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屋)
大魚龍會還沒開,鴛鴦館里已人聲喧鬧。南館大堂,程會首手底下金龜兒戲班的幾個生旦咿呀練著嗓,并未彩妝。李蟬經南館,過月門,看到西邊的屋子有人進出。
李蟬走近那屋子,便有人問候,他只板著臉,大步走進屋中,對那整理戲目編案的執事劈頭蓋臉質問:“大魚龍會的下帖,都發出去了?”
執事見到“渾身眼”的臉色,忙說:“發出去了。”
李蟬冷冷道:“沒有遺漏?”
執事心里咯噔一下,從屜里翻出一本冊子,“收帖的貴客,就算不來的,也有回復,名冊里記得清楚,沒有一個遺漏的,九爺過目。”
李蟬拿過名冊,一目十行,翻過三頁,便見到一行字:“洪宜玄,乙午座。”
他目光并不停留,讀完整本,才面色稍緩,放下冊子。
執事察言觀色,“九爺,可有疏漏的地方?”
李蟬搖頭,瞥向眼名冊,“收起來吧。”
執事看著“渾身眼”離開。這位爺平時待人和氣,鮮有擺臉色的時候,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細細想來,多半是因下帖的事,出了些誤會。好在自己做事細致,滴水不漏。他松了口氣,收起名冊,繼續整理戲目編案,沒再把這事放到心上。
“渾身眼”又原路離開鴛鴦館,這幾日館中人進人出,是最忙的時候。
李蟬與幾人擦肩而過,拱手回應了幾次招呼,只將左手蓋到右手上,沒人注意,渾身眼今日沒戴上那素來都不取下的文甲扳指。
也沒人發現這位彩戲師離開鴛鴦館,再入騎云橋,從人群里轉個身回來時,又變成了一個青年的模樣。
李蟬回到會仙酒樓時,聶空空見到他,提壺倒滿一杯茶,茶水還熱氣騰騰。
他坐下端茶啜一口,說道:“好了。”
聶空空嗯一聲,又看向望雀臺,眼神閃動。李蟬夾起一段白腸,他離開時,桌上的菜已上好,聶空空卻沒動筷子。
他對她一揚下巴,“不吃飽哪有力氣。”
聶空空拿起一個炊餅,就著批切羊肉吃起來,跟那炊餅有仇似的。
李蟬對她笑了笑:“吃個飯怎么也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樣。”
二樓有歌女到西角的桌席前打酒坐,溫聲軟語,笑意盈盈。聶空空在長樂坊長大,也慣會逢場作戲,笑里藏刀。
她用力吞下炊餅,努力李蟬扯起兩邊嘴角,卻仍是皮笑肉不笑。
似乎便是從昨日開始,玄都內部的防衛就嚴格了許多,各坊間常年不關的墉門,也被城衛看守起來。往常開到申正的西市,日仄時分便響起閉市的鉦聲。
李蟬跨過三分之一個玄都,從留珠坊回到半日坊,已是日仄時分。靠近洗墨居時,便見到坊魁領著幾個兵官,挨家挨戶,進門搜查。
玄都各坊里有設有里魁、坊魁、前者負責民生賦稅,李蟬搬進半日坊時,跟他打過交道。后者則主管坊內治安,李蟬還是頭回見到。走進洗墨居后巷時,李蟬側目,又看到一個緝妖吏從對街出來,跟到那坊魁身后,他眉頭一皺,加快腳步。
剛到洗墨居后門,卻見門口有人等待。這人一身綠衣,皮膚黝黑,稍顯面熟,李蟬記起來,是徐應秋的小廝。
“終于等到了先生。”小廝遠遠見到李蟬,便主動迎上,把一封魚函交到李蟬手里,“阿郎囑我把這個送給先生,我在這等了快半個時辰,好在是等到了。”
李蟬接過魚函,感到頗有些份量和厚度,動作一頓。徐應秋拿走那工尺譜,不過半日,便讓人把它送回來,看來,是不愿摻和顧九娘的事了。李蟬暗嘆一聲,還是掏出五枚賞錢給小廝,“勞煩向徐郎帶句話,就說,我代九娘謝他。”
“一定帶到,一定帶到。”小廝笑著收起賞錢,告退離去。
李蟬把魚函往懷里一揣,便走進洗墨居,徐達躍下墻檐,竄到李蟬腳邊,喚出一聲阿郎。聶空空見到這熟悉日久的白貓口吐人言,卻只是一怔,看了一眼李蟬的背影,沒問什么。
李蟬蹲下拍拍徐達,便走進書房,問掃晴娘道:“近來可有什么異狀,叫人瞧見?”
“有過兩個爬墻頭的頑童。”掃晴娘一邊取下墻上的妖魔圖畫卷好,一邊說:“來了幾回,紅兒本想嚇他們,我用掃帚趕開了。”
李蟬眼一橫,門楣上的赤夜叉鬼圖哆嗦著自行卷起,自個飛進箱里。
掃晴娘又說:“坊東邊有個神婆子,剛才被官家抓了去,聽說這兩天已玄都各個監獄都人滿為患了。”
前屋外傳來敲門聲,李蟬低聲道:“要大伙藏好。”
掃晴娘點頭,李蟬便走到前屋,打開門。
門外正是坊魁,帶著幾個差人,剛搜查完對街的民居。
坊魁本臉色凝重,這回西都府尹下了驅魔令,若坊間有人豢養妖魔而坊魁不知,便要杖責六十。往日大庸律雖禁絕旁門左道,但民間左道之士從來都禁不絕。這半日坊里左道妖人不需多,只要出兩三個養小鬼、養墨娃娃的,他的屁股也就別想要了。
但見到李蟬,坊魁還是換上了一幅笑容,這位洗墨居主人的名聲雖未傳至整個玄都,在半日坊里卻已大名鼎鼎。
他揖手道:“李郎,可否行個方便?”
李蟬讓門,迎進坊魁等人。坊魁說聲得罪,便帶人搜查。
那緝妖吏走在后頭,鼻上繪有仲龍玉神符。
這神符令李蟬頗感親切,那仲龍玉,正是他所修二十四神法門中的鼻神。這緝妖吏使用的靈應法,雖不是真傳法,顯然也源流自青雀宮。能嗅衣尋人、聞香識路,也能嗅見妖魔氣。
洗墨居不大,前后也就四屋一院,坊魁等人主要搜的是野神神龕、左道法器、邪祟祭品等物,翻開書房里的箱子,見里面畫軸堆成摞,也只是看過一眼便關了箱。
而那緝妖吏,一進門便四處嗅探,那書房銅香爐里飄出淡淡檀煙,他與坊魁等人看過箱中畫軸便離開。
去到西廚,他卻皺起眉頭,彎腰對著鍋碗瓢盆,鼻尖聳動。
小說屋