馬壯,可他一時半會也找不來其他的援軍與盟友,因此這時候呂布集團便成了唯一的選擇,若是這時候誅殺呂布,則必定使得呂布麾下將士與他離心離德,哪怕強行收入自己麾下,亦將損失大半戰力,說不定打起仗來的時候,還很有可能成為自己的背刺。
可惜人都有私心,并且屁股決定腦袋。
這一部分“老部下”見勸不住曹老板,竟漸漸聯合起來與呂布集團展開了對立,隱隱已經形成了黨爭之勢,互看不順眼。
這自然也不是曹老板愿意看到的。
如今他雖然形勢不錯,但還絕沒有到可以玩相互制衡的馭人之術的時候,無論是“老部下”還是呂布集團,對于曹老板來說都十分重要,他又不能在這個時候進行打壓,否則影響的便是整個曹營的士氣。
而在曹老板的這些“老部下”中,除了夏侯惇、荀彧等人,曹老板自然也十分看重吳良的態度。
只要這些個他真正倚重的人不參與此事,剩下那些“老部下”自然便翻不起什么大波浪來。
也是因此曹老板一早就給程昱下了命令。
若是吳良在慶功宴前回來,便教他依計試探吳良的想法,畢竟“女婿”與“義子”還是比較容易爭風吃醋的,他這個“岳父”與“義父”自然要適時進行調和,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啊。
順便一提。
荀彧其實也并未參與此事,以他的才智不可能看不出曹老板的處境與意圖,又怎會在這件大事上拖曹老板的后腿呢?
至少明面上絕對不會做這種事。
他只不過是被曹老板拉出來當槍使了而已……
次日一早,程昱便派人送來了口信:慶功宴將于十日后舉辦。
吳良合計了一下,決定于三日后出發,如此正好可以提前一兩日抵達鄄城。
如此一路無話。
他們最終按照計劃提前兩日抵達了鄄城。
向來此前在“兗州之亂”時吳良在鄄城居住的小宅已經有了新的主人,吳良也就干脆沒去,帶著人趕著馬車直奔曹府。
結果來到距離曹府不足百米之處的時候,迎面卻走來了一個熟人。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吳良此前發掘廣川王劉去墓時曾見過的呂布部將——郝萌。
這個家伙的生命力也是夠頑強的了,染上疫病最終居然挺了過來。
不過那時郝萌在明,吳良在暗,因此吳良認得郝萌,郝萌卻對吳良毫無印象,故而迎面走來亦是目不斜視,連個照面都不曾打上一下。
結果就在雙方即將擦肩而過的時候。
“楊萬里?”
郝萌身后的一名兵士卻是忽然叫了一嗓子。
郝萌瞬間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那名兵士,接著又順著那名兵士的目光看向了楊萬里,蹙眉問道,“你們二人認識?”
“將軍還記得咱們去年去過的元城么?”
那兵士并未直接將藏有廣川王劉去墓的不歸谷說出來,而是含糊其辭的道,“那時我與楊萬里皆是斥候,結果在外打探時不慎遇上了曹軍,我逃了出來,他卻被曹軍擒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